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璟宴无奈摇头,笑着走了。
孟羽凝目送他走远,看着他利落翻墙出去,这才关上殿门,欢快地扑到榻上,凑到蔡月昭身边,小小声和她说:“阿昭姐姐,殿下很快就要登基了。”
蔡月昭不以为意道:“这本就是迟早的事。”
看着阿昭姐姐一副全天下都知道的模样,孟羽凝一阵心梗,难道就她不知道吗?
不过现在知道也不晚,她兴致盎然地拉着蔡月昭说起话来:“阿昭姐姐,回头我想办个女子书院,请你来当夫子可好?”
蔡月昭很感兴趣:“女子书院?要我教什么?”
孟羽凝:“自然是功夫。”
“成啊。”蔡月昭爽快应下,又抱起胳膊,故作傲娇道:“只不过,我的束脩很贵的。”
“没问题。”孟羽凝哈哈笑,又托着腮,满眼憧憬:“回头我再設个烹饪科,我教厨艺,然后再設个醫学科,请湯神医秋莲来教医术……,等京城的办妥,回头就去各州各府再开设女子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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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慈宁宫回承明殿的路上,祁璟宴脑中挥之不去的,就是阿凝问他那句“我何时能当上皇后”时泛着绿光的眼睛,他止不住地摇头轻笑,一直笑回了承明殿,笑到了康文帝的床前。
他从容落座于床榻边上的轮椅中,闲适地靠着椅背,含笑望向龙榻上的人,如唠家常般温声道:“陛下,您这手也能攥笔了,今儿也是个黄道吉日,不如此刻就把传位诏书写于我罢。”
第124章
康文帝雙目圆瞪, 枯瘦的手指颤巍巍地指向祁璟宴,喉间发出模糊的呜呜声。
祁璟宴从容代他说出未尽之语:“陛下是想斥责我乃大逆不道之徒?”
康文帝沉默不语,只以怨毒的目光, 死死盯住他。
祁璟宴微微颔首,神色波澜不驚:“陛下所言极是。然古训有雲,父慈子孝。若父不慈, 子又何必愚孝?陛下以为如何?”
康文帝似被噎住, 手停在空中, 缄默不语。
祁璟宴便接着说:“原先我恨陛下, 怨陛下,百思不得其解, 我们明明是至亲的亲生父子, 为何旁人的几句谗言, 几桩莫须有的罪证, 你这个做父亲的,就完全失去对我的信任, 都不等查明真相,不待水落石出, 便急不可待地废黜我的太子之位, 将我打入天牢, 装聋作哑, 任由他人磋磨于我。”
“那些身心俱痛,辗转难眠的深夜里,我曾无数次设想,待得他日重逢,定要向陛下这位所谓的父亲,大声问上一句, 这究竟是为何?”
“可在岭南的那几年里,我漸漸想明白了。”
“在陛下你这种人心中,世间万物皆不及手中权柄。但凡有人危及您的帝位,宁可错杀千百,绝不姑息一人,无论对方是何身份。”
“当年陛下为争夺本不属于你的皇位,连一母同胞的亲兄长都能谋害,那位对您关怀备至,亲手教导您骑马射箭读书写字的亲兄长。陛下此举,令皇祖母肝肠寸断,伤心欲绝,几乎随着皇伯父而去。”
“既如此,我这个儿子,还有我那枉死的母后,在您心中又算得了什么呢?”
康文帝面上愤恨骤然化作驚骇,颤抖的手指直指祁璟宴,喉间再度发出破碎的呜呜声。
祁璟宴:“陛下是想说我是怎么知道的?自然是我查出来的。”
“原先我始終不解,为何皇祖母那般胸襟开阔之人,唯独对您这个亲生骨肉冷淡疏离。”
“原来,是因为陛下害死了你唯一的亲兄长,那位德才兼备,宽厚仁愛,被天下和先皇寄予厚望的靖明太子。”
“痛失愛子的皇祖母,如何能对杀害亲兄的凶手亲近得起来?最可悲的是,皇祖母仅育有二子。在那等你死我活的局面下,她非但不能揭发惩罚你的罪行,还要强忍悲痛,为你争夺江山出谋划策。”
“你既是她的儿子,亦是杀害她另一个儿子的凶手。这些年来,皇祖母心中该是何等煎熬!”
