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妈妈心里对钱妈妈翻了个白眼,处处跟自己唱反调不说,临了还不忘拍太太马屁。
她便绞尽脑汁又想出一个理由:“太太,晃宁懂事又知道好歹,您对她的好她心里记着呢。”
没想到反而落钱妈妈口舌:“四娘子心里怎么惦记奴婢不知道,只看明面上所做,五娘子给您时不时就送手缝的袜子、枕套过来,看您吃不好也常亲手做羹汤过来,四娘子怎么什么都没有?只是心里想?”
“奴婢也不懂郑家眼睛是什么金刚石做的,居然看得透人心。”,不忘阴阳一把。
强盗婆!好你个脱牢的强盗婆!!!郑妈妈被气得七窍生烟。
钱妈妈越发得意:“再说才干,那四娘子比起五娘子可是踩小板凳儿糊险神道——还差着一帽子头哩,扶也扶不起来,还指望她在宴席上照料您的身孕提点咱们二娘子么?”
太太微微颔首:“有道理,就让小五去。”
定下了人选,她便吩咐针线房过来给三个小娘子裁衣缝衫,准备带去盐运使接风宴。
有的姐妹们有些酸话,可顾一昭并无任何骄傲之意,仍旧该干嘛干嘛,倒让其他人心中愤懑之情淡化了许多。
没想到还是出了岔子。
针线房送来的成衣,木兰才一掀开,就见上面被剪了一掌宽的裂口,边缘整齐,一看就是被人用剪子或刀割断的。
这……
这衣裳都是针线房特意为三位小娘子出门定制的,与上次一般也是一式三份,除了颜色不一样其他都一样。
要临时再换件旁的衣裳,太太带出去就明显有一人不同,这可如何是好?
可若是仍穿这件,难道还能穿有口子的衣裳去?
“怎么回事?”四姨娘皱眉,“针线房糊弄人?”
送成衣的针线房小丫鬟鸭柠目瞪口呆:“奴婢真的不知!”,她讨了大丫鬟欢心才能得了来煨芋居送衣服的活计,都说五娘子赏钱大方,她原满心欢喜憧憬着能得一笔赏钱呢,谁知居然出了这样的事故。
慌乱让她的声音带了哭腔:“四姨娘,五娘子,奴婢真的不知怎么回事……”
“你先莫慌。”顾一昭温言劝慰她,“仔细想一想,从针线房出来前检t查过吗?那时候衣裳可是好的?”
鸭柠吸吸鼻子,努力回想:“放进托盘时翠柳姐姐检查过,是完好的,还熨烫、晾晒过一遍,那时候大家都看得到,衣裳是完整无缺的。”
“那你这一路过来时,可遇上什么人?”顾一昭小心问她。
“我……”鸭柠歪着头思索起来,“见过绣坊的花娘,还见过花房的陈婆子端着一盆石榴盆景去上房讨赏……”
说到这里鸭柠不好意思眨眨眼:“还请了船娘带我过湖。”
针线房在大湖东南,靠着枕流斋,与煨芋居分别位于顾宅的对角线上,小丫鬟们有时候懒怠走路就会央求船娘划船将自己送过去。
“那你与谁停留攀谈过?”顾一昭又追问。
“花娘没与我说话,陈婆子抱着石榴盆景只与我略点点头就急着去上房讨赏……”鸭柠想了一圈,又猛然想起,“对了,同船四娘子身边的紫楝带着紫音去捡桂花,与我聊了两句。船靠岸时还帮我拿过托盘,扶我上了岸……”
说到这里时她自己也猛然回神:“她们……我一路抱着托盘,就这会离了手,五娘子……”她惊慌失措看向顾一昭:“她们……可她们为何要害我?我与她们往日并无仇恨……”
旁边麦花哼了一声:“当然是存着见不得人的心思!要害我们姑娘哩!”
“还不是看我们姑娘要去赴宴见诸位太太奶奶,她急了呗。”山茶牙尖嘴利不饶人。
“府里桂花树都种在东岸假山一带,她们自己的澹月坞就有好几株桂花!何必来西边?”豆蔻要缜密些。
丫鬟们七嘴八舌,四姨娘气得叉腰:“好个二姨娘!果然是叭儿狗没好货!看我不告到太太那里去叫她狗咬尿泡虚欢喜!”
又骂四娘子:“好好的大家小姐做得那上不得台盘的事!将我儿衣裳剪碎就能轮到你?学得亲娘黑心烂肺的手段,看哪个大家公子敢娶你!”
一定要将此事闹到太太那里去。
顾一昭只拦住四姨娘不许她大骂,自己拿起衣裳,先吩咐鸭柠:“这件事从未发生过,你也莫要出去声张,否则我保不住你,你可懂得?”
