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羽凝也不意外。穆十三他们去查章家之事,本就说这几天会回。
穆樱又说:“殿下说让姑娘和小殿下先行安歇,不必等候。”
"行,知道了,"孟羽凝温声道,"你也早些回去歇着吧。"
穆樱行礼告退,轻手轻脚地掩上了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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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客堂,议事厅。
祁璟宴端坐于上首,指尖轻叩案几:"查得如何?"
穆十三从怀里取出几册账本,双手奉上,神色严肃,恭敬道:“禀殿下,此乃南浦郡章氏赌坊青楼的暗账往来,請过目。”
第75章
祁瑾宴伸手接过账冊, 指尖在纸页间快速翻动。
随着目光扫过一行行記录,他面色渐渐沉了下去,眉宇间凝起一层寒霜。
“啪”的一声, 他将账冊重重掷在案上,声音冷冽:“细细说来。”
“是。”穆十三抱拳行礼,声音沉稳:“属下带人在蒼海郡查探两日, 却发现赌坊警戒加强, 那章公子放置账本的书房被严密看守, 一时竟难以得手。”
“为免打草惊蛇, 属下便自作主張,转往百里之外的南浦郡继续探查。”
祁璟宴转动手中茶盏:“蒼海郡周边數郡, 为何独选南浦?”
穆十三:“回殿下的话, 那晚夜探醉香楼, 恰听得老鸨与一管事模样的男子在商议, 说近日蒼海郡来了大人物,风声紧得很, 暂时不宜再收新‘货’。”
“还提及前些日子掳来抵债的几个女子须得尽快送走,免得再像上回那般, 惹来什么人物强行赎人, 徒生事端。那老鸨说话时神色惶恐, 似是极为忌惮。”
穆山聞言, 接话道:“他们忌惮的,想必就是蔡姑娘和郁小侯爷强赎秋莲那桩事了。”
孟姑娘不知情,但是他们却是清楚的。
当日蔡姑娘和郁小侯爷欲为秋莲赎身,醉香楼百般刁难,死活不放人。
最后是蔡姑娘一怒之下,直接拔剑抵住了那老鸨的咽喉, 这才硬是将人带了出来。
穆十三点头称是:“正是此事,令他们如惊弓之鸟。”
祁璟宴:“接着说。”
穆十三应是,接着讲述:“属下伏于暗處,听那老鸨与管事商议了足有半个时辰,仍举棋不定,不知該将新到的姑娘送往何處才稳妥。”
“两人无法决断,那管事只得深夜匆匆前往聚隆坊,请示他们东家章公子。”
“那章公子也不多想,只吩咐他们将人全部秘密转移至南浦郡那边的醉香楼,严加看管,好生调|教。”
“还特意叮嘱,须得在年底之前精心训出一批‘好货’,送往京城,以备贵人选用。”
“此事非同小可,属下不敢耽搁,当即带着兄弟们暗中尾随押送女子的车队,连夜奔赴南浦郡……”
抵达南浦郡后,穆十三等人并未打草惊蛇。
他们或扮作行商脚夫,混迹于市井茶馆,或夤夜飞檐,四处探查。
几经周折,多方打探,终于将情况摸清楚了个大概。
南浦郡还有一个“章公子”,那章公子明面上主持赌坊和青楼的大小事务,看似威风八面,实则也不过是台前一枚听凭摆布的棋子,真正幕后之人,一直不曾露面。
更令人心惊的是,南浦郡的聚隆坊与醉香楼,其规模竟远比苍海郡的更为庞大,所做之事也更加骇人听聞,简直气焰嚣張,无法无天。
聚隆坊明面上是赌坊,暗地里却豢养了數以百計游手好闲、凶神惡煞的打手爪牙。
这些人终日如苍蝇一般在市井间逡巡,专门物色家底丰厚的富户,或是稍有余财的寻常百姓。
他们设下层层圈套,或是以利相诱,或是捏造把柄,或是巧言哄骗,乃至威逼胁迫,无所不用其极地将人拖入那精心布置的赌局深渊之中。
无论你是乡绅富贾,还是小门小户的良民,一旦被他们盯上,踏入赌门,沾染赌局,便如同坠入无底沼泽,再也脱不得身。
聚隆坊早有万全准备,暗中设下重重机关,必令赌客输得家业荡然、债台高筑,方肯罢休。
待得赌客倾家荡產,这些惡徒便露出狰狞面目,以各种狠辣手段强行逼债。
吕秋莲一家,林旺一家,想来皆是遭此毒計算计。
因这歹毒算计,南浦郡中不知多少殷实之家一夕之间倾家荡產,多少和睦庭院转眼妻离子散。
夫妻反目成仇,父子恩断义绝,乃至鬻妻卖子,以偿赌债的惨剧,在南浦郡中已是屡见不鲜。
祁璟宴面沉似水:“南浦郡郡守,竟也这般不作为?”
穆十三躬身回道:“启禀殿下,原本属下以为苍海郡陈郡守纵容章家横行,已是渎职枉法。”
“可此番查探南浦郡后,方知一山还有一山高,陈郡守与南浦郡郡守相比,竟算得上有几分廉耻了。”
祁璟宴:“如何说?”
