屹儿咯咯咯笑得开心,他明知阿凝是演的,却还是爬起身,蹲到她身边,凑上前在她额头上“吧唧”亲了一口。这才伸出小手捧着她的脸,奶声奶气地哄道:“阿凝不哭,下把屹儿让你嗷!”
孟羽凝侧过脸,佯装不信:“真的?可莫要像你哥哥那般骗我。”
之前和祁璟宴下的时候,他每回都答应让她,可落子时却分毫不让,步步紧逼,杀得她片甲不留。每每气得她跳脚,他却只坐在一旁,笑得肩膀直颤。
屹儿立刻伸出小指,一脸认真:“男子汉大丈夫,说话算话!”
孟羽凝这才“破涕为笑”,同他拉了勾,顺着他的力道坐起身来。两人理好棋子,又重新开局。
一旁的穆樱和穆梨早已笑得前仰后合,手中的蒲扇拿不稳,“啪嗒”、“啪嗒”先后掉在了地上。
她俩这一笑,连带着孟羽凝和屹儿也忍不住笑起来。
一时间,屋内一片欢声笑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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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客堂内,气氛凝肃。
陈郡守跪伏于地,双手将厚厚几册卷宗高举过顶,声音微颤:“王爺,此案直至今日方能审结,实因聚龍坊与醉香楼一案背后千丝万缕、牵扯甚广。下官愈查愈觉错综复杂,不敢轻率定论,这才延误多日。案中诸情皆详录于此,恭請王爺过目。”
祁璟宴手执茶盏,徐徐饮了一口,目光淡扫,瞥向穆云。穆云会意,上前接过卷宗,轻轻置于祁璟宴手边的案上。
祁璟宴并未唤陈郡守起身,又慢啜了两口茶,方才搁下茶盏。
他依次取过卷宗,不疾不徐地翻览一过,而后放回原处,面上仍是不见波澜,只淡淡开口:“陈郡守查得如此清楚细致,就不怕开罪章家与三殿下么?”
此言一出,陈郡守额间顿时沁出涔涔冷汗,伏身更低,急声道:“昔日是下官糊涂愚钝,恳請王爺治罪!自今而后,下官必竭心尽力追随王爷,唯王爷马首是瞻。若存二心,天地共诛!”
祁璟宴語气依旧平淡:“陈大人言重了。穆云,还不扶陈大人起身。”
穆云忙应是,上前两步,去扶陈郡守。
“多谢王爷。”陈郡守口中称谢,随着穆云的力道站起,抬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不敢随意出声。
祁璟宴屈指轻叩卷宗,语气平稳:“醉香楼一案,如今算是清楚了。只是案中有不少女子被暗中转至南浦郡,她们终究是我苍海郡的子民。还需劳烦陈大人出面,将这些人妥善带回。”
陈郡守连忙躬身应道:“是、是,下官昨日已遣人赶往南浦郡交涉,若无意外,明日应当就有回音。”
祁璟宴略一颔首,道:“若遇为难之处,尽可報于本王,自会派人相助。”
陈郡守:“王爷行事雷厉,一夜之间肃清苍海郡的赌坊和青楼,南浦那边想必也已闻风知惧,应不敢不放人。”
祁璟宴淡声道:“那本王便静候佳音。”
随后继续问道:“另有一事。聚龙坊追讨赌债,逼女子入醉香楼抵债,其行可鄙,其踪却明。”
“然亦有不少男子被强行带走,譬如那吕秋莲的丈夫郭老大,至今下落全无。陈大人可曾查明,此人究竟身在何处?”
陈郡守身子躬得更低,声音里带着几分惶恐:“回王爷,下官确实竭力查访,可这些被聚龙坊带走的男子,就如人间蒸发一般,毫无线索可循。”
他稍作迟疑,又补充道:“赌坊中人只交代,每次都是奉命将人押送至城西十里外竹尾村村头的茅草屋外,便默默离开。至于之后那些人被带往何处,是生是死,再无一人知晓。”
“原本章家公子或许知晓内情,可他那晚便已毙命,如今,竟已是死无对证。”
祁璟宴微微颔首:“既如此,便有劳陈大人继续探查了。”
陈郡守连声应“是”,态度恭谨,又小心翼翼地问道:“殿下,此案既已审结,不知下官该如何向京中禀报?”
