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维听他说完也是一愣,回想前几日几人之间的事,再看两人,只觉得今日这两个小伙子怕是不戏耍这姑娘一番就没完。但乐妮那张脸,怎么敢露出来给他们看?让他们认出来可就麻烦了。
眼下巴图不在,她一个妇人,要是比起力气来,如何是两人的对手?
脑子里一念接着一念地闪,想着什么办法才能尽快把这两个闹腾的应付过去,多莫在这空档里开口,语气尽是好奇和探究:“额吉,这女子应该不是我们萨尔部落的吧?我们都打听过了,根本没这个人,那她是哪个部落的,为什么会到您家里来?”
一个说着,另一个就在旁边眯着眼盯着沈乐妮遮住的那张脸仔细瞧着,那眼睛里藏着些不明的精光,灼亮到似要直接把那块布给穿透。
沈乐妮被他看得心里不适,暗暗蹙了下眉。
情急之下,乌维也顾不得什么,心里立马有了主意,散乱的思绪一收。听完他的话,她脸上缓缓展开了笑容,先是目光温柔慈和地望一眼沈乐妮,然后转回头对多莫道:“她是我给巴图找的妻子。”
就一句话,其它的问题都没回答。但就这一句,就让在场三个人都齐齐怔愣。
沈乐妮的脸藏在麻布下,没让两人看见她脸上的诧异之色。她也知道这是乌维没别的办法了才找的理由,因此只惊讶了一瞬,就收起了神色。
多莫和阿尤格吉对视一眼,阿尤格吉毫不客气嗤声笑了,当场表示不信:“您这是上哪儿给巴图找的妻子?这人我们都没见过!何况,就巴图那情况,还有好人家的姑娘愿意嫁给他?额吉,怕不是您在哪里强行绑来的吧?”
“他说的没错。”多莫摸了摸下巴,嘴角若有若无地挑着,说出的话也渐渐不客气起来:“额吉,不是我们两个不懂事,只是萨尔部落冷不丁来个外人,咱们也得弄清楚她的来历不是?您说她是巴图的妻子,那她究竟是怎么来的,是哪个部落的?您跟我们说说,让我们看看是个什么样子,也好跟单于有个交代不是?”
他顿了顿,盯着沈乐妮那双眼睛,语调意味不明地拉长:“您要是阻拦我们,万一她是异族人,到时候出个什么事,单于怪下来您和巴图都担不起。”
这架势,是真的要动手了!
乌维和沈乐妮两人俱是神色微凛。乌维动作快一步,她往前站一步,彻彻底底地挡在沈乐妮前面,她斟酌了一下,对着两人模棱两可道:“她是我捡来的,她之前伤了脑袋,记不太清以前的事,也不知自己是谁。”
多莫觑了她一眼。他听得出来乌维在避重而就轻,本来只是一抛而过的猜测,眼下却是有了几分相信。
他也不想跟这老妇人动手,不然伤了她回去又是一顿打,便把视线越过她,投到沈乐妮脸上,神色不善地质问她:“额吉说的话,我是有些不太信的。你自己把脸露出来,让我们看看是不是咱们胡人。否则别怪我自己动手了,到时候伤了你,我们两个男人也是会心疼的。”
说到最后,语气里带上了些轻浮调戏,斜斜和阿尤格吉对视一眼,各自一笑。
左右是躲不过去了,沈乐妮暗暗深呼吸一口,抬起眼第一次正视起他,然后抬手,慢慢扯下了遮面的麻布。
她衡量了一下,若是眼下就暴露身手的话,不仅得不到任何好处,反而可能会引起两人怀疑,以这两人的德性,她完全有可能被当汉人奸细抓起来,再丢给这里的单于处置,届时怕是再好的医术也不顶用。
就算被他们认出来是汉人也不打紧,乌维既然说了她是巴图的妻子,那两人应当也不敢明着对她做什么吧?再加上她的医术,应当能把眼下应付过去。
