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不清为什么会这样, 只觉得从那一夜,灵魂仿若被抽去了什么,那些柔软的渴望, 心翼翼的孺慕, 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再也不期待任何人的爱。
他们总会离开, 甩开他手的动作,就像甩掉不值钱的垃圾一般顺手。
江净理明白了这一点。
讽刺之余,竟有些淡淡的悲哀。
许多人都羡慕他, 甚至仰望他。
是啊,他得天独厚,能力出众。生来就有尊贵的身份,显赫的家世,注定会受众人追捧,甚至是顶礼膜拜。
江净理知道这些,但他也知道,没人真的爱他。
年少时,他讽刺又恶劣地想:他不需要别人爱他。
但是既然没人爱他,那他们就得害怕他。
同时,他渐渐沉迷上了窥探人心,他发现人心真的很有意思,时而复杂、时而简单。他看到有人为了救助生病的家人丢掉自尊、百般恳切;也看见当他们得到一笔巨款后,染上赌博,对亲人拳打脚踢……
人心易变。
鲜活与烂掉只是转瞬之间,江净理漠然地想,也再次证明自己的想法。
庄园里种着蔷薇,每逢盛季,浓墨重彩似油画。
他握着画笔,目光遥遥地放远,微风吹拂过他的发梢,也令他渐渐回神。江净理看着自己面前的画,只有轮廓,没有色彩。
他画蔷薇从不会上色,因为对他而言终会腐烂。
江净理如是想着。
直到,他遇见了一个人。
阮柚。
她的名字。
-
是怎么喜欢上她的呢。
江净理已经记不清了。
他甚至觉得,他从一开始就喜欢她。怎么可能不被吸引呢?那么鲜活、那么灵动。就像闯入森林的小鹿,连眼睛都同装着如温柔澄净的泉水。
白云苍狗、潮浪褪去。
那些爱意反而如同陈年酿酒,愈发的浓烈,愈发灼伤心肺。
江净理想起那山林雨夜,她向着自己走来的瞬间。
她那么干净、那么柔软,却想要保护自己,做自己的救世主。
他至今忘不了那一天,忘不了她伸向自己的手。
他深深地凝望着她,看她澄澈的眼睛,看她沾染雨雾的长睫,看她脖颈被树枝擦过的红痕,他忽然感到一股久违的刺痛感,一点点地泛滥成灾,侵占全身。
他想要细细吻她,想要紧紧拥抱她,想要将她护在怀里,挡去一切痛苦伤灾。
可当她眉眼弯弯、对上自己眼睛的那一刻,江净理忽地静下了心,那一刻,他只想让她爱她。
是啊。爱。
可没人愿意爱他。
包括阮柚。
她甚至筹划着离开,在他不知情的时候。
江净理垂下了眼皮。
四周死一般的寂静,他望着镜子里的自己,碎裂的,扭曲的,失去理智的自己。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无论做什么都没办法留住她。她降临在他的世界,如破开阴潮的一束光,只是刚好照亮了自罢了。
她可以去温暖任何人,可以是她,也可以是别人。
意识到这一点后。
他仿佛坠入比之前更深的黑湖,冰凉又刺骨。
他想。
没关系。
阮柚不爱他,他爱她就好了。
他会学会怎么爱一个人,他拥有一切,可以将一切悉数奉上,只要她能够看着她。
是你说的。
不会留我一个人。
可阮柚最后还是离开了。
她就那样安静躺在自己怀里。
她的血像是绽开的花,刺痛了他的眼睛,将他整个人彻底的逼疯。
/
那道声音告诉自己,只要他听话,他就能够再见到阮柚。
如果是以前,江净理会嗤之以鼻。
他一向理智清醒,甚至称得上冷情冷心,可这一次,他几乎想都没想就同意了。
甚至,什么都没有问。
它说:“只要你成功完成循环,你就能够再次见到她。”
但实现循环的条件是:要先杀死自己
不破不立,先抹杀,后塑造,直到循环结束,你会拥有一个新的人生
那时,她会再度出现在你的世界。
江净理听了,很容易,就做到了。
甚至,他并没怎么感觉到痛苦。
第一次循环。
他真的见到阮柚了。
可她看不见他,也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他真的只能远远的看着。
看她瘦瘦小小、在泥泞的路上摔倒。看她受到委屈,一个人躲在角落偷偷流眼泪
江净理心痛,伸手想为她抹去,透明的身体却先穿过了她。
江净理怔然,他什么也做不了。
而女孩伸出了手,摊开白皙的手指,只接到一手皎洁的月光。
她弯起月牙似的眼睛,慢慢笑了。
江净理陪着她,从小到大。
看她一点点坚强,如幼苗开始茁壮成长。看她不再流眼泪,坚韧的就像一株蒲草。
他看着她情窦初开,喜欢上成玉。
那一封封情书,诉尽了少女心事,却被对方弃之如履、扔到角落。
那一刻。
江净理大脑轰然一片。有恨、有怨,有嫉妒,有悲哀。
他甚至想质问成玉,为什么要这么践踏她的心意,他想:如果是他……如果是他,他绝对会妥善保管,一字一字的反复读。
可是啊
那些信,她从来不是给他的。
多讽刺。
江净理就这样看着他们越走越近。
这一次,阮柚选择了成玉。她的笑容那么开怀、幸福,仿佛吃到了世界上最甜的糖果,窝在少年怀里笑。
那么般配。
那么幸福。
可是,他呢?
他只能静静地看着,一幕幕,一瞬又一瞬,反复折磨着、撕扯着他的灵魂。
第二次循环。
江净理宛若被囚在躯壳里的困兽。
他再次成了江净理,却又不是。因为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静静地看,重新经历了一遍他无聊又孤独的一生。可有一天,他终于遇见心心念念的人。
少女穿着白裙,眉眼灵动,暖融融的就像太阳。
她站在自己面前,有犹豫,但更多的是勇气,走向他表明心意。
“要不,你和我在一起吧。”
“我真的很好很好。你可以试着喜欢我一下。”
闻言,江净理愣住。
有那么一刻,他似乎感觉心脏在疯狂的跳动,连带胸口翻涌起酸涩的情思,如潮的渴望、欢喜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好想抱住她,好想说我爱你,好想一遍又一遍的吻她。
可他无论如何挣扎,如何想要出声,他都没办法支配这具身体,没有办法发出半个字。
他只能听见那道声音冷漠的拒绝。
只能看着少女有些低落的神情。
只能听着周遭人对她的数落嘲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