看着那孩子的面庞,跟柏元小时候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似的。多少年没见过了,算算得有十年了吧,她不知怎滴看着他就满含热泪。
孩子显然是被吓得狠了,看他睡着了也不踏实,嘴里说着胡话,双手向前伸着似是要抓什么东西,她下意识的握住了那双冰凉的小手~
握住的瞬间那孩子终于睁开了双眼,呆愣的看向自己,眼里都是迷茫。他似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一样,两行清泪落下来。
一见他哭,崔皇后赶紧安慰道,“好孩子,咱们到家了,莫哭了啊~”
“你是祖母?”他迟疑了张口询问,刚一开口就发现嗓子沙哑,吐字困难。
一听于行这样叫她,先时还劝着孩子不要哭的人,自己又不争气的红了眼眶。其实自从柏元去世这些年来她眼泪早就流干了。
“好孩子,我是你祖母。”她轻轻抚摸着于行的头发,柔声说道,“太医刚刚已经给你看过了,说你哭得狠了伤了喉咙了,养几天就好了。”
说完让宫人去御书房通传,让皇上知晓孩子已经能醒了。
御书房内,皇上本来还在处理政事,一听说于行醒了立时抬脚就往后宫走。把御书房里的一众大臣晾了起来,大臣们面面相觑,他们几个也是跟着皇上辅政几十年的人了,对皇上不说了解十分,九分还是有的。遥想皇上次这个样子还是十几年前皇上还算年富力强的时候附庸小国献上倾城美人的时候。
现在嘛,老骥伏枥之年,能有什么事儿能让他跟狗撵腚一样心急火燎的往后宫赶的?大臣们心里其实八卦的不行,但是碍于他们的身份不能打探皇上的隐私,老成持重的外表下。个个心里跟被猫儿挠了一样,心里且有的琢磨呢~
皇上自是不知道他的大臣们心里八卦他,他步履极快的赶往景仁宫,跟在后面的福来感觉自己手里的浮尘都快飞起来了。他不得不提高速度,脚下生风的跟上皇上的步伐。
等到了景仁宫,走进寝宫,就见皇后崔氏旁边的床榻上坐着一个小少年,听得脚步声,少年抬头看过来,那脸型,那眉眼睛哎呦那嘴角,分明~分明~就是~
“柏元~”皇上怔怔的失声喊道。下晌他知道孩子回来了本要第一时间赶过来,奈何公事缠身,又听得孩子受到了惊吓睡着了,想着等他睡醒了再过来看他,这才没有第一时间赶过来。
这会儿见了人,看到跟长子一模一样的脸庞,说不震惊是假的,他甚至有一瞬间的晃神儿,觉得眼前这人就是自己的儿子柏元,但理智告诉他不是,年龄对不上。他太小,看着面上还没脱了稚气,怎么可能是柏元。
他这才神思归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赶紧正色道,“是于行吧?”
于行见他穿着他穿着绣着五爪金龙的龙袍还有什么猜不出来的,想到以后还要抱着这位的大腿,立刻从善如流的喊了一声“祖~父~”,干涩的喉咙让他每说出一个字喉咙处都跟被小刀刮一下似的。
祖父?这个称呼听着挺新奇,以前那几个孙辈都喊自己皇祖父,他听着这样百姓家的称呼顿觉这样的称呼倍感亲切。
“哎~”他一边高兴的应道,一边走到小少年面前,拍拍他瘦削的肩膀,“孩子~这些年你在外面受苦了,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以后啊再没有人敢欺负你了。”
是吗?真的没有人敢欺负他吗?那要暗杀他的人不就是知道他是太孙才要杀他的吗?就是到了他这位祖父的眼皮子底下都护不住他。这样的话听听也就罢了。他心里腹诽,面上却不敢露出一丝轻视。
只见他仰头濡慕的望向皇上,“是祖父英明神武~,自然能~震慑一种宵小~”
接收到孩子无比崇敬的眼神,跟他说的话一样妥帖,让他受用非常。到底是他们家的孩子啊,即便在外漂泊多年,他们也是血脉里亲~
一旁的福来可提前不知道一点信儿,没皇上有心理准备,他此刻惊讶的嘴巴都能塞进去个鸡蛋了。这是谁啊?他若是没看错的话这不是先太子小的时候吗?他又揉揉眼,确定自己没看错,千真万确啊!又听这孩子叫皇上祖父,天了个乖乖,这孩子莫不是先太子的私生子吧!跟先太子长得也太像了吧!看皇上的样子似是认下了这孩子,这是什么,这是要变天了啊!无论前朝还是后宫必定会有一场剧震了。
果不其然,太子遗孤的横空出世当晚就将后宫炸得稀巴烂,确切的说应该是摔得稀巴烂,再确切一点儿~具体的位置是贤妃娘娘的宫殿。贤妃在后宫经营几十年,耳目众多,在第一时间就知道了这个先太子遗孤的存在。
这半路杀出的程咬金是哪里出来的?为什么她以前竟一点儿也没发现?听说是太子的私生子,她记得先太子生前好像跟太子妃感情甚笃,没听说有别的女人,原来也是道貌岸然之辈,果然男人都一样。
不管怎么说她到手的太后宝座出现了变数,对方还是品级比她高的皇后娘娘,她能不着急上火吗?