脑子里兀自争斗半天,沈乐妮也在赌。随着遮脸的麻布被慢慢扯落,她的呼吸渐渐紧了。
那张脸渐渐一点点映入多莫两人眼里。即便她的脸刻意抹得有些脏,但那一点脏东西是盖不住她白皙的皮肤和美丽的五官的。
多莫一下就看出了她的不同,是那种与他们胡人不一样的感觉,不仅是长相,更是一身自然而然流露出的气质。
那是他们生在长在大漠草原上的胡人女儿养不出的东西。
是汉人女子才有的东西。
沈乐妮明显看见了多莫眼里倏而燃起的精光,知道他是认出了她汉人的身份。但他不开口,她就不说话表明。
“你是汉人。”多莫肯定道。
乌维即便做好了被他们识出乐妮身份的准备,但眼下还是有些心慌了。她也不能确定这两个自小出了名的闹腾家伙会不会看在巫医身份的面上放过她。
她不由得侧眼望了望远处,只希望巴图赶紧回来吧。
而多莫身边的阿尤格吉,并没有第一眼就认出了沈乐妮汉人的长相,他只是被沈乐妮美丽的脸给深深吸引住,眼里的欲望呼之欲出。在听好兄弟说出那几个字时,他也没什么反应,只是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脸,表情上的淫邪之色愈发明显。
沈乐妮没看阿尤格吉,只是望着说话的多莫,想了想,挤出一点带着害怕的笑,朝着他小心翼翼点了下头。
多莫勾起嘴角,上下打量她又问:“你是如何来的大漠?又是如何到的萨尔部落?”
“我,我也不知道,之前摔伤了脑袋,就忘了许多事,只知道我好像是走丢了,走了许久才碰到巴图,就跟着他回来了。”沈乐妮低垂着眼道。
多莫眉头一挑,和阿尤格吉对视一眼。
她的声音很好听,不似汉人女儿家那般娇柔轻软,也不像胡女般豪放不羁,听起来像是初春的化雪水,像是拂过雪山的风,别有一番滋味。
他笑道:“你竟然会说胡人的话?”
沈乐妮轻点了点头,什么也不多说。说的越多,错处越多。
多莫眯着眼,盯着她的脸,不知在想什么。
“你们也看见她的脸了,也知道她的来历了,这就回去了吧?她只是个小女儿家,流落到咱们大漠来已经是够可怜了,别为难她了。”乌维这时候出言维护道。
多莫看她一眼,带着笑问:“额吉,您说你要把她配给巴图?”
乌维转头瞧了下沈乐妮,点头道:“是,她也同意了,过些日子就把事办下来。”
沈乐妮也跟着她的话轻轻点了脑袋。
这时阿尤格吉突然腆着肥大的肚子上前一步,一边拿眼珠子瞟着沈乐妮的脸和身材,一边用冷漠的声音道:“不行!她是汉人,一个跟牲畜一样的奴隶罢了,配不上巴图!况且她来历不明,我们得把她交给多哈单于处置!”
“阿尤格吉说的不错,额吉,我们得带走她。”多莫也收了笑,面无表情地说,一派为公事的模样。
乌维急了,忙抬起双手拦住两人:“乐妮是巴图的妻子,我不能让你们带走她!”
“额吉阻拦我们?万一她是汉人的奸细,来打探情报的,你和巴图两个人可担待得起?”多莫忽然冷下声道。
“巴图好不容易有个妻子,除非你有单于的信物,否则我不会让你带走她的!”乌维也分毫不让。
多莫皱起眉,懒得再同她多说,朝着阿尤格吉使了个眼色,后者接收到以后,跨步上前来,扯住乌维的胳膊,多莫便朝沈乐妮迈步走去。
沈乐妮往后退着,听到被那阿尤格吉轻松控制住的乌维大喊道:“你们不能如此对待她!她是巫医,她会治病,你们不能这样!”
多莫脚下一顿,有些惊讶,重新打量一下沈乐妮,好奇道:“你真会给人治病?”
