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了三拜,她抬起头将香烛插入香炉,身侧的男子也同她一样,插好之后却不免撞入她的视线。
两人视线交叠在一起又很快移开,寂静更显得突兀,互相都在脑海中拼命琢磨着如何挑出个话题来,叫这空气不那么安静。
崔护想起之前母亲常在耳边念叨的一番话,咳了声尽量轻下语气。
“我常年都在外面,回家总是聚少离多,家中亲人十分挂念却也没有别的办法。此次回来不知会待多久,也许很快就要重回边塞,下次再见不知会是什么时候了。”
他似乎是在说嫁给他的坏处。
可越清宁本就不在意这点,家里能由她管家,能守着将军夫人的身份,此外一切都不是大事,她这一时间听他如此说,也不知他不回家是好事还是坏事。
被他扶着起了身,两人慢悠悠向外走。
“想必家中亲人都能理解,三哥哥为国守疆是大英雄,亲人也会无比自豪的。”
这话语实在动人,崔护停下脚步,越清宁也随着他停下来。
他在庙内被阴暗的环境笼罩像是要消失在其中似的,清宁却站在门外被阳光包裹着全身,如同带来光明的仙女。
他恍惚的看了好半天,笑道。
“我本以为这辈子听令君王、遵从父母已经是我人生的全部,可自从那日遇到你,我才察觉在我心中还有一方未被填补。”
崔护看着她目光真诚清澈,朝她伸出手去。
“清宁,若是你愿意,我可以把我的一切都给你!只要你愿意和我相携一生,我愿意一辈子护你爱你,绝不会有二心!”
这番告白猝不及防,越清宁怔了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三哥哥……我们这才第三次见面。”
“我知道只是第三次,可我早就在第一次见时,就对清宁一见倾心。”
崔护言辞恳切眼中的深情几乎快溢出来,他见她犹豫像是想到了什么,又向后退了点给她空间。
“我不像京城里的达官贵人还有很多时间来见面,今日能见到你已经是我有幸,不过半月我就要领命前往术忽国,之后再见不能确定是在什么时候了。”
半月就要走了?那不正是重阳节后?
“三哥哥从哪里得来的消息?为什么正好半月之后走?”
被她从缱绻深情中打断,崔护也愣了一下,而后缓缓道来。
“是宫中传来的密旨,若是没有其他变动,半月之后立刻出发前往术忽。”
若无其他变动……
难道说这中间应该有什么变动?
她只觉得自己好像触及了什么朝中暗流汹涌的秘密,可是只碰到了一点,全相还未展露在眼前,不过即便只是一点也够叫她惊讶,这背后显然不止一个太子在操纵。
见她神思被带走,崔护小心翼翼的抓住了她的手,吓得越清宁一激灵,差点将他甩了出去。
“清宁,我知道此刻这样催你不妥,可我似乎也别无他法,若是你有此心,也叫我明白明白,不要让我一个人辗转反侧。”
面对他的痴情,越清宁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的。
她早就身不由己,这一辈子只不过都是为了保住越家,保住自己而活,她自身嫁给谁都是无所谓的。
越清宁深吸一口气,注视着他的眼睛。
“三哥哥,你要我说明,那我就问你一句。”
“我嫁给你之后,你会保护我越家吗?”
崔护赶紧紧握她的双手在手心。
“我自然会!你的家从今往后便是我的家,我一定会保护你,也绝不让任何人伤害越家!”
话语真挚,仿佛真的能做到。
越清宁也被他的认真打动,可她还是要再确信一点。
“无论何种情况……哪怕要得罪贵人,你也会护我越家?”
崔护目光坚定,“哪怕拼死我也会站在你身前,绝不让你受到一点伤害,越家亦是!”
如此刚烈的许下承诺,越清宁只觉得自己眼前笼罩了薄雾,在她眼中一点一点积蓄最终化作雨水。
回来这么久,她一直心中惴惴不安难以安眠,没想到这个一面之缘的男子,竟然突破了那层层心忧给了她最安心的承诺。
她又哭又笑不知如何是好,被他轻轻抱在怀中。
掌下心跳砰砰作响,比起百般算计谋划,她也想有人能来分担她的焦心,分担她的忧虑。这么一个人在她最需要的时候猛地降临在了身旁,为她解决了一切,这样的好男儿怎能不让人动摇?
纵使对他并无男女之情,越清宁也暗暗发下誓言,一定要扮好他妻子的身份,她已经做好准备,就以她此生来报答他的救命之恩。
想到这里,她总算放下之前种种顾虑,贴在他胸膛之上。
那里汹涌的心跳正显示着这人对她的情意,越清宁暗暗苦笑了下。
这何尝不是一种不幸之中的幸运呢?
第18章
走出庙门,仿佛一切问题真的迎刃而解。
越清宁畅快的呼吸着山门外自在清新的空气,脸上也是从未出现过的闲适模样。
看她这放松的样子,崔护不着痕迹的在侧握住了她的手。
“之前从没见过你这样。”
越清宁笑道,“我从前想得太多,从今以后有你在,突然感觉能歇一歇。”
崔护不知道她一个小女子担心的是什么事,但左不过是些出嫁之类的闺阁愁思,确实在他之后就不用再担心了。
他这样想着心里更软了一分,大掌包住她的手给她带去暖意。
“从今以后都有我,清宁只要一切都依靠着我就行!”