她气得双目瞪得要喷出火苗来了。怒极之下她将寝宫里摆放的一应物件乒乒砰砰一顿乱摔,精美的宫殿不一会儿就变得跟废墟一样。发泄完后,她才静下来想应对之策。这太子遗孤的身份是她崔氏想立就能立得住的?她就让他来个名不正言不顺!
想到这里她立马招来心腹宫人为她联系宫外的势力,让这些大臣上书皇家血脉不容有疑,他一个私生子的身份还想登大雅之堂?就凭这一点,她倒要看看那孩子怎么立得住!
后宫的形势急剧变化,太子尚有遗孤的消息不胫而走,这消息在前朝更是掀起轩然大波。当天夜里都城五品以上官员家的书房都灯火通明,经久不息,一直亮到下半夜~
想想也是,突然杀出个太子遗孤来,除了那心大的,能有几个人睡得着?不得想想自己的立场,以后的站位?明天的表态?
果然到了第二日上早朝时,大家都彼此默契顶着黑眼圈儿打着哈欠站在大殿前等着陛下的到来。
也没令众人久等,皇上来时面上满面春风,是个人都能看出皇上今日心情非常好,更别提这些在官场经营日久,粘上毛就是猴儿的官场老油条。
皇上上朝第一件事就是宣布他的太孙回宫了,只见他笑容满面道,“诸位爱卿,朕有一件大喜事要宣布,太子当年实际上留下一子,只是他出生时被普觉寺的圣僧批过命,此子必须断绝红尘,在佛祖面前侍奉到十岁方能回宫,方能保一生平安无虞。所以自他出生朕就没有对外公布过。
这些年他在普觉寺一来侍奉佛祖二来为大魏诵经祈福,其心可嘉。如今他已然年满十岁,朕也不忍骨肉分离之苦,昨儿朕已经派人将他接回了宫中。他就是朕的太孙:于行。”
皇上这样说也是思虑良久,若是将太孙真实遭遇公之于众,一个流落在外的太孙无论怎么解释,身世总有一点扑朔迷离的色彩,会受人诟病,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这是他不想看到的。再一个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若是让百姓知道太孙是被宫人偷抱出皇宫的,那岂不是当众打了皇室的脸面,皇家的护卫是摆设吗?他的权威会否受到质疑?
皇上这个理由一出口,大殿内立刻鸦雀无声,谁也没想到皇上会给出这样冠冕堂皇的理由:为大魏祈福。皇上这是无形之中抬高了那孩子的身份。可再如何抬高又怎么样,终究出身摆在那里,这是出生就定下的。
想到这里,贤妃娘娘的马前卒就开始出击了。
开始有官员陆续站出来陈词了,只听宋御史先站出来道,“启禀陛下,按我大魏规制,太孙乃是世嫡长孙。众所周知当年太子妃未产子,而先太子后院又只有太子妃一人,那这孩子不仅不是嫡出,更是私生子的身份,所以臣认为他如何也做不得太孙。”
到底是御史出身,这嘴巴就是歹毒,说话也不留情面,直接揭开了皇上的遮羞布。
有了宋御史的提议,王御史也站出来说,莫说前朝,就是纵观古今,也没有私生子当太孙的先例。
有了前面两位御史开了先河,后面朝臣一个个都站出来表态~
“臣附议~”
“臣附议~”
……
第289章 故人之姿 随着站出来附议的人……
随着站出来附议的人越来越多, 大略一看竟是朝中过半朝臣都支持宋御史的提议。
三皇子跟五皇子默契的站在那儿没有附议。他们当然是不表示的,有这些半朝臣子给父皇施压,他们站在后面看就好, 免得恼了父皇失了圣心就得不偿失了。
与他们一样没有表示的还有朝中的几位老臣和昨儿个在御书房被晾了半天的朝中大臣。其中以谭太师的资历最高。若说朝中的大臣是脱了毛的猴儿, 这些就是猴中的猴精,个个有八百个心眼子。
谭太师别看年纪大了,他可不糊涂,以他对皇上的了解,他是国家大事上一点也不含糊,但是事关个人得失的时候极度自私, 这样的人怎么会允许皇家血脉不纯?他辛苦打下的江山连儿子都舍不得给,会认一个来路不明的极有可能继承家业的孙子?那可比杀了他还难受, 所以首先可以肯定的是这个孩子是先太子血脉无疑了。
再说私生子, 没看到皇上听到“私生子”的时候面上神情虽然不变,左脚却往前动了动, 这是他下意识的反应, 也只有接触日久的人才晓得这是怒极了,恨不能踹死这帮孙子的意思。显然皇上本人是极不赞同私生子这个说法了。那么这里面可能有他不知道的文章。