沈乐妮后退一步点了下头,想了想补充道:“我现在许多东西想不起来,只能治一些小病,但我最擅长的是……缝伤口。”
在这个冷兵器时代,不论对哪个族群来说,会治外伤的人无疑是非常抢手的。何况这里是大漠,极为缺少大夫和药物,那么会治病治伤就是显而易见的珍贵。
果然,多莫听了后,盯着她陷入沉默,半晌不说一句。
后面的阿尤格吉见乌维挣扎的厉害,也不敢用力,怕伤了她,只不耐烦地催促多莫道:“你听她瞎说什么?就她一个羊崽子似的女人,能治病?还缝伤口,谁会相信?赶紧把她抓过来,带给单于处置。”
他加重了最后两个字的音,多莫这才对着沈乐妮微微一笑道:“不管你是不是巫医,你还是得先跟我们去见了多哈单于再说。你要是不敢去,便承认你是汉人派来的奸细。”
话说到这份儿上,沈乐妮脚下也不知该不该继续退了。看来这两人今天是铁定要拿她去见单于,就不知那萨尔部落的单于会不会看在她会缝伤口的面上放过她,也不知这两人路上会不会对她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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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匈奴人自称胡人。
第218章 如何渡过此劫?
然就在此时,远处传来一声震破天的大喝:“不许欺负姐姐!!!”
沈乐妮几人都听得一清二楚,齐齐转头去看,果真是巴图。他
把牛羊丢在身后,自己冲在前头,鞭子甩的啪啪乱响,四只马蹄都要抡出重影。
多莫两人神色倏而一变,看着那块头跟牛似的野蛮小子,顿感头疼和棘手。
要是把这傻子惹毛了,他俩是真干不过他,毕竟傻子动起手来可是不管不顾的,急了的话都有可能抡着大砍刀就来,他俩是真有点怵。毕竟萨尔部落的人都知道巴图是个傻子,但他俩不是,把人欺负的过了,伤到哪儿了,挨打的是他们。
所以他们特地挑巴图不在家时来的,可没想到他怎么就回来的这么快!
巴图骑着马,很快就一阵风一样地刮到了家前。马蹄还没有落地,他就翻身跳下了马背,拉着张脸,直冲冲朝着这边大步而来。
在看见巴图后,多莫就站着没动了,倒是阿尤格吉一脸无畏的样子,手里拽着乌维不放,还粗声催他道:“愣着干什么,还不把这女人抓了带走。”
“来不及了。”多莫一叹。早知道今日再早点来的好。
话音落下,脚下虎虎生风的巴图就带着他的拳头朝着阿尤格吉的脸门去了,阿尤格吉撤身一躲,不得不放开了乌维。
脱离了钳制的乌维赶忙奔到沈乐妮身前护着她,那边巴图一拳没打到,并没有纠缠阿尤格吉,而是调转方向又是一个拳头挥向多莫。
多莫自知不是他的对手,也不想和他打,就往后飞速退开,然后拉住了捏着拳头要上前和他比划两下的阿尤格吉。
巴图目的本就是不让多莫两人靠近额吉她们,眼下目的已达成,也不再上前,而是挡在额吉和沈乐妮面前,防备地瞪视两人:“你们两个快走!不要欺负我额吉和姐姐!”
