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的发簪在对方乌黑的发间,脖子里是金色的项圈层层叠叠,由匠人将金色打磨成各种形状铺就成胸口三角形的模样,很大的一片足足遮盖了胸口,而且那男人的臂弯上还有臂钏,满满的金色臂钏层层叠叠在月白色锦缎上看着十分另类。
最主要的是,对方的腰间不是挂玉,而是由金子制作出来的金元宝和金色葫芦串子在腰间一大串碰撞,就在陈春花打量对方的时候,对方已经俯首作揖。
“在下阳通金氏金奎,奉家父之命特来拜见秦老夫人。”
金奎弯腰低头行礼,身后的仆从也是一样,而刘春花则是目光落在了对方的十个指头上。
金奎长得很胖,是那种白白净净壮硕的胖,所以有些粗的十根只头上,竟是每一根都佩戴了金灿灿的戒指,关键是有的指头还戴了不止一个,金色的戒指上镶嵌着各色的宝石,就连刘春花这个没见过世面的老太太,也忽然觉得这人……怎么如此俗气?
眼前的金奎仿佛是一棵金色的摇钱树,浑身上下是真的全都是金子,摇一摇都能掉下来的那种。
“……你是张夫人的弟弟?”刘春花知道张县令的妻子姓金,虽然不认识眼前金奎,但是听姓氏就知道了。
“是,张县令之妻正是在下的亲姐,前些时日劳女公子救了我家外甥,家父感激不尽,特地遣我前来拜访。”
金奎姿态放的很低,甚至把自己作弄出俗人的一面,听姐姐说过,谢家女公子不好讨好,可是女公子的女儿似乎对黄金挺喜欢,所以金奎这次出门,把自己特意装扮成这样了。
商贾本就低人一等,金奎早就习惯了在别人面前伏低做小。
这次过来,金奎是真心道谢,毕竟外甥太重要了,外甥的存在证明着姐夫能够继续庇护金家,但是一旦外甥出事情,姐姐那般年龄再生子也不容易,如今能好起来,实在是太过于庆幸,金奎被父亲耳提面命好几次,这才匆匆而来。
“哦……那,那进来吧。”刘春花松开手,把人迎进门来,直接带到了前厅。
金奎是个聪明的,只带了自己随身的一个小厮,接着身后还跟着一个老婆子以及一个中年男人,那男人身上挂着一柄长剑,身姿硬朗,不似普通人。
到了厅内,听到动静的厨房几个小家伙就过来了,秦月马上聪慧的上茶,接着被安排去叫谢雅儿过来。
刘春花有些不自在,听着这位金奎的话,有些不知所措。
书房里,秦月赶忙过去,将此事告诉了三婶娘。
“三婶娘,张县令夫人的弟弟来访,带了不少礼物过来,奶奶说想问问您要不要过去一趟?”
如果不过去的话,奶奶就直接把人打发走了。
谢雅儿听出秦月的言外之意,一旁的周燕也抬眸看向弟妹,眼睛发光,知道弟妹心中所想已经来了。
“去。”谢雅儿点头,起身朝着外头去,周燕也赶忙交代女儿。
“月儿,你跟凤儿在这里陪着妹妹,我跟你婶娘出去一趟。”
周燕想知道情况,但是又不放心,临走之后把书房的门锁上。
谢雅儿带着周燕两人穿越长廊,才发现今日又有雪。
“这难道就叫做风雪迎客?”
