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二人出了门,里屋的门帘“哗啦”一声被掀开。
两个梳着双丫髻,穿着绿萝裙,打扮相同的小女孩,从里头跑出来。她们小脸煞白,其中一人噙满眼泪,扑过来紧紧抱住了卫锦云的腿,小小的身体还在微微发抖。
“祖母,姐姐......他们好凶。”
卫芙菱带着哭腔小声唤道。
“不准哭。”
卫芙蕖站在她身旁,冷脸训道。
卫锦云蹲下身,一改方才的冷漠,将卫芙菱揽进怀里,轻拍她的背,“菱姐儿别怕,姐姐在呢。”
她柔声安慰着,从竹篮里拿出两块茯苓糕,“姐姐买了茯苓糕,蕖姐儿也吃。”
卫芙蕖接过茯苓糕,不回她话,只是盯着卫锦云的眼神多了几分沉思。
茯苓糕绵软得像一团云,混着甜香气,在卫芙菱的舌尖化开,但她还是没了胃口,继续将脑袋缩在姐姐的怀里。
王秋兰站在原地,没有立刻说话。良久后,她默默地走到堂屋处一个不起眼的旧木柜前。那柜子上了锁,锁头已经生锈。
她从贴身的小袄内袋里摸出一把钥匙。“咔哒”一声轻响,锁开了。
柜子里没什么值钱东西,只有几件半旧的衣物。
王秋兰拨开衣物,从最底下摸出一个用粗布仔细包裹的小包。她一层层解开布包,动作缓慢。良久后,她摩挲着手中的纸,转过身。
她丈夫去得早,如今儿子儿媳也尸骨无存,卫家那么多亲戚,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她们祖孙。即便今日将他们赶走,待气不过两日,一定又会想办法闹上门来。
老宅他们倒是撬不走,但将来她要是腿一蹬没了,她这三个孙女可怎么办。
她的儿子刚去,户籍迟早要迁到那边的
卫家那头。锦云的病才好,受不得他们闹腾,两个娃娃还那么小......
她看着依偎在一起的三姐妹,目光停留在她们身上许久。
她那铺子,本就是她王家的。
“锦云。”
王秋兰的声音沙哑,“这高淳镇是留不得了,且收拾收拾吧。祖母带你们回平江府,认祖归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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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文开文,写写姑苏水乡的故事。准备了520个红包,日常掉落,希望老婆们会喜欢!
1.私设有点战力的大宋,燕云十六州收回来吧。
2.平江府不贫穷,糕点多。女主起步不是摸不出子的那种。
3.小甜饼,老样子啦,有微破案。
注:“诸应分田宅者,及财物兄弟均分。妻家所得之才,不在分限”最早出自《唐律疏议》,《宋刑统》的户婚律延续。
第2章 南下平江
连日梅雨终于在今晨歇了口气,天不再雾蒙蒙的,舍得在高淳镇湿漉漉的码头上洒些微光。
半旧的乌篷客船,泊在一旁。
王秋兰背着包袱,里头装了一些换洗衣物。卫锦云左手提着的竹篮里装着王秋兰一早起来做的豆沙馒头。家里剩的油米面,晒得干货,全都装到背篓里,一点没留。
“菱姐儿,蕖姐儿,抓紧姐姐。”
卫锦云声音温和,伸出手。
卫芙菱抓住卫锦云的手,随即挽紧她的胳膊,乌溜溜的大眼睛时不时左顾右盼,盯着来往的行人。
往年她只随祖母坐过家门口小河里的船,捉捉小鱼,赶赶鸭子。如今头一回坐客船出远门,纵使生在水乡,她也有些胆怯起来。
卫芙蕖目光低垂,她稳稳地跳上船板,避开卫锦云扶她的胳膊,轻声道,“我自己可以。”
上船后她抬眼看到卫锦云背着的一大个背篓,眼睫微颤,“你将手里那篮子给我,我来拿。”
几人身旁,赤膊的脚夫挑担而上,老妪正叫卖新采的莲蓬和菱角,还有几位穿着体面却与船老大讨价还价的行商。
船老大是个沉默的黑瘦汉子,只是闷头解绑在老树桩子上的缆绳。
船婆则是个四十来岁的妇人,穿着一身浆洗发白的蓝布点子褙子,束根同色攀膊,身板挺得笔直,瞧着就干练。
她面色红润,嗓门洪亮,“王阿婆,带孙女们去平江府?快进来,舱尾还有个隔间,小是小了些,但清净!”
她所谓的隔间,不过是船尾用木板隔出的一小块地方,勉强能容四人坐下。
这里头低矮又闷热,弥漫着一股陈年木头被河水泡烂的潮味。
卫锦云扶过祖母,又护着妹妹们坐好,自己则靠船壁坐下,她掀开乌篷帘子,望向外面逐渐开阔的河面。
船橹拨开河水,慢慢行驶。
“卖新采的菱角咯,头一茬,又嫩又甜!”
