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去病看到突然出现的她一挑眉:“你不是在忙着军训吗,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
“忙了两个月,也该休息一下喘口气了。”沈乐妮睨他一眼,叮嘱道:“我知道马上又要出征,你肯定很忙,但是还是要注意歇息。”
“我知道,怎么跟我娘一样啰嗦……”霍去病没忍住当着沈乐妮的面蛐蛐了出来。
躺在家的那几日,母亲上门来看他,得知他竟受过伤后,便经常给他送补品来。回到军营后,也是隔三差五就差人给他送补身体的,叮嘱他注意身子。霍去病无奈,却不能推拒母亲的这一番爱子之心,因而被下属们私底下打趣说他打这场仗把身体给打虚了。
霍去病咬牙切齿,当日给他们加练了两个时辰,这才堵了他们的嘴。
好不容易等到母亲放下心来不再让人送东西,前脚刚走一位,后脚又来一位。霍去病只觉舌尖上还缠绕着那些药膳的寡淡味道,久久不绝。
沈乐妮眼眸危险地眯起:“我啰嗦?”
霍去病自知失言,火速找补:“没有没有!我怎会嫌你啰嗦?你能百忙之中抽出些空来看我,我高兴都来不及。”他笑嘻嘻说完,又连忙转移话题道:“话说你来寻我应该不止是关心我一下吧,是有什么事?”
沈乐妮本就没在意这些玩笑之话,言归正传后,她看了眼这大帐,对霍去病道:“还是找一处开阔的无人之地说吧。”
言下之意,这件事很
重要。
霍去病点头,带着她来到一处训练场地,眼下这里没人,四下视线无阻,若有谁接近一眼便能看到。
“此处开阔,你可以尽情说。”霍去病面对着沈乐妮道。
出征在即,此次沈乐妮来,便是要把公孙敖迷路一事告诉他的。至于为什么不在一早回到长安时就告诉霍去病,是因为沈乐妮知道临阵换将乃是大忌,想必刘彻和百官早已确定好了出征人选,再换人的话还要考虑许多地方。
何况既然选定公孙敖,必然因为他是最合适的。公孙敖想必早已和军队磨合过,对练过排兵布阵,上下级之间已经相互熟悉。若是贸然换了人,兵将不熟,乃是极为危险之事,要是还换了一个不会打仗的人,对于军队来说就是致命的,指不定反而还要霍去病去救他们。
几番思量下,沈乐妮选择临近出征时告诉霍去病,只告诉他一人,一来说得早怕霍去病长久忧心影响操练,二来不告诉刘彻他们是免得动摇人心。
只要霍去病介时提醒一下公孙敖,给他一个能识路的人,免得他迷路即可。
“我要说的,是一件关于此次战事的事情。”
霍去病眸光一动。
他知道沈乐妮这话的意思,是要透露一些尚未发生的事给他。但她通常不会轻易说出那些未来之事,如今她在这个节骨眼上说,就证明她要说的或许关乎此次战事的成败。
思及此,霍去病不由肃了脸色。
他静静等着,沈乐妮开口道:“此一战中,合骑侯公孙敖会迷失方向,误了与你会合之机。”
霍去病惊讶:“公孙将军,迷路了?”
沈乐妮点了下头:“大约会在沙漠之地迷路。你与公孙将军出了北地后,与他分路挺进,但公孙将军因为缺少能识路的人和骆驼,所以失了方向,耽误了与你会合。”
霍去病沉吟片刻,面容谨慎凝重:“那……此一战,结果究竟如何?”
沈乐妮知道他的担心,便朝他安慰一笑,口气轻松玩笑:“放心吧,骠骑将军英勇神武,以一当百。”
虽然没有直接说,但霍去病已然从她的表情和话里知道了结果,当下没忍住长松了口气。
“你真是……险些把我吓死。”那一瞬间,霍去病脑子都一片空白了。
但现在,他冷静了下来。思量片刻,他先是问沈乐妮道:“此事,陛下可知?”
沈乐妮摇了摇头,问道:“你可要告诉陛下?”
