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阿婆凑近沈瓒水湿的短发闻了闻,又瞅了瞅沈壁手里端着的药,“小沈啊,你是不是给小瓒洗过一遍了?”
沈壁点头,“嗯,我怕不干净,准备给他们多洗几遍。”
王阿婆颇是哭笑不得,“小沈啊,你买药,那药店的老板没跟你说,杀虫剂药性太烈,第二次最好要跟第一次间隔个四五天,不然容易把孩子的发根烧坏。”照他这个洗法,小瓒长大了还不成了个秃子。
谢瑶吓得发出一声尖叫,“我不洗了,不洗了。”现在她已经够难看的了,平常到水边都不敢去看水里自己的倒影,再没了羽毛,不能飞不说,跟人家案板上褪毛的鸡鸭有何区别。
沈瓒亦是变了脸色,“爸爸……过几天再洗吧?”
“真就这么严重。”沈壁面露迟疑。
“可不。”阿婆点头。
“那……算了。”将手里的药水倒掉,沈壁一边开窗通风,一边跟阿婆闲聊了几句。
把甜糕腾进自家碗碟,送走阿婆,沈壁提了个竹篮放到谢瑶面前,“跳进去,咱们下楼吃饭。”
“我现在就饿了。”谢瑶蹲在厨房门口,巴巴地盯着厨案上的甜糕不放。
沈壁瞥了眼碟子里还剩大半的南瓜籽,“不吃南瓜籽,吃甜糕?”这鹦鹉养得还真是特别。
谢瑶很没出息地缩了缩脖子。
沈壁掰了一块放在嘴里尝了尝,糯米粉里只有那么一点甜,他吃着还行,倒不知鹦鹉吃不吃惯。
怕浪费食物,他先掰了一小块送到谢瑶嘴边。
谢瑶一口叼在嘴里,吞下,又张开了嘴,像个嗷嗷待哺的孩子。
“呵呵……”还别说,这模样真可爱。
给沈瓒、谢瑶各拿了块甜糕,沈壁拎着谢瑶,带着儿子再次出了门。
“这么晚了,沈工带着孩子去哪啊?”
“小瓒一个多月没尝肉味了,带他出去打打牙腻。”
“应该的,孩子正是长身体呢,缺啥也不能缺了营养。”
“咦,咋闻到股药味呢,沈工在家杀虫了?还别说,春天就是蚊虫多。”
“倒不是什么蚊虫,是小瓒养的鹦鹉身上长了虱子,我给它用药洗了洗。”
谢瑶:“……”
好羞耻有没有,为什么光说它,半点不提沈瓒。
谢瑶不高兴地身子一扭,背对了沈壁,对沈瓒的逗趣更是爱理不理。
上了电车,沈壁好奇道:“它怎么了?”恹恹的,没点精神,明明在家还好好的。
“生气了。”好歹相处了半月,沈瓒多少摸清了些谢瑶的脾气,“它一生气,就不爱理人,瑶瑶说这是冷战。”
“哈……懂得还挺多。”沈壁好笑地将篮子转了个方向,与谢瑶面对面,伸指点了点她的喙,“为什么生气?”
“你偏心!”谢瑶控诉道。
“哦,”沈壁好玩道,“哪方面?”
“明明我跟小瓒身上都长了虱子,你方才在楼道里,为什么光说我,不提他?”
一长串说下来,竟没有一丝打壳,语言天赋当真不错。沈壁眼睛转了转,有什么从脑中一晃而过。
“这不是正常的吗?小瓒是我儿子,你不过是只他捡来的鸟,难道我不维护我儿子的面子,反过来照顾你一只鸟儿的心情不成?”
“你……”那一瞬间,谢瑶委屈极了,她以为在这陌生的时空,他们是彼此最亲的亲人呢。结果……人家根本没拿她当回事儿。
也是,在大众眼里,她可不就是只扁毛畜生,何来平等?何来亲情?
越想越难受,谢瑶止不住哽咽出声,泪水从眼里滚落,模糊了视线。
沈壁震撼了,他呆呆地伸出手,接住了掉落的泪,手心里一片滚烫。
“爸爸!”沈瓒看看沈壁,又瞅瞅谢瑶,小声道,“你得哄哄它。瑶瑶很少哭,上次哭还在因为我病了,它担心我会死掉。”
“以前也哭?”他从没听说过,什么鸟会哭,是自己见识太少?
