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挺好。”
常司言凑到卫锦云身边也吃了几块边角料,“论伶牙俐齿这一块,卫掌柜也是专业的......我心甘情愿当卫掌柜的小白鼠,喝药行,给我灸几针也行。”
“别瞎喊。”
顾翔拉着常司言的胳膊,“咱们开吃食铺子的,小白鼠这话多不好,叫客人听见还以为云来香不干净。”
“我这是和卫掌柜学的,再说了,有元宝在,整个天庆观前都找不出一只耗子来。”
常司言看了看趴在藤椅里四脚朝天睡觉的元宝,“你说对不对,元宝?”
元宝翻了个身子,喵了一声,又翻回四脚朝天的模样睡了。它眼下是狸奴一霸,喵两声天庆观前的狸奴都要听它调遣。
“别在这儿耽误卫掌柜做梅花糕,后面的糕团还没揉,先把简单的几样备出来上蒸屉,一会客人就该上门了。”
常司言被扯着往后走,还不忘念叨,“好啊好啊,我也会做栗子糕和金芋满堂。”
顾翔回头瞪她一眼,“去去去,你连糯米粉和水的放多少都分不清,添什么乱,你点炭火。”
“我真会的。”
常司言一边走,一边自信道,“翔姐,我可不止嘴皮子利索,前几日看晚雾姐做了两回,早记熟了,我也是专业的。”
晚雾和朝酒几乎是前后脚到的,晚雾进铺子先往大堂走,熟门熟路地将桌边的凳子摆得齐整,又拿抹巾把桌面擦了两遍。
顾翔去揉糕团了,朝酒便拎着苕帚往门口去,雪还没停,但门口的积雪已经很厚,她顺着石板路慢慢扫,扫出一条能容人走的窄道。
一旁的雪地里,姐妹两人和孟哥儿还在玩。
卫芙菱和孟哥儿手里攥着雪球,胳膊上套着王秋兰新缝的暖手。这是用厚布与丝绵缝的长筒套,卫锦云又在外面裹了层油布,风吹不透,雪在上面也不沾,两人的小手揣在里面,再也不怕冻得通红。
“别往台阶上扔,一会滑到客人了。”
卫芙蕖没跟着疯闹,就坐在一旁的小椅子上堆雪人。丝瓜和毛豆乖乖地蹲在一旁,慢慢得卫芙蕖将它们最飒的模样给堆出来。
这次的全家福,她将家里的小动物都堆进去了,这幅旷世佳作她连续堆了好几日。
张父端着个瓷碗坐在铺子门口的凳子上,碗里是冒着热气的米粥,旁边碟子里摆着腌嫩姜和几块腊肉。他用筷子先翻了最上面一层粥,呼噜噜往嘴里送,嚼腊肉就着时却没什么力气。
看着玩雪的三人,他心中也升起一股惆怅,什么时候仁白也给他生个孙儿玩。
“张爷爷,你是不是不开心?”
卫芙蕖堆完一只一二三,侧过身子问。
张父头也没抬,依旧呼噜呼噜地吃粥,一层接一层,眉头被烫得乱飞,“我没有不开心。”
这两个丫头是天庆观前唯一这么叫他的,后来孟哥儿也从“张伯伯”改口,他彻底大了一轮。
实在是习惯了。
“可是你的嘴角一直往下撇。”
卫芙蕖说得认真,一本正经道,“我和菱姐儿在这儿玩雪,听你已经叹二十几口气了。”
“张伯,今日倒少见你开门。最近怎么没瞧见张公子和徐婶?往常这个时候,总能听见徐婶在院里晒布呢。”
才把两炉梅花糕起模的卫锦云听见动静,在一旁搭话。
张父这才抬起头,端着碗睨了她一眼,“你还好意思问?”
若不是因为这卫锦云,说不定仁白已经中了秀才,眼下娶了媳妇,还有了娃。
“张伯这话怎的说,是我哪里做得不妥当。”
卫锦云慢条斯理地开口。
“这下好了,我家铺子里的笔墨纸砚,如今是半分也卖不出去了。留着这铺子,还有什么用?”
张父重重放下碗,往来喜欢的腌嫩姜在此刻也是没了滋味,心里只有酸胀。
“张伯这是......要卖铺子?”
卫锦云眼睛一瞪,脸上的疑惑更真了些。
张父别过脸,语气硬邦邦,“没,没有,我好端端的卖什么铺子!”
他如今既拉不下脸承认要卖铺,更不想让卫锦云当下瞧了笑话,毕竟从前自家文房四宝店的门前客人众人,云来香只不过是个破败铺子。
眼瞧着客人都要将她云来香的铺子门给踏平了,当日那些云泥之别的话还历历在目。
他们老张家遇到她,真的是很倒霉。
“张伯来块梅花糕?”
卫锦云也不戳破,用竹夹夹起一块梅花糕朝着张父晃了晃。
“我不吃。”
张父挥挥手,语气烦躁得很,眼瞧着云来香很快又有客人上门,再想到自家文房店连日冷清,连从前常来的老主顾都绕着走,更觉憋闷,“甜腻腻的有什么好吃的......”
“那便不吃,不过张伯要是真有心事,不妨说说。您这铺子在天庆观前,来往的文人墨客多,本是旺铺,要是真有难处,说不定我还能帮着想想办法,大家毕竟是街坊邻居嘛。”
卫锦云不紧不慢,慢火小烹梅花糕,也是小烹张父眼下焦灼的心。
一把小圆子撒下去,“刺啦”一声,张父这些日子的气也发出来了。
“卖,我要卖铺子咋的啦!”
