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有了计较,宋迎便不再慌乱。
她洗漱完毕,换了身宫女规制的衣裳——
粉荷色上衣,配上桃红襦裙,衬得她肌肤愈发莹白。草绿色披帛搭在肩上,非但不突兀,反倒透着雨后初晴的沁人感。
先前宋迎被侍卫拖拽,发髻被弄得松散了许多。她就给自己扎了两个垂在耳侧的双平髻。
镜中少女,眉眼弯弯,整个人显得格外柔弱无害。
宋迎对着镜子,满意地眨了眨眼睛,让你丫的折腾我,不让我好好睡觉!
她从偏殿回万春殿的路上,还好那两个侍卫没再拽她,只是默默跟在她身后。
殿前的润德公公见到宋迎如此模样,眼睛亮了一瞬。
宋迎也不像之前那般瑟缩,大大方方地走了进去。
继而盈盈一拜:“奴婢参见陛下,陛下万安。”
“起身。”
殿内回荡着永昭帝的声音。
宋迎刚一起身,一道身影便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眼前。
永昭帝离她那样近,近到可以看清衣袍上的绣纹。
宋迎还是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心脏狂跳。
按照昨夜她屏住呼吸之后,永昭帝那般烦躁,这精神疏导是不是,还跟她的呼吸频率有关?
为了作证自己的猜想,她深吸了一口气,继而全神贯注地屏住呼吸。
宋迎刚入殿,永昭帝便察觉到了。
那是一股清新的草木香,但又不全是泥土与青草的涩然,而是更为柔和的甜润。
是一种无论他呼吸与否,都能让他心情开阔的气味。
甚至,永昭帝能感觉到,整个万春殿的沉闷,都从宋迎踏进来的那一刻起,变得鲜活而灵动。
困扰他的头痛,似乎也在这股气息环绕下消散了。
只是……怎么他越是靠近,甜润反而越……淡了?
永昭帝微微蹙眉,俯下身躯,目光落在纤细脖颈,鼻子几乎要贴到她颈窝上,努力地嗅闻着。
有些是她身上沐浴后残留的皂角清香……
那股安抚之气若有似无,愈发微弱了。
他本想再靠近一些,细细分辨。
眼神瞥过宋迎,只见她僵直得像截木头,双肩颤抖的瞬间,永昭帝似乎感觉到,那股微弱的气息也跟着她一同颤抖,变得更加稀薄、紊乱。
难不成……这气息浓淡,还跟她情绪相关?
被压下去的烦闷劲,又卷了上来。
“不许害怕。”
永昭帝咬着牙,压抑着喷薄而出的烦躁,怒喝了一声。
宋迎的屏息本就快憋不住了,胸腔因为缺氧而阵阵发闷。
被这么句突如其来的吼了声,吓得浑身一抖,那口气瞬间松懈下来。
她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涌入肺部,眼眶有些微微泛红。
永昭帝:……
看着她快被吓哭的模样,永昭帝只觉青筋直跳。
随着她的喘息,那股气息重新出现,却变得更加紊乱、驳杂!
“来人,”永昭帝猛地一甩衣袖,背过身去,“带她去西偏殿。”
宋迎懂了,这是第一轮试验结束,要更改变量了。
这回,没再出现铁面侍卫,而是润德公公亲自带着她去的。
“宋姑娘,请随咱家来。”
推开殿门,润德公公站在门外。
这次,依旧是让她一个人进去。
宋迎注意到,这次润德公公看她的眼神,与方才在万春殿前,又有些不太一样。
一踏入房间,宋迎就明白了。
房间内充斥着浓郁的甜腻香气,香味霸道,仿佛是数百种最浓艳的花蜜提炼而成,又加入了大量的蜜糖,最后凝成了这股甜香。
浓得呛人,甜得发齁。
宋迎被熏得头晕目眩,喉咙口一阵发痒。
“咳!咳咳咳——”
她咳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过了好一阵子,宋迎才稍稍适应了这股脂粉气。
她刚才在万春殿,永昭帝的反应已经印证了她的猜想。
——屏住呼吸之后,她对他精神疏导的效果会大打折扣。
那么,现在这个充满异香的房间,又是什么新花样?
是想看看浓香是否会掩盖她身上的气息,还是想测试不同气味环境下,精神疏导效果的稳定性?
宋迎打算一点点试探出永昭帝的底线,也趁此机会,摸清自己身上气息的规律。
这回,她打算短促地呼吸着,看看这种变量下,永昭帝又会是什么反应。
她跪坐在门前,静静地等着永昭帝的到来。
*
西偏殿外。
任何浓郁熏香,都能轻易激起永昭帝心底躁欲。
这一点,他心知肚明。
所以整个皇宫,都明令禁止使用任何香氛熏料。
西偏殿内的特制香料,还是他下令,让人快马加鞭从宫外秘密运进。
润德公公自然晓得皇帝要做什么。
他只是站在殿外,便已然闻见了香味。
自然,他也知道陛下此举的凶险,无异于用自己性命博弈!
他小心翼翼地掀了掀眼皮,却见永昭帝神色如常,并无半分暴躁之态。
永昭帝默默合上双眼。
鼻端涌入的,是从未有过的脂粉香。
若是以前,这般香气只会让他失控发狂。
可今日,他能感知到,这股脂粉气正渗入他体内,试图勾醒骨血里的狂躁。
凝神细辨,浓稠之中,混入了一缕清冽。
那缕清冽冲淡了甜腻,压制了躁欲,瞬间平息了盘踞心头的煎熬。
永昭帝缓缓地,吐出一口气。
烦躁仍在,却不是那种让他失去理智的狂暴。
香依旧是那香,他……居然能忍受了。
不是强忍,而是被安抚后的平静。
纵然后续还筹谋了诸多,但此时的一切,已经足够让他明白——
是这个人本身的存在,安抚住了他。
可这何其荒谬!
又实在是太过诡异!
这种能力竟然依附血肉之躯……
那他,又应该如何掌控?
永昭帝眸色沉了沉,无法掌控便意味着变数。
若她心怀叵测,又或者被人挟制利用……
“宣,太医院院正。”
永昭帝声音陡然转厉,说罢便转身离去,没朝西偏殿再看一眼。
眼下,只能寄望于太医院那群老家伙。
他要他们查清这个宋迎究竟是何体质,这天下间,到底去哪找出第二个这样的人来!
整个太医院倾巢而出,将宋迎围得水泄不通。
直至黄昏,张院正才到了万春殿殿前。
“张院正,陛下宣您觐见。”
张院正闻言,双腿一软,差点没跪下。
万春殿?那便是润德公公这等御前大监,若无陛下明确传召,也只能在殿外躬身伺候啊!
他区区一太医院院正,何德何能……
“公公,这、这怕是不合规矩……”
润德公公宽慰道:“放心。陛下有旨,您只管进去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