越清宁也笑,这笑是发自真心的,他站在身侧似乎真的如同高山,为她撑起一片光明,而这么久以来,清宁总算可以放下这份忧心,摆脱前世噩梦的纠缠。
她点点头被他拉着跟随他朝山下慢慢走去。
傍晚时分回到了长公主府。
越清宁还迷迷糊糊的不敢相信,只感觉这一天十分魔幻,阴差阳错之下,自己竟然真的要嫁人了!
甚至母亲父亲都还不知道,她想着怎么也要先告诉母亲这个消息。
然而今日母亲回来时的神态已经说明,她这消息来得晚,母亲早已经从长公主那里听到了消息。
钟氏坐在矮榻另一头,目光怔怔的不知说什么才好。
越清宁自然是知道母亲的担忧,可现在已经是改不了的定局,她叹了声,起身挤到她身边去。
“娘,跟我说说话好不好?我想知道你的意思。”
可钟氏有什么可说的,这是长公主和寿王的意思,而且清宁居然瞒着他们两个,这么快就跟崔氏子弟定下了终身。
护国公府可不是他们一个尚书家能攀上的姻缘,更何况护国公府牵扯军政事务,越执征还偏偏是个户部尚书,这番婚事万一触到了陛下的逆鳞,难免陛下不在日后找机会清算。
可这事偏偏还是长公主和寿王撮合,想推也推不了。
钟氏一声长叹,“清宁,早有这事你怎么不跟我说?婚姻大事岂能儿戏,护国公府更是家大业大情况复杂,我们小小越家怎么能同人家比?”
越清宁自然是知道护国公府权势滔天,正是因为这样才有可能同太子抗衡,可她说了太子日后会针对他们越家,母亲又会不会信呢?
“您的担心我都知道,但是这事也不是我的心意便能左右,娘也知道,贵人在后我等也只能顺着他们的意来。”
听她如此说,钟氏更加难受,又长长呼出去一口气。
“是娘没用,尽力也不能让你自在的活。”
越清宁抱住她,心里酸涩一片。
“怎么能这么说!娘已经尽力遮风挡雨护了我这么多年,只是有些事情我们寻常人是左右不了的,遵着上面的话能够过下去就已经足够了!”
“况且,崔少将军也是难得一见的好男儿,我可是轻易得了旁人想都不得想的东西。往好处想,这或许是我们越家日后的一道保险。”
如此钟氏就更深叹了一口气。
女儿高嫁在外人眼中是好事,在他们公婆眼中可不一定,此番崔少将军回家说明,指不定要遭受多少否决。
若非他一心一意诚心以求,护国公府也是绝不会让她一个户部尚书家的女儿进门的。
就算侥幸进了门,背后还有多少苦日子要看公婆脸色,越家单脉独枝,她娘家无甚实力连带着女儿也要被人看不起,到时候谁又知道女儿在人家内宅里的心酸呢?
这气一声接着一声的叹,但她到底也是改变不了什么的。
下位者就是这样,连自己家的亲事都不能由自己决定,本已经安于现状,如今才知这权势的好处,但也明白的太晚了。
因着这次使在面前的绊子,钟氏也生出了些对长公主的怨怼,长公主再亲也亲不过自己的亲生女儿,这次明明白白就是摆她一道,钟氏也是说什么都不愿意再待下去,提出明日一早就回家。
长公主知道她一定会生气,倒也没有阻拦,只是嘱咐清宁往后要常来看看。
这一番做局,把自己最亲近的人都给骗了,她心里自然也不开心。
只是这世上哪里能事事都由人呢?
即便是她贵为长公主,不也是没能留住自己最重要的人吗?这时局裹挟着所有人,以为自己只是个无足轻重的人物便能置身事外了吗?
长公主叹了声,屏退丫鬟,而后又补了一句。
“告诉清宁,日后有什么不顺意的,只要我还在,无论什么事都会帮她一把。”
丫鬟领了命去了,剩下长公主遣退所有人,孤身走到驸马的一方灵牌前。
她从前向来是不信鬼神菩萨的,驸马走了之后又信了,总以为这样能安慰安慰自己,能叫自己的心别那么固执。
可现在,灵牌前面一支香烛供着,灵牌后面什么也没有,徒留下摆放了很久的菩萨留下的印记。
她信了菩萨十年,拜了十年。
总用因果循环,生死有命来安慰自己,结果到头来都是一场虚假欺骗。
菩萨都会骗人,人更是会弄虚作假,往日的“放下放下”都在此刻化作了燎原怒火,她的怨恨随着身体的日渐衰弱变得更加炙烈。
无论怎样,在她死之前都要看到那人化作飞灰,不然她即便死了也没有脸面去见驸马。
手拧着绢子一寸寸擦拭牌位,长公主看着上面的几个字叹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