祁璟宴语气平淡:“依实呈报即可。唯有一则,那些失踪人口,在查明下落之前,暂不必录入卷宗。”
陈郡守立刻躬身:“下官遵命。”
祁璟宴又沉声补充:“另,所有案犯罔顾国法,为祸一方,需得从严惩处,以儆效尤。”
陈郡守一一应下,恭敬行礼告退。
直至走出大门,才觉两腿发软,几乎踏不稳阶石。
待登上马车,他一进门便瘫倒在白夫人身上。
白夫人见他面色惨白,背后的官服已被冷汗浸透,急忙执起手边的茶壶,喂他喝下两口温茶,这才轻声问道:“如何了?”
陈郡守缓过气来,终于露出一丝笑意,低声道:“夫人放心,为夫死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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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渐深,孟羽凝哄着屹儿睡觉,祁璟宴斜倚在床边,拿着蒲扇给两人扇风。
等屹儿睡着,祁璟宴才压低声音开口:“阿凝,有件事,我想问问你。”
孟羽凝鲜少见他用这般郑重的语气同自己说话,不由好奇,轻声应道:“什么事?”
祁璟宴便把包括郭老大在内的一些被聚龙坊强行带走的男子不知所踪的事情说了,末了问道:“阿凝可能猜到他们去了何处?”
孟羽凝顿时警觉,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立马爬坐起来,双手叉腰,脱口而出:“事情又不是我干的,我怎么会知道?”
见这姑娘瞬间竖起满身的刺,祁璟宴不由失笑,语气放得更缓:“阿凝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起,你从前不是常做些光怪陆离的梦么?”
孟羽凝眨了眨眼,疑惑道:“是啊,那怎么了?”
祁璟宴唇角含笑,目露好奇:“那在你的那些梦里,可曾出现过与此事相关的蛛丝马迹?”
第86章
孟羽凝心头猛地一跳。
以前她说做梦的事, 都是她主动说起,祁璟宴听听就完事,偶尔遇到不明白的, 或是感兴趣的,也会问上一两句,可却从不深究, 事后也绝不会再提。
可他今天怎么了, 为什么突然问起她的梦?
难道这男人, 发现她哪里不对, 开始怀疑她了?
不能吧。她明明已经极力模仿时人言语举止,努力学着做个古人了。究竟是哪里露了破绽?
要是他发现她不是“她”, 他会不会把她抓起来?或者关起来?又或是当成妖魔鬼怪直接一刀砍了?
她望着祁璟宴, 心中千回百转, 不过短短一瞬间, 心中已是百般念头掠过。
奈何烛光昏暗,祁璟宴又背着光, 整张脸隐在阴影之中,教人看不真切。
于是她想也没想, 伸手按在他肩上, 把他推得转过去一些, 让他的脸整个露在光亮之下。
随后身体前倾, 脑袋凑近了些,仔细打量他的神色。
祁璟宴瞧着眼前这姑娘有些粗鲁地撑着他肩膀,居高临下地盯过来,一雙水盈盈的大眼睛里满是警惕。
他嘴角笑意更深了几分,语调溫柔:“怎么了?”