他女儿谭贵妃又无所出,原来的养子四皇子反骨, 如今已经被罚去看守皇陵。作为三朝老臣, 他比谁都懂如何自保, 好不容易跟四皇子解绑了,如何也不会站队了, 这会儿爱哪个皇子急眼哪个皇子急眼, 反正他是不着急了,他如今啊只效忠皇上,所以他决定静观其变。
见谭大人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杵在那儿一动不动, 剩下的猴儿精的大臣也有样学样,作壁上观。
等所有附议的官员都站出来附议完,皇上低头俯视这些人,他的眼神晦暗,谁都猜不出他在想什么。
大殿陷入一阵诡异的安静中。
站出来的臣子没来由的感觉后背发凉,似乎在这寂静中嗅到一丝危险的气息。就在大家精神紧绷时,一声不合时宜的“卟~”声突然响起,在静到落针可闻的大殿,这声音简直振聋发聩,直击灵魂。这下好了危险的气息中夹杂上了屁味儿。
所有人都看向那始作俑者:礼部侍郎邓文州。邓侍郎此刻简直要羞煞了。人年纪大了,就有一个毛病:爱放屁,有时候走着走着就能放一串儿屁。
他今天已经很控制了,只是因为昨夜在书房没睡好,今早不吃饭就要去早朝,老妻说什么也不肯,非让他对付两口,垫垫肚子。
他看到桌上熬的喷香的豆汁儿,金黄的油条,肚子被勾的咕咕叫个不停,没忍住就着油条他喝了半碗豆汁儿。
就是这半碗豆汁儿让他今儿可是出了大丑了。他见众人朝他这望过来顿时满脸涨红。站在那里呐呐的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见邓文州没站出来附议,皇上此刻看他极为顺眼。
他讥笑道,“你们不是都在等朕回应吗?这就是朕的回应。”
什么回应,陛下之前说什么了,怎么回应了?朝臣们被皇上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有那脑瓜子转的快的突然灵机一动,莫非是~放屁?!这不会是皇上的回应吧?
皇上从来都是君子仪态,出口莫不文雅,几时爆过粗口?是自己猜错了吧?可有那胆大的偷偷抬头觑了一眼,皇上此刻面上愠怒的表情可做不得假。
不过也没让他们琢磨多久,皇上接下来的回答印证了他们的猜测,“你们一口一个私生子,叫的很欢嘛!朕的亲孙如何就成了你们口中的私生子了?”骂他亲孙是私生子,还要他怎么回应:一派胡言!纯属放屁!
“朕还告诉你们,于行就是太子妃亲出的,当年太子妃是生产完才去的。于行是朕的嫡长孙!这点容不得质疑。
你们若是不信朕,可以让仵作开棺验尸,毕竟皇家血脉容不得半点混淆。”
他的话音一落就见下面臣子们眼珠子都瞪的老大,大家想过是假皇孙,想过是私生子,可唯独没想过那是从太子妃娘娘亲出的,是如假包换的皇家正统的嫡长孙!
按照皇上的说法那当年太子妃肚子里踹着的孩子可不就是这个。
众人都被这个消息砸的蒙圈儿了,包括五皇子也是,唯独三皇子的脸上不见一丝惊讶。他其实早在老四守皇陵的时候就发现了有皇孙的存在,但是一直苦于没有追查到踪迹,不然焉能眼睁睁的看着那小子被送进皇城,登堂入室到了他父皇的眼皮子底下,这样就麻烦了,再不能悄无声息的将那小子处置了。
若皇上说的是真的,算起来那孩子该有十岁了吧!毕竟距离太子仙逝也十年了。
正在大家惊疑不定的时候,福来公公从殿外领命进来,在皇上耳边耳语了几句,皇上点点头,脸上这才有了笑模样。
“你们不是好奇朕太孙的出身吗?朕这就宣他进来,与列为臣躬见一面!”他的言语中,他的神情中无不流露出满满的自豪。
福来公公听到陛下旨意,于殿内宣旨道,“宣太孙觐见~”
随后大殿门前亦有宫人重复传旨,“宣太孙觐见~”声音响彻太和殿前的广场~一直传到很远~
众大臣都侧身齐刷刷的看向大殿门口。此时朝阳升起,正从殿外普照进来。大家看到了一个小少年的影子,迎着光线,看不太清容貌。只能看清他穿着明黄色的五爪龙袍,不过前襟绣着的是一只雏龙。
待他整个人完全走入大殿内大臣们才真切的看清他的容貌,这~这~不是幼时的先太子吗?