鸭柠经了这么大事哪里敢声张?在发现自己无意间掺和了小娘子们之间的争斗后更是吓得面皮发白,此时听顾一昭说此事一笔勾销,哪里有不应的?当即连连点头,不敢说话。
顾一昭就叫麦花抓一把赏钱给她:“辛苦你跑这一趟,早点回去吧。”
鸭柠接过了赏钱,谢过恩后就要走,可走到门口又回过头问顾一昭:“五娘子,可要我帮忙缝补?我会缝衣裳。”
“不用,我自有打算,你先去吧。”顾一昭笑着打发走了她。
“怎得上回大姨娘偷东西你就让我大肆张扬,这回又让我当避猫鼠?”四姨娘不满,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照我说,就应当像上回一样,敲锣起鼓让满园子的人都知道才好。”
七娘子拧起鼻子皱眉:“这事应当告诉太太。姐姐若不好去,就由我去。”
别说她俩了,就是屋里的丫鬟们都不依:“娘子,难道就这么白白便宜了四娘子那边不成?”
“当然只能咽下去。”顾一昭小心将其中道理掰开揉碎了讲给她听,“大姨娘是太太要对付的人,二姨娘却是太太的人。”
她也是太太的人,两方大张旗鼓闹起来,太太岂不是要成为大姨娘和三姨娘嘴里的笑柄?
太太不会容忍这种事发生,只会各打三十大板轻轻放过。
“那……悄悄去找太太呢?”七娘子很聪明,星辰一般的眼珠一转就想出了一个主意。
“也不成。”顾一昭笑着给她讲道理,“太太作为掌舵人,自然是希望手下两人互敬互爱,若是争斗起来,太太难道会认为是一方步步紧逼吗?她只会觉得苍蝇不叮无缝蛋。”
作为员工别想着上司是明辨忠奸的包青天,上司只在乎手下人能不能齐心协力办事。
如果内讧起来,太太一来会质疑顾一昭的能力,连这点小事都解决不好来打扰养胎的她,对得起她这么久的栽培吗?二来只会觉得顾一昭私下里肯定做了什么损害四娘子利益的事。
“何况……”顾一昭摇摇头,“何况我们比起二姨娘是后来者。”
二姨娘是太太的贴身丫鬟,一手抬举成姨娘,是她的左臂右膀,就如红楼梦里的凤姐和平儿,天然具有信任优势,这就不是她能比拟的。
大家都听得无奈,又不约而同扭头去看豆蔻。
豆蔻缓缓点点头,她虽然不能说前主子的坏话,但清楚知道太太的为人,太太的确会这么做。
“那难道我们就这么算了?!”四姨娘见情形不利,气得怒发冲冠,“这不是窝囊废吗?!”
“当然不会,此事有关妈妈、针线房丫鬟做证人,若是有天翻出来了太太只会觉得我们识大体顾大局,反而才会觉得晃宁做得过分。”顾一昭当然不会让这件事就这么算了,“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让她再多做几件,累积多了就能撞到太太跟前。”
七娘子听懂了,似懂非懂:“《春秋》第一篇是“郑伯克段于鄢”,就是想让他多行不义必自毙。”
“好聪明的七姐儿。”顾一昭笑眯眯。
若是此事是姐妹间的拌嘴争斗她自然会轻松放下,可是涉及权利之争就免不了认真对待。
任何年代、任何环境,涉及权力斗争都是你死我活。
四娘子既然敢出招,就不要怪她还手。
处理完这件事四姨娘又有疑问:“那这衣裳怎么办?难道就这么遂了四娘子的意?”
“当然不是。”顾一昭在针线篮翻找针线,“得好好儿修补一下呢。”
这是件月白的衣衫,她索性找了金银线出来,带着丫鬟一起在破裂的口子上绣上藤蔓,在藤蔓两侧绣上月亮、星星图案。
淡蓝的衣裳裙角一转,遍地的金银线闪烁,月亮和星星、太阳各处闪耀,就如西域胡旋舞服一般,充满神秘和异域风情。
第二天出发时曦宁看见就咋舌:“好美的巧思。”,这件衣裳是顾一昭按照前世所见的高定舞裙灵感,自然花样图案与当下苏州城里流行的大不相同。
元娘子微微惊讶,有点困惑:五妹一贯是低调不争不抢的性格,又怎么会忽然装扮出挑,当众抢姐妹们风头?
顾一昭笑眯眯:“二姐喜欢,要不跟我换?”
曦宁迫不及待点点头:“我喜欢你这件。”
二娘子换上后正好,木兰在旁边恍然大悟:怪不得五娘子昨日里吩咐要将衣裳袖口这些地方改的大一些,原来在这里等着呢。
“正好我穿上有些大。”顾一昭做出感激的样子,“多亏二姐帮我呢。”
大衣服改小要简单得多,只要在关键处缝几针就好。崔氏等了她们一会,看看二娘子身上裙子的裙角缝补口,没说话。
等小娘子们簇拥着顾一昭去隔壁房舍里改衣裳时,崔氏就吩咐白芷:“去针线房问问怎么回事?”
