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司言还凑趣,“可不是,卫掌柜还得盯着两家铺子和养牛的事呢,可不能栽在一口鱼上。”
晚雾撇撇嘴,又舍不得放下手里的鱼,“我真处理干净了,鱼肝鱼籽早扔了,血也放得彻底,我是专业的。”
说着还举着筷子去每个伙计面前炫耀一翻,“瞧瞧我这鱼切得多好,多薄。”
伙计们还是齐齐摇头,一排排拨浪鼓。
“罢罢罢。”
晚雾终于妥协,把鱼生往旁边一放,“那就烫鱼片,清汤滚一滚,我先吃,给你们打个样。”
这话一出,一排排小鸡啄米。
顾翔主动去厨房端铜锅,“我去烧开水,晚雾你可别骗我们,真无毒啊?”
晚雾哼了声,手里的刀“笃笃笃”处理起剩下的河豚,“放心,我还想留着命吃我们卫掌柜的喜糕。”
“喜糕?”
卫锦云愣了愣,茫然地看向她,“什么喜糕?咱们铺子近来没要做喜糕的单子,柳家成亲的送了,钱家定亲也送了,最近的来应是王掌柜新宅上梁糕。”
她才说完,围着的伙计们瞬间来了精神。
常司言第一个凑上前,挤眉弄眼道,“哎哟卫掌柜!您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呢?”
“您是真不知晓?”
晚雾放下刀,叉着腰乐,“眼下平江府里,跟咱们云来香和喵喵面包坊连着的,最盛行的四个字,您竟没听过?”
卫锦云更懵了,皱着眉摇头,“什么字?我这几日忙着盯工坊,跑买地儿的事,还真没留意外头的闲话。”
“那咱们,可得好好跟您说道说道!”
常司言清了清嗓子,冲伙计们使了个眼色。
下一秒,朝酒、晚雾、顾翔、以及新伙计们多人齐刷刷站直,憋着笑,故意拖长了调子,响亮又整齐地朝着卫锦云喊。
“我—家—阿—云!”
这四个字喊得中气十足,响彻云来香和喵喵面包工坊。卫锦云先是一滞,随即恍然。
可恶的陆岚!
她又羞又气,“你们这群人,净瞎传些什么!”
伙计们笑得前仰后合,常司言抱着胳膊喊冤,“哪是我们瞎传,是陆大人自己喊得响亮,如今谁不知晓,陆大人张口闭口都是‘我家阿云’?”
卫锦云脸还烧得慌。
蹬鼻子上脸的陆岚!
那日从李员外家回来,惊帆大晚上的还是在平江府的街上瞎晃悠,不愿回陆府。
她僵着身子贴在他怀里,能清晰闻见他身上的橘子味道。他手臂圈着她的腰,力道紧得像怕她摔下去,就这么慢悠悠晃了好几条街,后来竟抱着她在马背上睡着了。
他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周遭全是他淡淡的呼吸,她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在马上呆了整整一个时辰。
更别提到了陆府门口,府里的仆从齐刷刷站在门口,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倒好,半点不觉着不妥,还稳稳抱着她。
直到进府门前,陆岚还在那里念念叨叨,“阿云,你快些来给我下聘......”
最好的鸡子应是多大,大概是那些仆从们张大的嘴巴那么大。
想到这儿,卫锦云用手指使劲戳了戳账本上的“陆岚”字。
云来香长桌上的铜锅已经滚得沸腾,咕嘟咕嘟冒着泡,骨汤的鲜美在铺子里蔓延。
晚雾手脚麻利地把切得厚薄均匀的河豚鱼片下进去,鱼片刚触到滚汤就微微卷曲,透明的肉质渐渐变成莹白一片。
“看好了啊,我先尝。”
晚雾说着,夹起一片烫好的鱼片,吹了吹就送进嘴里。
待坐了一会,才又开口,“又鲜又嫩,我还活着,没毒没毒!”
伙计们这才放下心,顾翔率先夹了片,朝酒忙着往锅里下蔬菜丸子和蛋饺。
金黄的蛋饺浮在汤面,咬开是鲜嫩的荸荠肉馅,圆滚滚的蔬菜丸子吸饱了汤汁,咬下去鲜美四溢。
常司言边烫鱼片边笑,“早说信你,这不就等着看我们晚雾姐以身试毒嘛。”
晚雾瞪他一眼,又夹了一筷子鱼片,“二月末的河豚最是金贵,这肉质跟别的时候不一样,处理得好便没有半点腥气,满口清甜......跟着卫掌柜有福享。”
卫锦云也夹了片尝,鱼肉入口滑嫩,牙齿轻轻一抿就散开,汤底的鲜和鱼肉本身的甜完美融合。
她笑着点头,“确实鲜,这趟晚雾没吹牛。”
暖锅边的筷子此起彼伏地穿梭在锅里,烫鱼片、捞丸子、夹蛋饺......
阿木喜欢在云来香干活,除了点心好吃外,每日两顿的吃食,能比得过好些食肆。晚雾姐的手艺,怎的这么好呢。
河豚相比旁的鱼,贵上百文,好一些的,更是几百文一条。寻常也很少买,在这儿竟是包的员工吃食。
她眼下隔两日就盼陆大人送什么鱼来,还会凑到司言姐跟前看她写的新段子,比她大上一两岁的葳蕤和雨晴,也会和她一起给司言姐提供新思路。
今日被她们瞧见陆大人对卫掌柜泛起红眼尾了。
明日见陆大人又拿脑袋去蹭卫掌柜的手心了。
在云来香和喵喵面包工坊的日子,还有什么是瞧不见的?