有那被震惊到突然惊呼的,失声喊出后意识到行为失矩了,赶紧用手捂住嘴。
不怪他这么震惊,这大殿之上的臣子少有未见过太子真容的。因为太子就是在这个年纪开始每日随皇上入朝听政的。
他们跟先太子也算君臣相交多年,音容笑貌也一直在记忆里。乍然见了遗容能不失声吗?得亏早朝前个个都不敢喝水没憋着尿,不然就有那当朝吓尿裤子的了。
只见太孙面上是他这个年纪少有的沉静,他迈着坚定的步伐往金銮殿上走去。出列附议的满朝文武纷纷躬身为其让行。
身上小一号的黄袍都快刺瞎了附议的臣子,这黄袍也是有出处的,正是当年的先太子上朝时穿过的,哪怕先太子去世这么多年,皇后娘娘依然将它们珍藏着。
昨儿晚上皇上突然提议明日让于行上朝见诸位大臣。这一时半会儿衣服可赶制不出来。太孙的黄袍光一块布就需要织五天,绣工不眠不休绣月余才能做出来。
皇后这才想起先太子十岁入朝的锦袍被她珍放起来了。她即刻命人翻找了出来。金线依旧泛着光芒,稚龙还那么栩栩如生,爪牙锋利。它并没有因为岁月的变迁而黯然失色。
她接过锦袍亲自给于行穿上。还别说刚刚好,真是哪儿哪儿都合适,跟量身定做的一样。看着于行跟着太监远去的身影,皇后觉得冥冥中许是自有天意,她孙儿于行算是真正继承了他父亲的衣钵了~
于行顺着皇祖父的手势继续往前走,群臣顺着皇上的手势望去,太孙许不知道那个位置,他们这些做臣子的哪个不知道,这是当年先太子的座椅。先太子去世十年,这里空置了十年。
当年太子也是这般大的时候天天跟着皇上上朝。这是太子的特权,而其他皇子皆是十六以后才上朝的。
于行从容不迫的往前走,此刻已经拾级而上,来到皇祖父指定的位置。他的位置就在皇祖父下首,台阶之上,站在这个位置可以俯视整个大殿。
待太孙走上去转过身来时,群臣抬眸望去,心里瞬间掀起了滔天巨量,一样的年纪,一样的容颜,一样的穿着打扮。
“殿下~”臣子中有人喃喃自语道。其他人亦是眼神怔忪,不知今夕何夕,这一刻仿佛穿越了时光~
只见太孙并没有立刻坐下,而是先谦虚道,“各位大人,我是于行,皇祖父为我取这个名字是因为《论语》有言:讷于言而敏于行。他是寄予我长大后做事果断,踏实可靠。我今日站在这里,以后的每一日必定不负皇祖父的期望,请各位大人多多指教,于行在此先行谢过。”说着长揖一礼,这才坐下。
连声音跟先太子幼时也如出一辙~礼贤下士的样子也像极了先太子,颇有先太子当年的风姿。
“这还用再查了?这不是先太子的子嗣谁是?这就是如假包换的太孙啊!”一个声音先开口道。还道是谁呢,原来是户部侍郎邱宥齐。不过他还有另一重身份:先太子妃的亲哥哥,也就是太孙的亲舅舅。他刚刚知道也是震惊不已,未知真假不好表态,这会儿看到太孙的模样这不是他亲外甥谁是?
有了邱大人开腔,大臣们纷纷表示这是太孙确认无疑了。
见这些臣子立时变成了墙头草,三皇子咬了咬自己的后槽牙,众臣的心可真是偏的没边了。不过他这回可怨错群臣了,毕竟当年太子的品性和能力都是有目共睹的。再加上他乐善好施,种下不少善因如今不过是果报到太孙身上罢了。
而皇上此刻有些愣神,他就说于行这个名字怎么莫名有些熟悉,他突然记起当年太子曾跟他请示过未来孩子的名字。他当时对这个儿子有些误会,觉得他的名声都盖过了他这个父亲,对他怨念颇深,所以他随口应付了一句,不成想他竟然真的给孩子起了这个名字。他看着于行,又不似在看他,眼里不知何时染上了一层水雾~
第290章 边境告急 说实话于行也是昨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