周燕免不了感慨一句,要是以往的冬日,哪有这么多事情啊?寻常时候秦家人都在猫冬,光是维持冬日里不生病不死人,就已经是很努力了。
谢雅儿不语,只是步履有些急切,似乎是在着急。
待两人穿越长廊,带着寒气进入宴客厅那一秒,本来坐在矮凳上的中年女人瞬间从矮凳上起来,朝着门口的谢雅儿便是已经老泪纵横。
“姑娘……”
她不敢相信的看着谢雅儿,此时浑身都在颤抖。
这女人不是别人,正是谢雅儿的乳娘卫氏,卫氏早年丧夫丧子,后来做了谢雅儿的乳娘后就一直跟随在谢雅儿身侧,一直到五年前,谢家出事情,卫氏才被安排了出去,但凡不出意外的情况下,当年谢雅儿嫁人,卫氏就应该跟着一起到秦家继续伺候谢雅儿的。
“乳娘……”谢雅儿也是声音颤抖,卫氏忍不住快步走了过来,上下打量谢雅儿一番,只觉得五年不见,姑娘真的长大了。
“姑娘消瘦了许多……”她张张嘴,在眼泪落下来之前,却只能够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乳娘你也憔悴了许多。”谢雅儿也是上下打量了乳娘一番,却已经明白离开谢家这五年,乳娘怕是日子也过的不如意。
一旁的中年男人也是激动的眼睛微红,最终走了过去,单膝跪地叩首。
“卢庆拜见女公子。”
谢雅儿拉着乳娘卫氏的手,这才低头看向卢庆,声音温和。
“卢叔叔,许久不见。”
她一句卢叔叔,卢庆便已经手指颤抖,捏着剑柄的手微颤。
“是卢庆无能,辜负了家主好意。”
卢庆乃谢氏的贵宾,这年头士族都流行养贵宾,当年卢庆来到谢家之前是一名剑客,因为得了谢雅儿父亲的青眼,便入了谢家当贵宾,平时替谢氏培养一些曲部,也有安家护院的职责。
五年前谢家出事之前,谢父遣散了一些贵宾和曲部,卢庆就在其中,剩下的一些贵宾和曲部都是甘心情愿随着谢家人流放,至今也不知道如何了。
“卢叔叔,今时不同往日,你起来吧。”谢雅儿亲手将卢庆扶了起来,她想起女儿口中的杀尽世家,她一定要为女儿收揽天下良才,最好是善战之人。
卢庆在曾经的女公子手中起身,他身材健硕高大,甚至比秦家人还要壮实高大一些,长期练武让他身上免不了有一种怪异的杀气,一旁的乳娘卫氏开口道。
“姑娘,这五年都是卢庆一直护着老奴,若不是如此,这般世道,老奴又如何能活下来?”
没了谢家的庇佑,别说是卫氏这样的孤寡女子,就说卢庆这样的人,哪怕是一身功夫,也是过不上什么好日子的。
这年头田地和权力都掌握在士族手中,离开了士族,没有地就是坐吃山空,最后也是一无所有的下场。
而且就算是买了地,侥幸成为农人,可是遇到一些豪绅欺人太甚,那也是最后一无所有,这五年时间,卢庆和卫氏两人日子倒是真过的不如当年在谢家那般舒坦。
“卢叔叔,乳娘,既然我着人寻你们归来,便是要留你们在身边,以后为你们养老送终的,不知道你们如今可愿继续留在我身侧?”
谢雅儿知道这个结果,但是还是要问一句,果不其然听到了卢庆和卫氏的回答。
“姑娘,老奴愿意一辈子伺候在姑娘身侧。”
“卢庆甘愿为女公子驱策。”
这三人说话间,厅内无人言语,等谢雅儿说完话,这才注意到了身旁如同摇钱树一般的金色男子,金奎也是个聪明人,赶忙上前介绍自己。
“在下阳通金氏金奎,拜见女公子。”
他的来意不用说对方也知道,金奎没有多言。
毕竟姐姐吩咐金家帮忙找人的时候,这就是能够搭上谢氏的路子啊!当初为了姐夫,金家就差付出一切,而现在能通过姐姐搭上谢氏,那以后金氏何愁不兴旺?
“嗯。”谢雅儿有几分冷淡,只是点了点头,随后看向自家乳娘。
“乳娘,我带你去看我的女儿,卢叔叔,你也来。”
她不理会金奎,带着两人就走,卫氏和卢庆两人都高兴啊,毕竟女公子能够有子嗣,他们都替女公子高兴。
金奎倒是不尴尬,毕竟人家姓谢,把自己丢在这里又有什么啊。
周燕却是明白自家三弟妹的意思,赶忙露出一个笑容道。
“金公子,上次我去张府的时候,倒是听把你姐姐说过你,今日一见,果真是一表人才啊……”
她也学会了几句奉承人的话,金奎立马笑吟吟的看向这位有些微胖的夫人,认出对方的身份。
“金奎见过秦二夫人,听家姐提过秦二夫人为人最为豪爽,今日一见,果真是如此……”
两人奉承起来,刘春华倒是没怎么说话,家里没有男人,她没有跟这些外人打交道的心思,只是如同定海神针一般坐在这里,任由周燕发挥。
这个二儿媳本就聪慧,被三儿媳点拨之后想必是知道该如何应对这些外人。
过了一会儿,秦虎过来上茶,结果金奎却是从手臂上取下了一个金色臂钏。
“在下今日冒昧拜访,也没给孩子们带什么礼物,此物俗气,却是我心头所爱,好孩子,叔叔送你。”
秦虎吓了一跳,看一眼二伯母,周燕淡定点头,她才收下。
这下秦虎也明白对方的意思了,便让秦熊过去奉茶,果然也得到了一个金色臂钏和一个金戒指。
也不知道张夫人是如何说的,金奎为了讨好秦家的这些孩子,把自己打扮成了摇钱树,但凡看到一个孩子就要给自己撸下来一个送出去,这模样谁都拦不住。
周燕倒是知道对方的想法,说出的话让金奎也有几分意外。
“金公子远道而来,外面风雪逼人,不如便留宿在秦家一两日,好赏一赏这冬日风景?”