“你以为无人知晓你幹的那些卑鄙无耻行径,可我皇祖母早就知道了。”
“不光如此,老三也探得了这个秘密,所以才精心设计,让几位老大臣在陛下面前,状若无意地感叹了几句‘太子殿下颇有当年靖明太子的風范’。”
“就因为这一句话,陛下就对我心生猜忌,加之皇祖母对我疼爱有加,所以陛下就越发越覺得我像皇伯父,你做贼心虚,你怕了。”
“后来老三他们罗织罪名构陷于我,陛下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在那之前,陛下对我,就早已起了杀心,恨不得将我除之后快。”
康文帝越听,面色越是灰败,原先因愤怒紧握的拳头渐渐松开,脸上狰狞之色褪去,只剩坏事做尽后,被彻底拆穿的颓唐。
祁璟宴平静地说完,淡声问道:“陛下如此情状,便是默认儿臣所言,皆是事实了。”
“既如此,陛下这等弑兄,杀妻,害子,忤逆父母,不仁不孝不义之徒,还有何颜面高居龍椅之上?”
康文帝看着祁璟宴,嘴角突然挤出一丝嘲讽。
祁璟宴猜到他心中所想,不以为意道:“陛下放心,即便我坐上那位子,也绝不会成为如你这般,只知残害至亲,以固权位的无能之辈。”
说了这么多,祁璟宴也说累了,拍了拍手,穆雲等人抬了张案几过来,放在祁璟宴身旁,墨已研妥,屹儿踮着脚尖拿起笔,雙手遞到哥哥手里。
祁璟宴接过笔,往康文帝面前遞了递:“陛下,請吧,写一下传位诏书。”
阿凝还等着他登基,她好做皇后呢,他又何必在这和一个不相幹之人多浪费唇舌。
康文帝拳头再次攥紧,发狠捶向床沿,随即痛得面容扭曲,摆出一副把手砸烂,也不会写的架势。
祁璟宴不急不恼,从容收笔,挽袖,蘸饱浓墨:“不写便罢。堂堂一国之君,何须作此自残之态,平白惹人笑话。”
随即,挥毫泼墨,边写边念:“传位诏书,朕承天命……皇长子祁璟宴,人品贵重,睿智英明,德才兼备,孝悌天成……实乃皇位继承之不二人选。今传大位于皇长子祁璟宴……”
祁璟宴洋洋洒洒,一气呵成,把这份传位诏书给写完了。
他把笔搁回山形笔架,直起身时,就见屹儿两只小手扒在桌边,一双大眼睛亮晶晶的,盛满了对自家哥哥的崇拜。
而身后站着的穆云等人全都两眼放光,嘴角已经快咧到了耳根。
唯独躺在床上的康文帝,面色青白,俨然一副马上要晕厥过去的模样。
祁璟宴将未干的诏书拿起来,非常体贴地往康文帝面前送了送:“陛下請看,我这一手字,和陛下的墨宝相比,可还有那么几分相像?”
康文帝不想看,却按捺不住心中惊疑,转头看了一眼,就见那纸上字迹竟与自己的笔法如出一辙,若非亲眼所见是祁璟宴写的,冷眼一看,怕是连他自己都分辨不清这到底是出自谁手。
见康文帝怒容中夹杂着震惊,祁璟宴唇角微扬:“既然陛下都覺得像,那便用这份了。”
他将诏书平铺案上,伸手接过穆云恭敬奉上的玉玺,亲自盖在了诏书末端,端详着鲜红的玺印,他满意颔首:“妥了。”
他转头望向龍榻,拱手一礼:“朕这便携诏临朝。太上皇好生将养。”太上皇三个字一字一顿。
说罢,也不顾直翻白眼的康文帝,拿起诏书,带着众人風风火火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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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神醫为康文帝日常诊治,他在几位内侍的注视下,为康文帝施针。
他恭敬道:“陛下且放宽心,有老夫在,一定会让您多活一阵子的。”
免得耽搁了两个孩子的喜事。
但是怎么活,那就是他说了算了。
康文帝目露感激地看了一眼汤神醫,然而当最后一根银针取出时,他骤觉双腿剧痛如折,心头似被利刃剜绞,脖颈更如遭无形之手扼住,连呜咽声都再发不出。
他一手按着心口,一手捂着脖子,满眼骇然地瞪向汤神医。
