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晚上不打算吃饭,搬了椅子坐在妈妈的身边,轻轻的将妈妈的手拉起来,放在了自己的脸上,看着还在昏睡的妈妈。
“妈妈,我好开心,你也是,对不对?”
她不需要秦媛给出回答,只是说完这话之后笑着贴着妈妈的手,安静的看着病床上的人。
在经过即将失去妈妈的恐慌之后,失而复得的一切,都让秦欢每日每夜的喜悦,她甚至这几天都会半夜惊醒,然后拿出手机看看,去试探躺在病床上秦媛的鼻翼是否还在呼吸,再看看桌上那带来了炖羊肉的大碗是否是自己的一场梦境。
还好,还好一切都是真的,这一切都不是梦境,她的妈妈在另外一个世界好好活着,她们还能见面,还能每天说说话,这真的……太好了。
有什么湿润的水渍侵染了秦媛的手心,只是没有人听到这样压抑的哭泣。
这个夜晚,在秦媛早早睡觉之后,她破天荒的又做梦了。
她梦到了秦欢三岁的时候。
说起来作为孤儿的秦媛一开始并不想让女儿成为一个父不详的孩子,她自己就是孤儿院出身的孤儿,除了认真工作让自己过得更好之外,毕生最大的梦想就是建立一个温馨的家庭,有一个可爱的孩子,就算是不可爱,闹腾一些也没问题。
可是秦媛当时认真的恋爱了,甚至他们已经走到了结婚的那一步,可是一次意外,即将举行婚礼的男友在外地车祸去世,秦媛知道的时候一切已经尘埃落定,她参加了未婚夫的葬礼,还不知道自己怀了孕。
未婚夫的父母人很好,可是无法接受儿子死亡的消息,白发人送黑发人总是那么令人苦痛,所以在葬礼之后便卖掉了家产搬家了,临走之前给了秦媛三十万,至此跟秦媛断掉了联系,因为看到这个儿媳妇就会难过。
在参加完未婚夫的葬礼后,秦媛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怀孕了,那个时候已经是第四个月了,这个倔强的在她腹中的孩子,让当时心如死灰的秦媛忽然就有了继续努力的想法。
她自私的留下了这个孩子,让这个孩子在只有一个母亲的情况下诞生在这世界上。
那个时候她已经离开了孤儿院许久了,院长妈妈听说她的事情,专门来照顾她生产和月子,才让她度过了人生最艰难的阶段,她生下了一个长相有几分像未婚夫的小宝宝。
一个人带孩子是很累的一件事情,秦媛纵然是在孤儿院有照顾其他孩子的经验,可一个人照顾小宝宝还是免不了手忙脚乱,未婚夫父母给的三十万,让秦媛支撑了五年时光,而最让秦媛害怕的,便是秦欢三岁时的一个夏夜。
那个夏天的夜晚很热,蝉鸣声很大,可是秦欢发了高烧,她先是按照以往的经验给女儿喂了儿童的药,之后便带着秦欢去医院,坐在出租车里,她抱着女儿,只觉得女儿像是个滚烫的火炉,脸都烧的通红,微弱的哭声和呢喃的妈妈,都让她红了眼睛。
她只觉得为什么出租车这么慢啊?为什么医院还没有到啊?为什么她会让宝宝生病啊?
坐在出租车里的秦媛一次次低头用自己的额头去触碰女儿滚烫的肌肤,轻轻的晃悠着女儿,可抱着孩子的手都在颤抖,她一次次的试探女儿的温度,却在一次次滚烫中变得更加慌乱和自责。
出租车里很热,因为孩子发烧,司机贴心的关掉了空调,甚至没有开窗,急切的踩着油门往前走,秦媛的汗液也一次次的从额角落下,她不知道她那个时候看起来有多么恐慌和狼狈。
燥热发烫,令人浑身都发抖的路程还在继续,这条通往医院的路好似没有尽头,秦媛一次次低头看着怀中的女儿,通红的眼眶里,眼泪几乎是要汹涌而出,可是她忍住了,只是害怕的浑身都在发冷汗,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车子终于到了医院,当出租车停下那一刻,秦媛打开车门,抱着孩子便冲了出去……
秦媛陷入了当年最害怕的梦境之中,而在谢雅儿的怀里,她的身体越来越热,让正在熟睡的谢雅儿都烫醒,毫无预兆的,当谢雅儿触摸到了女儿发烫的肌肤,还有呼吸之间的滚烫,顿时也慌乱了起来。
“秦雨!快起来!快去叫娘!呦呦发热了……”
她的声音几乎是瞬间带着哭腔,一旁睡着的秦雨在这样的声音中一瞬间醒来,脑子瞬间清醒,下来赶紧先点了蜡烛,在蜡烛的昏黄之中,看到了女儿的面颊都泛着红,顿时也是脸色难看。
将烛台放在一旁,秦雨也是一脸急切。
“我去找娘。”
秦家的主心骨就是刘春花,到了这个时候,谢雅儿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婆母。
等秦雨出门去找自家亲娘,谢雅儿已经穿上了袄子,轻轻的搂着怀里发烫的女儿,轻声呼唤。
“呦呦,呦呦醒一醒,呦呦能听到娘的声音么?”