金奎愣了一下,本以为自己送完东西就能走,没想到这位秦二夫人要留人,难不成……那位谢氏的女公子还有其他事情要交代?
“在下恭敬不如从命。”
他俯首同意,虽然脑海中乱七八糟的,可是只觉得能够跟谢氏的贵女大交道那也是一件好事,虽说士族跟庶民不通婚,照理来说这位谢家女公子应该被放弃了才对,可是从张家传来的消息里,谢氏主枝那边明明要求好好照顾这位女公子,看来是没有放弃。
能够被谢氏主脉惦记的女公子,能是什么普通人?
金奎脑子里也是乱七八糟的想法,像是散财童子一样把身上的所有金子都散了出去,就连没有出现的秦媛,也被送了最大的黄金颈圈,这玩意足足好几斤重,也不知道金奎是怎么把它随身带着过来的。
谢雅儿将乳娘和卢庆带到了一个空置的客房,秦牛牛跟着已经将隐私炭盆放了过来,还端了热茶进来。
家里没有其他大人,秦牛牛这个在家里年龄最大的男孩儿,就承担了保护家中所有女子的重任,他放下炭盆过了一会儿,十岁的秦豆豆就送来了一个暖炉塞到了三婶娘的怀里。
这般动作,倒是让乳娘卫氏和卢庆感觉到了女公子在这个家里的地位,看来这秦氏虽然都是农人,却也不是蠢笨之人,倒是知道敬着女公子。
“乳娘,卢叔叔,你们这五年是如何过的?”
房间里还有些寒凉,谢雅儿没有安排女儿过来,先是询问眼前二人这五年的时光。
“姑娘,当年的事情发生之后,我离了谢家,虽说手中有些银钱,可我一个弱女子又如何保得住?幸亏是遇到了卢庆,两人便作伴到了一个村落生活,花了一些银钱贿赂那边的县官落了户籍,买了地,后来倒是遇到了一些事情,我膝下养了两个家里人不要的姑娘,还有卢庆,他收了几个徒弟,都是无家可归的孩子,可怜的紧。”
听着这些话,谢雅儿凝眉,却是感觉到了一种微妙的不安。
“外头的日子竟是如此艰难了?”
在秦家村这五年,谢雅儿才惊觉自己之前一心求死,后来为了女儿坚持下来,倒是从未去看过外头,也不知道外头如何了,至少在秦家村看起来,好像一切都那么和平……
“回女公子,这世道本就不易,离了家族庇佑,人人如同飘零落叶任人欺凌,外头的豪绅更是鱼肉乡里,换地方也是一样,日子就是那么过。”
卢庆当年没有进入谢家之前,他家里本来也是村中富户,不然后来也不能习武,结果就这样还被豪绅给弄得家破人亡,如今孤家寡人一个,带着卫氏在外头飘零,普通百姓离了宗族,哪个能过好?不过是任人鱼肉而已。
也就是卢庆还有一把子武力,不然早就被人连骨带肉的吞了。
“……”谢雅儿指尖紧握,没想过外面的世道竟然已经如此艰难,看来必须要让秦家立起来,如此才可保女儿安然……
似乎是看出了谢雅儿的害怕,卢庆立刻跪地道。
“女公子放心,既然我卢庆已经回到女公子身边,一定会护女公子安然无恙!”
当年谢家为卢庆报仇,也算是灭了那豪绅满门,卢庆这辈子都要报恩的,当年离开谢家,也是听家主说要留个后路,才一直跟乳娘飘零在外。
“卢叔叔,当年家中放出去的贵宾,还有曲部,匠人,奴仆,卢叔叔可还有联系?”
流放的时候,据说谢家流放一千多人,但是当年谢家顶峰时期,管理家中账务的谢雅儿知道,她们家光是贵宾就有两百人,曲部也有三千五百人,更何况还有一些奴仆匠人,加起来都有五千人之多。
卢庆一愣,那张苍老的脸上顿时露出几分兴奋,依旧跪在地上,抬头看向自家女公子。
“女公子,可是家主要归来了?”
要不然女公子找寻贵宾和曲部干嘛?
谢雅儿一愣,知道爹爹有朝一日会回来,但是她要护的是女儿,所以此时此刻,她垂下眸子,声音中带着几分淡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