张父憋了半晌,终于喊出来。
但喊完又泄了气,“可卖不出去啊!如今谁还肯买我这破铺子......”
卫锦云打听出来了。
太好了,没卖出去!
她夹了一块梅花糕给自己尝。
真甜!
不知展讼师那牙人朋友是怎么说的,一千四百贯,总有人要买的。自从卫锦云来了平江府,瞧见太多嘴皮子利索的人了,
个个心里头门槛精着。
真想也去和牙人学两手。
卫锦云顺着张父的话头往下说,“铺子倒不急着寻买主,就是张伯你家铺子里的笔墨纸砚堆得满当当,听说你老家在北边,路远得很,这过年搬回去,扛着卷轴,捧着砚台,一路颠簸多劳累。”
她语气温柔,像是开导般询问。张父这些日子本就没人搭理,眼下有人愿意和他说话,即便是他总是编排的这位,被戳中了心思,没几句就唉声叹气的。
“谁说不是呢,我原想把东西折价卖了,换些银钱带着走,可问了好几家,要么压价压得狠,要么干脆说不要,没人肯买啊。”
张父叹着气点头,吃粥也没了味道。
卫锦云吃完一整块梅花糕,凑过去小声问,“张伯,您是真打定主意要处置这些东西?”
张父脸上最后一点体面也挂不住,耷拉着肩膀点头,“是,能带的已经带回去了,不能带的,留着也没用,反倒是累赘。”
“那我有办法帮您卖。”
卫锦云笃定一笑,“您不用出面,也不用再开铺子守着,这几日我保管帮您卖出去大半,按折价卖了银钱,不少给您。”
“你能有什么法子?不会是要把我的笔墨和你那点心联名凑一起卖吧,文房四宝可不能跟这些吃食混为一谈!”
“放心,绝不联名,就是可能对您的名声不太好。”
卫锦云故意放慢了语速,看张父脸色微变,才接着说,“不过您这都要回老家了,想来也不在乎平江府这几分名声了吧?”
她也不愿意跟张家文房四宝店联名,眼下大家不爱往他家去不说,联名完还要分他利,按照张父的性子,不知要占多少便宜,这也不利于让张家离开。
张父手里的粥已经温凉。
他张家还有什么名声可败的?仁白吃五石散的事被府衙贴了告示,传遍了整个平江府,连几家书院都拿这事当反面例子教学子。路上遇见从前相熟的掌柜,人家都绕着他走。
他如今连出门都不敢抬头,总觉得背后有人戳着脊梁骨议论,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名声。
眼下他只想把铺子里那些笔墨纸砚赶紧清出去,把铺子折价卖了,揣着银钱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再也不踏回平江府一步。
“只要能把东西卖掉,能拿到银钱,什么名声不名声的,我不在乎了。你要怎么做,尽管去,别让我出面就行。”
他有时候不得不承认卫锦云在做生意上的能力。
不过,若是让他也生得这副样貌,那他定会比她千百倍地还要挣钱。
“那您吃完这碗粥,就把铺子大门关上,往后几日都别露面,给街坊邻居瞧着,就像您已经带着东西回老家了似的。您放心,夜里还住铺子里,每日卖出去的钱,您自己关起门来数。”
卫锦云又补充道,“就是这些笔墨纸砚,得折价卖,可能比您原本想的价还得少些,毕竟要快些清完,您看这样成吗?”
张父没再多犹豫,反正眼下只求尽快脱身,银钱少些总比砸在手里强,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他拿起粥碗,“行吧,都依你。只要能快点卖完,少赚两个子也认了。”
张父揣着空碗进了铺子,门吱呀一声合上,落了锁,转眼就没了动静。
顾翔早就已经将一批点心上了蒸屉,拿着鸡毛掸子在柜台前掸来掸去,又招呼了几位客人。
她立在门口又扫一边雪时,听到了卫锦云和张父的对话。
“卫掌柜,这张家哪里是好相与的,从前我买菜时还听见旁人说张掌柜背地里嘴碎得很,说您一个姑娘家开铺子不安分,还编排些没影的浑话,说您生意好不知晓倚仗了陆大人多少,你怎的还帮他卖货。”
顾翔知晓张记文房四宝店。
阿爹说他家是天庆观前最早卖文房四宝的一批,积累的客人大多都是张父的父亲那一辈的。到了张父接受铺子,生意早就旺旺的了,只管看铺子就行。
“我知晓啊。”
卫锦云笑了笑,“你家掌柜的长耳朵了。”
常司言凑过来,拍了拍顾翔的胳膊,“翔姐,你这就不懂咱们卫掌柜了,先前陆大人还说她是兔子流心包。我认为,她明明是芝麻团子,表面瞧着温温乎乎的,真咬开了,里面藏的都是绕人的心思,比大雾妖还能裹。”
“你和卫掌柜又说这些拐弯抹角的话,跟猜谜语似的,我听不懂,往后得让蕖姐儿多教我认些字。”
顾翔瞪了常司言一眼。
“哪用等蕖姐儿教,老大你没瞧着最近点心铺的客人越来越多,夜里卫掌柜定是数钱数到手发软。老大,赶紧教咱们多练练膀子,咱们要扩店了。”
朝酒在一旁泡茶笑道。
“你又知晓了,你又不和卫掌柜睡。”
朝酒指了指饶是她们这样讲话也已经睡得不成猫形,软作一团的元宝,“想来它夜里没睡,光听卫掌柜数钱了。”
一上午的云来香就没歇过脚。
大堂全坐满了人,常司言扎在客人堆里,一边说段子,一边自己吃块点心,“您尝这梅花糕,吃了我家糕,来年准发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