“嗯。”沈瓒点头,“瑶瑶模仿力极强,不但会哭,高兴了还会笑、会尖叫,不满意了会撒泼耍赖。”
惊异褪去,模糊的一缕思绪在脑中一点点成形,沈壁从竹篮里抱出谢瑶,也不嫌弃她身上有虱子了,手一下一下地顺着她的背,轻声哄道:“好了好了,别哭了,是爸爸不对,爸爸跟你道歉,对不起哦。”
“哇……”不哄还好,沈壁这么温声一哄,谢瑶心里防线崩溃,趴在沈壁怀里放声大哭,“呜……你才不是我爸呢,我爸叫谢言呜……他对我可好了,才不会像你一样不把我放在心上。”
谢言!沈壁以为自己听错了,“瑶瑶的爸爸叫什么?”
“嗝,谢言呜……我想他了。”
谢瑶虽然声音粗哑,却吐字清晰。这会儿,沈壁确定自己没有听错,而恰好前天易安传来消息,说我方带领部队匆匆赶来的团长名叫谢言。
不会这么巧吧!沈壁暗笑了声,只当自己想多了,或许是左会长哪个子孙的小名谐音。
“好了好了,沈爸错了,不该不把我们瑶瑶放在心在。”沈壁掏出帕子,给谢瑶擦去沾在羽毛上的眼泪,轻哄道:“不哭了哦,瑶瑶哭得沈爸心都碎了。”
“嗝,”谢瑶抽噎了声,“真把我放心上了?”
“放心上了,”沈壁唇角轻扬,不知怎么地,心里陡然升起一种养闺女的感觉来,他点了点自己的心口,“就放在这里了。”
所有的慌恐与不安退去,谢瑶嘴一张,开心地笑了起来,“嘎,哈哈……”
沈瓒伸手握住谢瑶的爪子,抿唇笑道:“瑶瑶,你也在我心里呢。从今以后,你就是我最亲密的伙伴,朋友。”
“是亲人。”谢瑶强调道。
沈瓒笑:“对,是亲人。”
“真是孩子。”沈壁抚了抚谢瑶身上的羽毛,将她放进竹篮,“到站了,走,爸爸带你们吃肉去,顺便欢迎瑶瑶加入我们这个小家庭。”
与之同时,百乐门的吧台前,赵奕撞了撞身旁闷头喝酒的左庭芳,“唉,是青芬姑娘的歌不好听?还是慧兰姑娘的舞不好看?让你这么闷闷不乐?”
左庭芳嫌他烦,往旁边挪了个位置,对酒保道:“再来一杯鸡尾酒。”
“咋,我上次告诉你的信息不准?你们家‘大将军’没在城南的棚户区找到?”
眉头一皱,左庭芳烦躁道:“在我面前,你能不能别提它。”
“嘿,你这人!要不是看你爷爷满城的找鹦鹉,快找疯了,当我愿意掺和啊。”
“先生您的酒。”酒保将调好的酒放到左庭芳面前。
不等他端起,赵奕先一步抢在了手里,轻啜了口,“既然你不想领这份人情,那这消息,我卖给你二弟了。”
左庭芳霍然扭头,对他怒目而视。
“呵呵……”赵奕轻笑,“凭你爷爷的本事,找回鹦鹉不过是早晚的事,你以为你能阻拦几天?我要是你,今天就把‘大将军’带回家。看在鹦鹉的面子上,你与朱小姐的婚事,说不定还有那么一线机会。”
第19章
听赵奕提起恋人朱倩,左庭芳眼里闪过抹狼狈,仿佛周身的衣服被人扒下,露出了在爷爷面前的懦弱无能。无法面对这样的自己,左庭芳掏出一叠法币放在吧台上,拎起椅背的大衣,抬脚就走。
“哎,”赵奕一把扣住他的胳膊,“我说你这人是怎么会事儿?叫我过来,就只能一言不发地陪你喝酒,不能说上两句是吧?”