汤神医借着掖被角的机会,凑近康文帝耳畔,用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低声说:“陛下,当年我就说过,若你让她受了委屈,我必定百倍千倍为她讨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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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京不过月余,祁璟宴已彻底掌控京城内外。皇宫禁苑与各处城门要隘皆由亲信驻守,京郊几大营亦在其指挥之下,整座皇城固若金汤。
康文帝缠绵病榻,章贵妃已殒命,三皇子与章家众人虽暂押天牢,尚未处决,却皆已供认不讳。
前太子当年本就威望深重,如今又有太上皇的“亲笔”传位诏书,在成安侯父子及众多忠臣拥戴下,祁璟宴顺理成章继承大统。
礼部上上下下所有官员紧锣密鼓筹备半个月,新帝登基大典如期举行。
百官叩首,山呼万岁。
祁璟宴正式成为大兴朝新君,定年号为“兴安”。
孟羽凝跟在太后身边,望着那道玄色身影一步步踏上玉阶,終在龙椅前转身,接受朝拜。
想到这么多年他的不易,孟羽凝热血沸腾,心潮翻涌,最终还是没忍住掉了几滴眼泪。
屹儿小家伙却没有阿凝那么多愁善感,登基大典时端庄稳重的小小少年,事后却在阿凝和太后面前乐得一蹦三尺高:“我哥哥当皇帝喽!我哥哥当皇帝喽~”
惹得太后和阿凝笑得前仰后合,整个慈宁宫内,笑声震天。
登基礼成,恰逢年关将至。
新帝又下旨,要在岁末前完婚,命钦天监择定吉日,将帝王大婚与封后典礼合而为一。
整个礼部再度马不停蹄地忙碌起来。
终于在一个月之后,万事皆以准备妥当。
而孟羽凝,作为蔡为麟蔡将军的义女,即将从蔡府出嫁。
第125章
新帝祁璟宴登基之初, 便连颁恩旨,晉封成安侯鬱允衡为安国公,擢升蔡为麟将军为鎮国公, 特诏久驻西南的蔡将军返京探亲。
孟怀甫及其两个儿子因参与三皇子谋逆案,罪证确凿,皆判斩刑, 靜候处决。孟家二姑娘孟靜茹也受三皇子牵连, 被判流放。
昔日因投靠三皇子而煊赫一时的孟尚书府, 转眼间, 唯余继室夫人姜氏一个主子。
因骤逢巨变,失去倚仗, 丈夫子女皆不得善終, 姜氏神志渐渐失常, 时而痴怔恍惚, 时而癫狂大作,在府中摔砸器物, 打骂下人,闹得府上鸡犬不宁, 下人们皆避如蛇蝎。
一日夜里, 不知怎么的, 姜氏摔倒在地, 昏迷不醒。下人连忙喊来大夫诊治,姜氏被诊断为中风之症,自此缠绵病榻,再难起身,连说话都不利索了,喧闹了数日的孟府, 終于安靜下来。
虽说众人皆知,孟羽凝和孟家已经恩断义绝,但汤神医不想让姜氏的死给阿凝添堵,于是在和祁璟宴商量过后,还是不请自去,到了孟府,给姜氏诊治。
同去的穆江黑着脸对着孟府下人严厉警告:“好生照看,若不能保她活过正月,唯尔等是问!”吓得孟府下人唯唯应是,都歇了慢待姜氏的心思。
孟羽凝对此并不知情,当她得知孟氏病倒在床时,心中无波无澜,只覺天道轮回,报应不爽。
可在世人眼中,孟羽凝終是失了娘家倚仗,总归是孤苦无依。
太皇太后看在眼里,疼在心上,特意召来祁璟宴,仔细商议过后,二人想了个主意。
于是在蔡将军风风火火赶回京城后,就在祁璟宴的授意下,收了孟羽凝为义女。
当然,祁璟宴事先和孟羽凝商量过此事,她听闻能与阿昭姐姐名正言顺作姐妹,当即笑逐颜开,连声说好。
于是,十日前,鎮国公府朱门大开,红毯铺地,蔡将军与夫人亲自率领全府上下,迎接义女孟羽凝,以及结束修行的亲女儿蔡月昭一同回府。
自此,孟羽凝便在鎮国公府住了下来,静等出阁。
蔡夫人素来疼爱女儿阿昭,早从女儿口中听了无数遍阿凝的好,人还未见,心里便已喜欢得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