她搂着怀中的女儿,也将本来就在床铺里面的兔毛缎拿出来裹住女儿的身体,以往秦家人知道秦媛有自戕的想法,所以几乎每次秦媛晚上睡着的时候,都会有一个大人眼睛都不合的盯着,这个人或许是谢雅儿,或许是大伯母二伯母,也可能是刘春花。
可以说这五年,秦媛在睡着的时候,总是有人盯着她。
近日或许是因为确定了这神童子真的愿意留在秦家了,加上谢雅儿为了护住女儿的秘密,这才日日将秦媛留在身侧,甚至晚间的时候竟是也睡着了……
此时的谢雅儿眼眶微红,第一次恨自己为何如此怠慢女儿?竟是让女儿生了病……
她才二十岁,十五岁生了这么一个女儿之后,几乎是没日没夜的提心吊胆,现在看到秦媛发热,竟然是慌乱的不知所措,呼喊了秦媛之后没了声音,竟是眼泪不断的从眼眶落下,没了心神。
刘春花这边的房间里,很快听到了敲门声,还有儿子的喊声。
“娘!娘您开门啊!呦呦发热了!!!”
秦雨声音很大,真的是害怕了,刘春花躺在床上,一听到呦呦两字,立刻睁开了眼睛,一把将身旁的老头子踹开。
“我听到谁喊呦呦了。”刘春花立刻从床上起身,穿着中衣直接裹了羽绒服,就听到三儿子在门外喊人。
“娘!您快开开门!呦呦发热了!”
她这下快速的从床上下了地,甚至顾不上穿鞋,光着脚就到了门口,直接打开了门,神色也变得慌张起来,开门迎来的寒风让她清醒,口中的问题却冷静。
“怎么回事?呦呦怎么了?”
她这般询问,秦雨也是赶紧道。
“娘,呦呦发烫了,似是风寒……”
冬日里穷人家得了风寒,那是要人命的啊!而且还是个五岁的孩子,秦雨真的想哭。
“行了!收起你这幅样子,你直接去厨房烧热水,要快,听到没?我去你房间看看,让你爹起来帮你。”
刘春花听到自家孙女生病,也是心里咯噔一声,但是很快冷静下来,吩咐儿子去烧水,身后丈夫秦大力也赶紧说话。
“走,我们去烧水,老婆子你快去看看呦呦如何了。”
儿媳妇年纪那般小,没有养孩子的经验,怕是已经吓坏了。
两人去烧水,刘春花急急忙忙来到了谢雅儿这里,果真是看到谢雅儿坐在抱着自家孙女,已经是吓得六神无主,小孩子生病都是要人命的,自家孙女虽然闹腾一些,可实际上这五年都没怎么生过病,这次怕是冬日来来回回的倒腾,才生病了。
“呦呦如何了?”
她快步过去,脚上都是冰凉一片,刚刚也没穿鞋,直接从院子里一路走过来,脚下都是冰冷,可刘春花不在乎这些,她凑过去,便用额头去贴秦媛的额头,感觉到了一阵滚烫之后,立刻就觉得这症状是发烧。
“娘……”谢雅儿眼里还有泪,以及满目的自责,但是刘春花并未责怪她,只是说道。
“之前呦呦的神仙朋友给的药你放哪里了?呦呦说里面有她可以吃的退烧药,我已经让大雨去烧水了,你别怕,呦呦吉人自有天相,一定没事的,她可是小神仙降生的。”
谢雅儿指一指床后面的柜子,刘春花就赶紧去找,很快就在里面找到了之前凭空出现的药。
说起来秦媛也是太无聊,当时拿了这些药之后,为了防止家里人有什么意外的,便认真的交代了每一种药的使用作用,倒是让刘春花和谢雅儿都记住了。
谢雅儿只是被女儿忽然的生病吓得六神无主了,此时有了婆母在,立马就有了主心骨。
刘春花立刻找到了之前确认过的降烧药,还找到了儿童退烧贴。
拿过来给儿媳妇看。
“你看这个,是不是退烧用的?”
毕竟是药,不能乱吃,刘春花询问儿媳妇,进一步确定这些药的作用。
“嗯,娘,这个就是退烧用的药,呦呦说过,是冲剂,用热水冲了之后喝下就可以了,还有这个是退烧贴,贴在额头上的。”
谢雅儿终于冷静了下来,收起了眼泪,赶紧帮着婆母打开了退烧贴,找了一张退烧贴打开,贴在了秦媛的额头上。
秦媛没有醒来,只是偶尔的呢喃着不知道什么,似乎是陷入了恐怖的梦境。
刘春花看着孙女难受,简直是恨不得替孙女难受,这会儿也要安儿媳妇的心。
“呦呦一定会好起来的,等会儿热水烧好了就能吃药了,儿媳妇你别慌,你若是慌了,呦呦醒来了看到你慌也会害怕的,所以不要怕,呦呦一定没事。”
她其实心里也害怕啊,但是此时脸上振作,做出一副一定没事的样子,安儿媳妇的心。
“娘,都怪我,如果我没有睡着就好了,呦呦发热,是不是因为我睡着了,她不小心着了寒风……”谢雅儿此时开口就是责怪自己,刘春花也无奈。
“呦呦不会怪你的,你是她最喜欢的娘亲,可千万别说这些话在孩子面前,知道么?”