到了接风宴上,除了通判韩夫人女儿褚云溪、还看到赵家母女,还遇到许多熟人,可见全苏州城有头有脸的人都来了这里。
正主还没来,夫人们先交际上了,这个夸曦宁好看,那个夸五娘子端庄,最多的还是夸曼宁柔和。
家里孩子都送往祖母这里养育的家规在这时候倒救了崔氏一命。
要是她只让曼宁在祖母膝下长大,难免得一个“刻薄前头女儿”的名号,可家里女儿们都在祖母膝下,就好说了许多。
夫人们问清楚后都觉得崔氏是个难得的仁慈后母,还有人顺势打听起了二娘子的婚事:“有这么个大度母亲教导,必然也是个良善的。”
顾一昭平心而论,崔氏也算是个很好的后母了,衣食住行都能兼顾已经很难得,虽然对大姐不怎么上心,但好多人对自己亲生孩子也都不怎么上心呢,何况崔氏也请了四位老师认真教导女儿,算得上物质和精神上都在认真养育非亲生女了。
曦宁今日穿得衣裳夺目,也免不了被夫人们打听,她和曼宁就在崔氏身边做害羞状,顾一昭偷笑:她倒是今天最安全的。
崔氏忙着与夫人们互相探探儿女婚嫁的口风:“大姐儿舅家说好了,前头姐姐的妆奁必然会一分不少给了她,再加上我和我家老爷觉得大姐儿不容易,还打算给她加厚一份再多给些呢。”
“我家大姐不是夸口,性子宽厚平和,家里一串妹妹们都服气她,就是在学堂里,夫子们说起来也是赞不绝口。”
……
直到李盐运使夫人进来之前,她都在卖力跟人介绍大姐儿。大姐儿见太太孕肚辛苦,又惭愧又感动扶着太太不离身。
李盐运使的夫人祁听莲是个傲慢的贵妇人,头发梳成双环高髻,插着几根金簪,手上戴七八个戒指,珠光宝气如暴发t户,说起话来一口青州腔,却丝毫不见青州人的淳朴,开口就是:“苏州地方窄小,哪里如京城辽阔。”、“苏州穿衣打扮也不如京城大气。”
张氏私下里冲崔氏挤眼嘀咕:“京城是辽阔,可没见哪个王府是她家的?”、“江南的穿衣打扮走在满朝前头,谁不知要时兴衣裳去江南买?就连京城几个大绣坊都要派人来江南设分店,为的就是最早得知风向呢。”
惹得崔氏以扇遮面笑。
不过该应酬还是要应酬,她歉意冲张氏一笑,去恭维那位祁听莲:“夫人今日装扮让人耳目一新。”
顾一昭胡乱想:圣上以前是鲁王,青州又在鲁地,新盐运使是圣上心腹,也不知道这里头有没有什么联系?
如果有联系的话,怪道祁听莲能这么狂傲呢。
祁听莲对崔氏的恭维受之坦然,随手指了个位置叫她坐,倒是对她身边的曦宁很是关注:“你家这女儿长得有风骨,不是那等妖妖娆娆的调。”
曦宁一时脸涨得通红,到底是小姑娘,被大人当众指出长得不美艳当场就挂不住脸。顾一昭赶紧衣袖下拉住她的手摸摸,
崔氏赶紧找补:“还不见过夫人?”笑着对祁听莲解释:“我家姐儿能得夫人称赞一句,受宠若惊,倒叫夫人笑话了。”
祁听莲瞥顾一昭一眼,并不将她打在眼里,只招呼着曦宁在她身边坐,一会问她生辰,一会问她平日里爱好,倒像是对她很感兴趣的样子:“我瞧着这孩子很好。”
一会又说自己有个儿子,如今在书院读书,其中意思昭然若揭。
崔氏急得警铃大作,她宝贝女儿可不能嫁进这种人家!摊上这么一个狗都嫌的婆母,下半辈子还能有什么意思?!
何况城中官宦人家人人都知祁听莲丈夫是皇帝身边红人,谁敢得罪?她要是瞧中了二娘子做儿媳妇,城中就算有意想娶二娘子的也都不敢出面了,曦宁岂不是被架到了这里?
但又不能得罪这位祁听莲,只好笑着虚与委蛇,与她说些加长琐事,期盼着她能觉得自己无趣的份上放开二娘子。
还好恭维祁听莲的人太多,有位苏州望族的太太带着自己女儿挤过来,祁听莲才放开拉着二娘子的手,崔氏又顺势将位子让给后面人,自己趁人不备才带着女儿自然而然退出重围。
她也顾不上什么替丈夫交际拉关系,只缩在角落当鹌鹑,倒是通判韩夫人、张氏陪她说会话,韩夫人倒有旁的心思,她的一位闺中密友指着韩夫人的女儿褚云溪笑问:“太太瞧那位小姐可好?”
“自然是好的,她来过我家,与曦宁她们也时常一起玩,听说温柔平和,很有人缘。”崔氏虎口逃生,正庆幸,没什么旁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