“抱歉,”左庭芳拂开他的手,双手交错间,一枚小巧的钥匙到了赵奕手里,“改天再请你。”
“别!”赵奕冷了脸,“你左大少的邀请,我可承受不起。”
“抱歉。”左庭芳微一颌首,疾步出了百乐门,穿上大衣,等门童将车开来,丢给对方一叠小费,上车,驶离。
门童捏着厚厚一叠小费,凑到唇边深深亲了一口,“大方。”
“嗤”赵奕缓步走来,“我说六子,你能出息点不,这么点小钱也看在眼里,好似小爷哪次少给你了。”
“那小的先谢谢,赵爷打赏。”六子谄媚一笑,伸出了手。
赵奕掏出一叠法币,连同车钥匙丢给对方:“去,把小爷的车开来。”
“得令。”六子一溜小跑到了停车场,摊开手,车钥匙下压了枚小钥匙,打开车门坐进驾驶位。
六子一边发动车子,一边不慌不忙地从赵奕给的小费里抽出张纸条,一眼扫过上面的内容,随手将纸条塞进嘴里,打开左闪。
待后视镜里晃过一抹高大的身影,六子缓缓打开后备厢,并将小钥匙从车窗丢出。
男人飞速从后备厢里提出一只箱子,弯腰捡起小钥匙,消失在昏暗的停车场,动作之快,前后不超十五秒。
左庭芳慢无目地开着车在街上游荡,路过川大,远远地将车停在路边,望着人来人往的学校大门,他却没了下车的勇气。
“倩倩,”张婷胳膊肘抵了抵身旁的好友,指着远处的斯蒂庞克,“是左大少的车,你不过去看看?”
朱倩停步,抬眸看去,路灯下,斯蒂庞克的车窗打开,光影里露出男人英俊的侧脸,是他。
“婷婷,我有些不舒服,先回去了。”朱倩转身。
“哎,”张婷拽住朱倩,气道,“我说你怎么回事?不见时抱着人家送的礼物,伤春悲秋,垂眸落泪。见面了,又躲又藏的有意思吗?”
“你不懂。”朱倩扯开张婷的手,疾步朝大门走去。
“不就是你爸被他家的鹦鹉误打误撞地拦了一下,让那帮人追上进了监狱。一只扁毛畜生,也值得你跟他怄气,真要是气不过,让他将鹦鹉宰了便是……”
“哈哈……张婷,你莫不是从哪个马戏团里跑出来,专门搞笑的。”
张婷回头,是同班的廖念涵。
“满川城现在谁不知道,左会长在大张旗鼓地找他的心肝宝贝‘大将军’呢。有一句话不好听,不过我想,多少能叫醒些没脑子的人。”廖念涵回身望着听到声音,打开车门走来的左庭芳,含笑道,“左会长子孙众多,他最不缺的就是孙子,反而你口中的扁毛畜生,在左会长心里,只怕比左大少还要重上几分。”
“左大少,我说得可对?”廖念涵笑道。
左庭芳目光冷凝,没理廖念涵,走到朱倩身边,张了张嘴,艰涩道:“倩倩。”
朱倩眼睫轻眨,泪珠滑落,抽噎道:“你还来干嘛?让你爷爷知道……”
左庭芳一颗心被她的泪击得纷碎,手足无措道:“你别哭,我爷爷,我爷爷……”
“左家是名门大户,”廖念涵看着自己刚做的指甲,闲闲道,“左老爷子思想传统,他虽然儿孙众多,也不怎么在乎过谁,可也最见不得无媒苟合。”
“呜……”朱倩捂着脸,小猫般呜咽了一声,跑进了校门。
“倩倩”左庭芳伸手,满眼哀戚,却迈不开脚去追,因为廖念涵说的都对。
“廖念涵!”张婷指着她,怒道,“拆散一对有情人,你是不是特别高兴。”
“NO!NO!”廖念涵伸出纤指冲张婷摇了摇,“拆散我的不是他们,是这万恶的世俗,是左老爷子的成见。”
“哎,小婷儿,”廖念涵一抬胳膊揽住张婷的肩,“来来,我跟你讲讲作为新青年,当理想与现实冲撞时,我们该如何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