她也没有安抚谢雅儿,只是听到门口有了动静,还以为是儿子烧好水了,赶紧过去,结果门没有打开,只是有一条缝隙,听到外面有人问话。
“娘,我们听到了动静,是不是呦呦出什么事情了?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么?”
这是大儿媳妇王盼弟,接着还有二儿媳妇周燕。
“娘,您有事情就吩咐,我们就在外面等着,刚刚听着,是不是说呦呦发热了?没事吧?”
她们两个是真的担心啊,听到外头弟弟叫唤,第一时间就拽着丈夫起来了,丈夫已经去厨房那边,她们两个来到了谢雅儿这里,又害怕自己身上的寒气冲了孩子,只得留在外头等着,隔着门喊有什么需要吩咐的。
这会儿这两个哪里还有什么针锋相对的,全都是担忧害怕,不仅仅是她们两个,其实秦家人都睡的很浅,况且房子隔音都不行,大家都听到了秦雨的声音,一听是呦呦出事情了,都醒了过来,这会儿一个个都担心的不行。
“没事,咱们家有药,你们先回房里休息,交代其他人不用太担心,明日呦呦好了你们再来看。”
隔着门,刘春花交代两个儿媳妇,对这两个儿媳妇疼爱呦呦的事情也是心里满意。
“好,娘,那我们先回去。”
“呦呦好了一定要告诉我们啊。”
两人对视一眼,眼里都是焦急的担忧,便是回去也睡不着了,外头乌漆嘛黑的一片,怕是四更天了,这会儿呦呦发热,两个女人最是担心,但是只能回去等着。
厨房里有了大家的帮忙,快速扇风后,热水也烧了出来,秦大力等人赶紧带着热水来到了谢雅儿的房门前,之后让儿子秦雨带着热水进去,几个大男人都收在门外,一个个神色凝重。
屋内的刘春花一看到儿子端热水过来,赶紧拿了药,之后按照孙女之前的教导,将这个退烧颗粒打开之后,倒入水中,只见小碗的清水立刻变成了一种棕色的水,还能闻到香甜的药香。
为了让秦媛尽快喝到这药,刘春花拿着筷子不断的搅弄着药,一边用嘴吹,希望药尽快凉下来。
谢雅儿也是同样紧张,可是她已经浑身湿汗,后知后觉的害怕让她没办法,只能看向丈夫。
“你抱着呦呦,别让她漏风。”
自己身上湿漉漉的,怕是让女儿更难受。
秦雨这个当爹的赶紧伸出手来,一边先把自己的胸口扒出来,一边把女儿放入自己的怀中,秦媛还在噩梦之中,只是觉得很热。
过了一会儿,刘春花尝了一口药,果真是凉了下来,三人又开始用勺子急急忙忙的给秦媛喂药。
梦境之中,秦媛浑身都湿透了,发丝湿漉漉的贴在脸上,进了医院后怀中的女儿就被接走了,医生很快再次测量温度,接着开始输水,将小小的一团安置在病房的床上后,秦媛几乎是跪在地上,捏着女儿小小的一只手,输液的时候不能让孩子动弹,这里扎了一根针,就让她心中痛的不行。
宝贝,宝贝你一定要没事啊……
都是妈妈不好,妈妈再也不会让你生病了……
她心中呢喃着,又是恳求老天爷可以让女儿幸运一些,而在这样仿佛漫长毫无尽头的时间之中,躺在病床上的小小一团终于降了温,原本红润的脸颊此时也终于不再发烫,就连被秦媛捏着的手也一样不再发热。
医生又过来检查了孩子的情况,当秦媛听到医生那句,已经降烧,之后会慢慢好起来时,她这才松了一口气。
浑身的冷汗和恐惧形成的害怕充斥在周身,秦媛再次低下头,轻轻的贴女儿的额头,可松开的那一秒,却看到自家女儿睁开了眼睛,一双像是葡萄般水润的大眼睛,眨巴两下,才听到了她虚弱的声音。
“妈妈……”
这一刻,秦媛才如同虚脱一般露出一个笑容,而在大雍朝,秦雨的怀中,刘春花等人便听到了秦媛微弱的声音。
“娘亲……”
如此依赖的声音,如同小兽在呼唤母亲一般,瞬间让谢雅儿控制不住的眼泪直流。
“呦呦,娘亲的呦呦,你醒来好不好?娘亲求求你,你醒来好不好?”
她哭泣的声音仿佛穿透梦境,让正守在女儿病床前的秦媛一愣,不明白这声音来自何处,可下一秒,她就看到病床上的女儿说道。
“妈妈,你的妈妈也在叫你啊,你去看看她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