孟羽凝左瞧右看,再三确认, 他眼中除了一丝好奇外,并无任何异色,心下稍安,这才松开手坐回原处,随口搪塞道:“没什么,方才见你脸上好像落了只蚊子,想瞧清楚再打,免得你白白挨了一巴掌。”
祁璟宴低笑出声。
孟羽凝知道他知道自己在撒谎,可这类场面也不是头一回了,她索性破罐子破摔,也懒得琢磨他信不信,自顾自躺了回去。
雙手往脑后一枕,抬起一条腿,架在另一条腿上,轻轻晃着脚尖,凝神回想原书里的剧情。
既然祁璟宴问起,她便认真想想,若能帮上他,自然还是要帮的。
祁璟宴知道阿凝在想她那些“梦”,也不多言,只侧转身来,依旧徐徐为她打扇。
夜风微燥,烛影轻摇。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那双晃悠的白皙小腿和那只不安分的脚丫吸引了去。
他看了一会儿,只觉有些悶热难当,下意识扯了扯本就松散的衣领,艰难地将视线移开,强迫自己只盯着蒲扇来回摇动的轨迹。
孟羽凝凝神想了片刻,忽然一下坐直身子,声音压得极低,语气却透着急切:“我想起来了。”
祁璟宴也随之坐起,溫声道:“别急,慢慢说。”
孟羽凝刚要开口,祁璟宴却抬手止住她:“阿凝稍等。”
他说着,俯身将屹儿轻轻抱起,转头朝孟羽凝低语:“劳烦阿凝让一让。”
孟羽凝知道他是怕吵到屹儿睡觉,連忙向旁挪了挪。
祁璟宴伸长手臂,将屹儿放远一些,这才拍了拍身旁的空位:“阿凝过来说罢。”
“哦,好。”孟羽凝應声爬近些,紧挨着他坐下,这才悄声道:“殿下,在我那梦里,还有一桩事,但我也不知是否与郭老大他们失蹤一事有关。”
祁璟宴颔首:“阿凝只管说来。”
孟羽凝小声说道:“就是陛下后来不是生病了么?我是说在我梦里哈,绝没有半点诅咒陛下的意思!”
说着还慌忙转向窗口,双手合十拜了拜,喃喃道:“臣女失言,陛下恕罪。”
见她这般小心翼翼的模样,祁璟宴以手扶额,无奈低笑:“阿凝放心,此处只你我二人,今日所言,绝不会传出半个字去。”
孟羽凝本就是故意做出这番姿态,免得显得自己太过大逆不道,听得他这样保证,这才安心:“多谢殿下,那我便直言不讳了。”
祁璟宴却忽又悶笑一声,朝床后方向指了指:“不过阿凝若真要朝皇宮方向拜,该是那边才对。”
孟羽凝忙从善如流,转过身,又恭恭敬敬拜了两拜:“陛下恕罪。”
祁璟宴摇头失笑,伸手轻轻握住她肩头,将人转了回来:“好了,再拜下去,怕是这天都要亮了。”
孟羽凝这才压低声音,继续道:“在我那梦里,来年秋深时分,陛下不慎感染风寒,生了一场大病。”
“谁知看似寻常的一场风寒,太医院連续换好几道方子,却始终不见起色。陛下连续數日低烧反複,咳嗽不止,缠绵病榻,总不见好。”
“正当整个太医院焦头烂额、束手无策之际,三皇子忽然从宮外带来一位民间巫医。那人长着一副异族面孔,身着异族服饰,只给陛下服下一粒藥丸,当夜陛下高烧便退,再未反複。”
“后来,那巫医又说陛下乃真龙天子,天命所归,特意献上一枚号称能延年益寿的神丹。陛下服下后,竟果真容光焕发,精神矍铄,自觉一下子年轻了十岁不止。”
“陛下一高兴,便将那巫医留在宫中,对他极为宠信,几乎言听计从。”
“原先陛下病重时,虽已虚弱得难以起身,可仍旧不放心任何人,紧紧握着朝政,不肯松懈分毫。”
“可自从他沉迷于长生之道后,终日与那巫医探讨延年益寿之术,慢慢的,就再没心思打理朝政了。”
“后来群臣于殿外频频叩首求见,陛下不胜其烦,就把整日待在府里寻花问柳,看似与世无争的三皇子给喊进了宫里,命他代为处理。”
“就这般,慢慢的,一步步的,三皇子竟全然取得了陛下的信任,最终就监国了。”
祁璟宴追问道:“那巫医姓甚名谁?”
孟羽凝摇头:“那就不知道了。”书上没提过。
祁璟宴又问:“那后来他如何?”
孟羽凝:“后来,殿下你带着屹儿回京的时候,你杀了三皇子,然后也顺便杀了那个巫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