“你拦着我做什么?”阿尤格吉几次要上前都被多莫挡下来,不由有些生了火气,冲着他臭着脸问。
多莫背对着那几人对阿尤格吉低声道:“你没看见巴图回来了?他是个傻子,打起来不管不顾的,要是把事情闹大,那个女人会怎么样不说,我们两个肯定是要受罚的。”
阿尤格吉不说话,就拿眼睛去盯沈乐妮。
“我知道你惦记那汉人的美貌,我何尝不是?这件事不能急,你听我的,咱们先回去,然后找阿姆德台吉商量,借单于的命令把她带走,那傻子想拦也拦不住,到时候咱们好好玩玩儿那汉女,再把她交给单于处置,要是巴图还想要她做媳妇,我们也不是不能帮他在单于面前说一说。”多莫嘴角挑着坏笑道。
阿尤格吉一听,觉得这个办法挺好,再一看那边摆足了气势死活不会让他们得逞的巴图,便听了多莫的话,收起手脚说一句:“那走吧。”
他转身就走,多莫临走时对着乌维略略一垂首,含着两分笑道:“额吉,刚才我们也是为了萨尔部落,才不得已拦你的。给您道个歉。既然您说要单于的信物才能让我们带走她,那我们这就去找单于说清楚事情,希望到时候您和巴图不要再阻拦我们。”
说完,他也不再停留,转身而去。
看那两人的背影逐渐远了,乌维狠狠松了口气,身体松懈下来,就晃了一晃,险些要倒,被沈乐妮及时馋住。巴图也过来扶着她,焦急地喊着额吉,问她有没有被欺负。
乌维先是拍拍巴图的手背,温柔笑着说了句“额吉没有被欺负”,然后朝沈乐妮温言道:“我没事,就是刚才挣扎使完了劲,现在觉得浑身没什么力气。”
“额吉,下回他们要是再来,您就别拦着了,不然伤了你我怎么跟巴图交代?”沈乐妮劝着她。
乌维一时不语,她想着刚才多莫的话,眉头缓缓皱出几条纹路,含着愁绪无奈。
她何尝看不出来,多莫两个是看上了乐妮这张脸,这回想来根本不是得了单于那边的吩咐,是他们自己想把乐妮带走。她也知道,乐妮被他们带走是个什么下场,所以她才拼命阻止。
汉人在大漠,就是畜生都不如的奴隶,不论男女,落到这里,都逃不过一个惨字,根本没有脱离苦海的机会。尤其是脸好的,或许可以不用被当成牲口一样干脏活累活,但那些人遭遇的事,还不如去做牲口。
萨尔部落没有漂亮姑娘,乐妮被他们看见了长相,还是个人人可欺辱的汉人,他们定然不会轻易放过她的。
这回他们去找单于,下回他们再来,一定是要把乐妮带走的。她和儿子相依为命,不敢和单于作对,只希望乐妮的医术能让单于看重。
“额吉可是在担心他们还会来?”沈乐妮何尝看不出乌维在想什么。
乌维看她,目光里含着怜惜与歉意:“他们肯定会来的,那个时候,我怕是护不了你了。”
这时巴图冷不丁打破有些低迷的气氛,嚷嚷道:“额吉、姐姐,你们别怕!巴图守着你们,他们敢再来,我就打得他们哭鼻子!”
乌维被他逗笑,看一眼他身后,忽然道:“巴图啊,咱们家的牛羊要丢了。”
巴图眨眨眼,随着额吉伸出的手看过去,见被他丢下的牛羊群有些乱了秩序和方向,惊吓地大叫一声,撒开乌维两步跳到马儿身边,蹬上去就拉扯缰绳往远处去了。
沈乐妮看着他这一通动作,也忍不住笑了笑。
但旋即又笑不出来了。今日这劫是躲过了,可下次呢?她是继续待在这里,还是跑啊?可跑又能跑到哪里去呢?这里到处都是匈奴人,遇到乌维一家已经是极大的幸运了。
见沈乐妮发起呆,乌维想到方才她为了摆脱麻烦说出的理由,不免有些心虚和愧疚。她拉起沈乐妮的一只手,握在掌心里,带着歉疚道:“实在对不起,乐妮,刚才我……我是不想你被他们带走,才说你是巴图的妻子的……”
“没什么,额吉,我知道您是为了帮我,是我该谢谢您才是。”沈乐妮不在意的摆摆手。
乌维却不太信她不在意。在她的认知里,汉人礼教繁多,对女人束缚更多,若平白被污了清白,便会要死要活。看着她故作一副没什么的样子,她也是越发的愧疚。
“额吉,您可了解多哈单于?”沈乐妮忽然正色地问:“您觉得他知道我会治病缝伤口后,能不能放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