霍去病皱起眉头,颇为为难:“眼下还有不到半月便要出征,若是现在更换将领,怕是更为不利,可……”可是此等重要之事不告诉陛下,若有个什么万一,这责任他怕是无法承担。
思量到这里,霍去病又正视着沈乐妮,眉宇端肃地同她确认道:“就算公孙将军最后没能与我会合,这场战事,亦能如大汉所愿吗?”
沈乐妮思虑了一下,郑重地朝他一点了头。
纵观前三年,除去那些无足轻重的小事,历史上的重要节点,都未曾改变,那么这次就算公孙敖还是迷了路,但最后结果应当还是差不离的。
而且就算她没有十分肯定,也不敢在霍去病面前说。眼下都要出征了,万事俱备,士气正足,要是来一遭战前换将,导致军心不稳,影响结果,那她才是罪人。
所以眼下最重要的,是不能让任何事动摇军队士气。
“那我便放心了。”霍去病顿了顿,道:“既然如此,且待我出征归来,再向陛下告罪。”
这件事说出来,沈乐妮心里悬着的石头总算是可以落下去了。只是今遭提起这茬,她又不禁想起李广,想他两年后也会因为迷路未能及时与卫青会合,影响了作战,最终自尽,然后导致了后面一系列事情。
但如今说这件事尚早,还是等一两年再说。
“你打算如何提醒公孙将军?”沈乐妮站得累了,择了块地方就坐了下来。
霍去病也坐到她旁边挨着她,想了想道:“自然是不能直接同他说的,否则更容易影响公孙将军的心神。”他摸摸下巴,嘶了一声道:“我记得,你送我的东西里面,好像是有一个能辨识方向的东西。叫什么来着……”
“指南针。”沈乐妮帮他记起。
“对对,就是此物。”
沈乐妮讶然:“你舍得将如此宝贝送给别人?”
霍去病斜她一眼,“送当然是不可能的,我只是暂时借给他罢了。”说完他又心疼起来,兀自道:“要是那老匹夫不小心给我弄坏了咋办?弄丢了咋办?嘶,这么一想,我又舍不得给他了。”
沈乐妮乐出声。她就知道!
霍去病听见身边之人的笑声,忽然灵光一闪,向她凑近讨好道:“不知你那里可还有多余的?借我、不,借公孙将军一用。”
沈乐妮唇角弧度一下就没了,拉着脸质问:“你不舍得把自己的给出去,就让我忍痛割爱?”
霍去病干笑着解释:“什么忍痛割爱,没那么严重,就是借用一下而已。”
“我也只有一个。”沈乐妮用那两只炯亮的眼睛直直看着他,好像在灵魂质问他,你忍心吗?
霍去病万般不愿地道:“那、那还是我给吧。”
沈乐妮嘴角压不住地上扬,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他道:“看你这好像被谁横刀夺爱的样子!算了,我发发好心,借给公孙将军用用吧。”话音落下,她手里就出现了一枚指南针。
反正她应该不会独自去哪里,就算出去也不过在大汉境内,丢不了,这指南针放在她这里也是沾灰,还不如给需要的人发挥一下它的作用。
霍去病一看,登时眼睛就放了光,连忙从她手里接过来,喜滋滋道谢:“那我便替公孙将军多谢你了!”
沈乐妮哼道:“你可要让他好生给我保管着,等凯旋后要还我的。”
“这是自然!”
沈乐妮看着他小心翼翼把那枚指南针揣进怀里,说道:“光用这个,怕是不妥当,你还得找识路的人跟着他。”
霍去病颔首:“我明白。过两日,我安排个熟悉地形的匈奴到他手下。”
“匈奴?上次的俘虏?”
“嗯。”
沈乐妮好奇:“谁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得了冠军侯的信任?”
霍去病道:“他原先是匈奴裨王,叫仆多。”
沈乐妮想到是有这么一个人,被大汉俘获后跟随着霍去病,是个真心归顺忠心不二的人。
“此人可用。”
霍去病挑眉:“他如此有名?”