这儿的日子也太有趣了。
众人河豚的鲜意还在舌尖打转,铺外传来熟悉的笑声。
顾翔探头一看,笑着扬声,“卫掌柜,王牙人来啦!”
卫锦云打着算盘,心里已盘算起养牛的琐事。
如今单靠农户每日挑来的十几担牛乳,早不够用了。水兵们的面包要加乳增香,孩子们抢着买的牛乳小面包也离不开,连新研发的蛋糕也得靠足量牛乳撑起口感,处处都等着牛乳用。
眼下唯有盘地自养,自产自销,才能彻底解了这供不应求的局面。
她迎出去时,王牙人已拱手笑开,“卫掌柜,给您寻着几家靠谱的卖牛户,有官牧坊淘汰的适龄母牛,也有农户家养的熟牛,都带了牛籍,合规得很。”
卫锦云引着人往里坐,朝酒给王牙人上了些适口的点心。
在大宋养牛,流程颇多。
卫锦云得先去司农寺递申请,把养牛数量和产奶用途写明白,拿了养牛凭证才敢动手。买牛时必须要牛契和牛籍,官坊的牛得走官府流程,农户的牛要过户。大宋对私牛查得严,她可不能沾着无籍牛的风险。
“王牙人,牛的年纪和健康得把好关。”
卫锦云喝了一口茶,与他攀谈,“我选的城东震泽边上的田地,能省些成本。”
往后牛舍也要寻人新搭,搭在高燥处,分奶牛区和犊牛区,铺干草防潮,再备上石槽木槽,连清理粪便的推车都得提前置备,桩桩件件都得妥帖。
事多着呢。
王牙人咬着蜂蜜小面包,连连点头,“卫掌柜您放心,我挑的都是二到五岁的母牛,乳/房饱满,瞧着就健壮,您要是不放心,还能请牛医去验。”
卫锦云最近翻了不少养牛的书,还与旁人打听了。
春夏季养牛靠放牧省饲料,到了秋冬季得提前晒干草,做青贮,在产奶期再添些粟米麦麸,日常清理粪便,梳毛防疫也不能少。
还要雇养牛的伙
计,她自己也是个新手入门。
若是她的牛养得好,等牛乳供上了,先顾着喵喵面包工坊的面包用度,多余的还能做些乳酪乳饼,想想就美。
晚雾端着茶水过来,见卫锦云与王牙人谈得热火朝天,笑道,“卫掌柜,这要是养了牛,往后咱们的牛乳可就管够啦!”
卫锦云点头笑应,只盼着她的批地文碟早些批下来,她还得带着小张和二牛去亲自看场地,造牛舍,然后选好牛后再给她的牛办户籍,让它们入住她的牛舍。
城东震泽边的地,一般五贯一亩,她买了八亩,还得付百三的契税与王牙人百一的佣金。这地虽比最初看的近郊贵些,但近水有草,牛能放牧,还能就近收农田秸秆当饲料,长远来看省了不少麻烦,贵点也值当。
牛舍全权交给周记木石行,比造房便宜,瓦片不需要铺设多少,茅草也够用,先搭二十头牛的,往后不够再扩建。
至于奶牛,王牙人说五百文一头,奶牛不比耕牛,比寻常耕牛便宜许多。届时还要买几头好一些的公牛。其中,让牛医验牛和置办牛籍都需要备好银钱,招养牛伙计也是大事。
这一桩桩,一件件,初春的她更忙了,都是事。
“好,那就这么定了!”
王牙人和卫锦云说完,直乐呵,“卫掌柜您寻个日子,咱们一同去看牛。”
卫锦云笑着应道,“就定在三月初三吧。想来那时城东的牛舍该造得差不多了,茅草顶和木栅栏,本就不是什么复杂的活计,工匠们手脚麻利些,十来天也足够。”
“三月初三好。”
王牙人连连点头,又补充道,“到时候我提前跟农户和官牧坊的人打个招呼,把牛都牵到一处,您挨个验,放心挑。”
“好,那眼下先尝尝我们铺子的点心,要来块莓果蛋糕吗?”
卫锦云说着便取了个碟子,去喵喵面包工坊夹了几块面包,又让晚雾添茶。
“哎,来一块,我早就想吃了。”
王牙人也不客气,接过碟子就吃,他满足地眯起眼。
他喜欢和卫掌柜做生意,很痛快。卫掌柜从不拖泥带水,佣金给得爽快,还总有好吃的点心招待,比跟有些斤斤计较的商户打交道舒心多了。
他端着茶碗慢慢饮,就着吃上一口很快端上来的莓果蛋糕。
卫锦云见他吃得尽兴,便转身去账台忙活,盘算要花多少贯钱。
铺子里的生意正是热闹,风铃响动,进来两位衣着雅致的妇人。前头的吴氏穿着件玄色褙子,披着条薄斗篷,身后的孙氏则是一身绿色绫罗衫,外罩件比甲。
“卫掌柜,忙着呢?”
吴氏率先开口。
卫锦云抬头见是她们,忙放下手里的算盘相迎,“孙夫人,吴娘子,快里面坐。”
吴氏温婉一笑,“可别叫我吴娘子,给我叫年轻了。”
“您本就瞧着年轻。”
卫锦云引着两人往靠窗的小几前坐,吴氏哈哈笑起来,“快给我们上两块蛋糕,嘴里的余味儿还是香香生辰那日的。”
“哎,好嘞。”
卫锦云应声,转身让阿木端来两块刚做好的莓果蛋糕,乳白的蛋糕上淋着浅粉的果酱。
两人尝了几口,孙氏放下小勺,轻声唤道,“锦云,过来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