穆十三:“陈郡守虽对章家惡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究其根源,或是胆小怕事,或是明哲保身,但他从未收受过章家银钱,还曾多次暗中约束,要求章家行事不可过于张扬。”
“故而苍海郡即便有案,也多是赌坊在暗地里做局,不敢明目张胆地祸害百姓。”
“可南浦郡那边,”穆十三声音陡然一沉,“从盧郡守本人,到其下胥吏、衙役,早已被章家的银钱喂饱了。”
“盧郡守不仅收受重贿,更直接在聚隆坊与醉香楼中占着干股,坐地分赃。”
“整个南浦郡衙门上下,简直成了章家圈养的恶犬,助纣为虐,为虎作伥。”
“章家人在南浦郡气焰极其嚣张,简直如同土皇帝一般,光天化日之下强设赌局坑骗家产、当街强抢民女,无恶不作!”
“郡中百姓怨声载道,却求告无门。”
“偶有苦主忍无可忍击鼓鸣冤,状纸递到衙门,那卢郡守不是敷衍推诿,就是颠倒黑白,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若真有那倔强不屈、非要讨个公道,闹得无法收拾的……”
“不过几日,这人便会无故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属下等方才探查数日,便已查到三起这样的悬案,只怕实际情形,更为骇人。”
说到这里,穆十三指向案头那几本冊子:“一拿到账册,属下等便一刻不敢耽搁,连夜撤离了南浦郡。”
这三本账册,一本详细記录了章家多年来贿赂南浦郡上下官员的明细,数额巨大,触目惊心。
另一本,则是卢郡守从聚隆坊和醉香楼抽取分红、坐地分赃的铁证。
最后一本,记载着他们定期往京城输送金银财帛和女子的明细。
祁璟宴手指轻敲账册:“行动之时,可曾惊动对方?”
穆十三笃定摇头:“殿下放心,未曾打草惊蛇。得手后,属下在那章公子书房暗中布置,引了一把小火,如今那处已是一片废墟,章家人只当是烛火不慎引燃了帐幔,绝料不到账册已然被盗。”
祁璟宴点头:“甚好。”
穆十三问道:“殿下,下一步属下該如何行事?可要属下带人,即刻端了南浦郡那赌坊和青楼?”
祁璟宴眸光幽深:“此事牵连甚广,盘根错节,深不见底,不可轻举妄动。”
“是,属下鲁莽。”穆十三垂首应道。
祁璟宴默然片刻,忽而问道:“你可还记得,先前在昌安縣附近河道中,钓起的那具无名尸首?”
穆十三眉头一紧:“属下记得,尸首还是属下带人埋的。”
“正是。”祁璟宴:“你带人去昌安縣走一趟,看看昌安县地界上,是否有章家赌坊或青楼的产业。”
穆十三神色骤然一凛:“殿下是怀疑,那死者是被章家所害?殿下明鉴!南浦郡既有数起无故失踪的旧案,难保昌安县没有类似的勾当。”
祁璟宴微微颔首:“去查一查便知。”
穆十三当即单膝跪地,抱拳领命:“属下明日拂晓便带人出发,定将此事查清。”
祁璟宴又叮嘱:“记住,线索要查,但出门在外,尔等自身的性命,最是要紧。遇事当机立断,不可逞强。”
穆十三心头一热,凛然应道:“属下遵命。”
祁璟宴:“回去歇息吧。”
穆十三行礼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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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十三领命退下后,书房内一时静默。
祁璟宴面沉如水,冷声道:“别处本王或许鞭长莫及,但在这苍海郡的一亩三分地,绝容不下此等藏污纳垢之所,污了本王的眼!”
穆山聞言,立刻上前一步,抱拳请命:“殿下,既然如此,不若属下也效仿郁小侯爷和蔡姑娘那般,带上一队精锐弟兄,乔装成山匪,趁月黑风高,将那两处害人的窝点一举端了?”
一直在旁静静候着的穆江顿时按耐不住,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殿下!此事交给属下最是妥当!您看属下这相貌,这身板,不扮盗匪都像盗匪,保准办得干净利落,绝不叫人起疑!”
祁璟宴目光扫过穆江那彪悍的身形和凶悍的面相,唇角微不可察地一扬:“嗯,此事确是非你莫属。”
穆江闻言,得意地看了一眼穆山,咧开大嘴,嘿嘿直乐。
不料祁璟宴话锋一转:“不必乔装改扮,遮遮掩掩,就堂堂正正打着慎王府的旗号去。”
穆江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愕然道:“殿下,这是为何?如此大张旗鼓,若是传回京城,落入陛下耳中,该当如何?”
祁璟宴并未直接回答,只是将目光投向了一旁的穆山。
穆山当即会意,转向仍在发懵的穆江,耐心解释道:“我来问你,咱们殿下从京都被远派至这岭南,你瞧着殿下心中可曾有怨?”
穆江挠了挠头,偷偷觑了自家殿下一眼,憨声道:“这个,没大看出来。”
穆山再问:“在陛下心里,你覺得殿下该不该有怨气?”
穆江眼睛一瞪:“陛下心里如何想的,我哪能知道。”
穆山又问:“那我再问你,殿下遇着这些糟心事,你心中可怨?”
穆江当即怒气冲天:“我肯定有啊,我杀人的心都有。”
穆山点点头:“那好,如今眼见这起子龌龊东西,在殿下封地上,如此祸害百姓,败坏风气,你心里气不气?”
穆江一拳捶在掌心,怒声道:“气,怎的不气,恨不得现在就提刀砍了那帮杂碎。这么问,难道你不气?”
穆山:“我自然气,府中上下弟兄们,哪一个不是憋着一肚子火。”
说着,穆山声音一沉,“所以,这次就是要让你,把咱们整个慎王府憋着的这口恶气,全都明晃晃地撒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