沈乐妮笑吟吟怕他马屁:“跟在冠军侯身边做事,当然有名。”
这个马屁拍的霍去病舒坦极了,他竟也心安理得地接受,给沈乐妮递去一个你有眼光的眼神。
沈乐妮嘴角抽了抽。
第204章 沾了人血
“不过话说回来,即便有我这句话,毕竟仆多归降不过两月,你就这般信任他,让他给攻打匈奴的大汉军队带路?”沈乐妮正了正色道。
她不知道历史上这次战争里有没有仆多的参与,也不知道这刚刚被俘的匈奴裨王心里还有没有对故土的怀念,若让他贸然前去,万一他踏上故土后后悔归降怎么办?要是故意带错路,把军队绕得更远怎么办?
霍去病神色似早有考虑,“你所担心不无道理,放心吧,我会再找两个信得过又会辩路的人跟着同去,看着他些。他是那群人里,为数不多想要效忠大汉的,你那时在朝堂上也说过,总要给他们机会让他们表忠心,眼下这便是个考验。”
沈乐妮颔首:“你有数便好。”
霍去病哎了一声,拍了下自己的脑袋,似才反应过来,“对啊,我怎么把你给忘了!”他兀自说完,看向一脸疑惑的沈乐妮,
笑得讨好从她口中打探:“既然都提到这个了,不如你便跟我说说,那些匈奴俘虏里,那些个是能为大汉所用的?”
如今是他舅舅在管那群匈奴,据说那群人里有好一些刺儿头,不闹事就是膈应人,舅舅前段时间废了不少心思和精力才勉强安顿好那些人。
明明人是他抓回来的,可他却没时间去帮帮舅舅,真是说来惭愧。若是能提前得知哪些人能用,倒也算为舅舅分担了。
“这个……我倒是不怎么清楚,”沈乐妮仔细思索了片刻,然后说道:“只知道有个好像是休屠王的太子,叫金日磾?”
“是。”霍去病道:“他如今不过十四岁。我去瞧过,是个沉默寡言的小子,不过或许是因为不通汉话。”
虽然还小,但这个年龄心智已然成熟,舅舅本在考虑此子留是不留,留下的话要给他什么身份,毕竟他是休屠王的太子。如今看来,貌似是个真心归降的。
果然,沈乐妮道:“他可以信任,以后对大汉贡献不少呢。”
霍去病放心了,那接下来对他的安排就好办了许多。
“行。还有呢?”
沈乐妮挠了挠脸颊,最后妥协:“除了金日磾和仆多,其余的我实在不知。”
“没事,能知道一两个也算是不错了。”霍去病本也是随便问问。
正事说完,两人一时无话,安安静静挨着坐在一起。虽然阳光燥热,但两人好似都感觉不到。
霍去病双手撑在地上,一条腿屈着一条腿伸直,微仰着头,闭着眼享受着这难得相处的短暂时光。
不知何时,身边传来一声轻叹。
霍去病睁开眼,见身边人眺望着远处,侧脸上看得出些许愁思。
“怎么了,为何叹气?”霍去病直起身,靠过去些许问。
沈乐妮撇头望他一眼,直言道:“我是在想流言一事。”
虽然她这两个多月都泡在校场里训练,但也知道外面关于她的流言是如何疯狂肆虐于整个大汉的。那段时间,她几乎都不敢独身走在街头上,生怕被人围起来,便老老实实地校场国师府两点一线,除了上朝和有事找霍去病,她就没有出过门。
后来听说陛下为控制流言,用了非常手段进行镇压,方才见效。如今流言是压下去了,可她心里,却是一点也松不下来。
霍去病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便道:“你是觉得,虽然如今流言暂且被压了下去,但却有许多百姓因此而死,你担心天下百姓会怨恨你,将此事算在你身上?”
沈乐妮点了点头,继而愁眉苦脸起来:“本来就有许多人看我不顺眼了,这以后可怎么才好……”
虽然不是她动的手,也不是她的命令,可沈乐妮这三个字上,却是实实在在沾上了许多人的鲜血。以后不论她做什么事,只怕是举步维艰。
见她眉间被愁绪笼罩,霍去病仿佛也感同身受,想方设法宽慰道:“不必太担心,听说代郡那边摸排已经有了些结果,只要这场疫病得到控制,查清疫病起因,百姓们的恐惧也会慢慢消散。至于那些被斩首的,你不用放在心上,那是他们肆意传播流言动摇民心,犯罪理当论处。各地官府行刑时早已解释清楚,他们怪不到你头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