“栀子花,茉莉花,香香的珠兰花,买回去泡茶喝了浑身上下都喷香!”
“草鞋!蒲扇!”
码头旁自然有各式各样的叫卖声,或近或远地飘进船舱。
卫芙蕖凑到卫锦云身边,将脑袋探出帘子,弯腰一伸手,扯了朵莲花。
她这般出其不意,惊得卫锦云忙揽住她的腰,一把将她抱回,“蕖姐儿,小心掉下去。”
“我会凫水。”
卫芙蕖攥着扯下的那朵莲花,小声嘟囔。
“那又怎么样,蕖姐儿能追上船吗。”
卫芙菱坐在一旁反驳。她们俩为双生,卫芙蕖比她先一步出生,她却怎么也不愿意唤她声姐姐,成日“蕖姐儿,蕖姐儿”叫唤。
卫锦云知晓小孩子的心思,想来是要离开长大的江宁府,扯朵莲花做个念想。
待船行驶出高淳镇,周遭响起悠扬的乐声,穿透了嘈杂的人声和水声,清晰地飘进船舱。
卫锦云循声望去,只见一艘比她们这艘乌篷船大上许多,装饰也考究些的商船正从侧后方驶近。这商船上有好些房间,每一间仔细隔开,干净又整洁。
她们自然是不坐这样贵价的船,坐上一回,够乌篷船来去好几趟。
祖母为了她们安生,一咬牙回了平江府,也不知那边的铺子到底如何。往后如何在那边安定,用铺子做些什么生意,每一笔花销都是要寻思的。
船头处,有一位身着素色罗裙,怀抱琵琶的女子正低眉信手,轻拢慢捻。
吴侬软语的小调随着琵琶的轮指流淌出来,缠绵悱恻。
王秋兰也听到了琵琶声。
她原本闭目养神,此刻眉头却蹙了几分,放在蓝布包上的手微微收紧。她睁开眼,似是怀念道,“与江宁府有些许不同,这是平江府的调子,该有好久没听了。”
船舱里,其他乘客的闲聊也传入耳中。
“听说今年平江府丝价又涨了,这趟货若能顺利脱手,那我便能娶上媳妇儿咯。”
“山塘街‘徐记’的点心铺子,那才叫一个火爆,大清早队就排到街尾了,他家的枣泥麻饼我眼下想想都要淌口水。”
“我是要去听琵琶的,子城西北角那儿,喝喝茶,听听曲,才适意。”
卫锦云听着乘客对于平江府生活的闲聊,捕捉有效信息,心中快速盘算。她也算是平江府的人,只是来自千年后。
祖父母捡到她时,已是高龄。筹备完他们的后事,她也不过才上大三。
本想跟着祖父一样学个医,他却总要与她争执这个中西医到底哪个好,也甭多学,跟着祖父多看多练就行。她日日与祖父斗嘴时,祖母便会泡壶茶,挑几块刚出来的糕点。
祖父吃糕点,祖母也念叨,“就你还老中医,不知道自己血糖高,血压还高,给囡囡吃!”
祖父一边迅速将绿豆糕塞嘴里,还不忘拣掉在胡须上的渣,一边顶嘴,“不高不高,我给自己把过脉的,我都吃一辈子你做的糕了,老来不让我吃,像什么样子哟!”
到头来卫锦云算学了个望闻问切,还学会了祖母一手糕点手艺。
大宋熙攘繁华,此去平江府,想来人也瞧不上且信不过她这个小姑娘的搭脉手法,那样好的位置,倒不如开间糕点铺子。
既符合当下平江府人的口味,她自己又拿手,是个挣钱的好路子。
至于卫锦云原本学的法学专业,这年头民间讼师可不好当,说了不中听的话,容易有被上门寻仇,流放的危险。
她还想带着祖母和妹妹们多活些日子,过好日子。
到了正午,船婆拎着个陶壶进来添水,顺口搭话,“王阿婆,今日去平江府是有亲戚投奔?听口音,您老像是平江府本地人?”
她眼睛顺道瞟了一眼祖母紧抱的蓝布包,那里头装着铺子的房地契与她们的路引。
祖母眼皮都没抬,只淡淡“嗯”了一声,算是回应,显然不欲多谈。
船婆碰了个软钉子,也不恼,转而看向卫锦云和姐妹,笑道,“哎哟,这两个小囡囡长得真灵,像年画娃娃似的。就是瞧着精神头不足,是不是晕船了?还是我这船上的饭食不合胃口?”
客船是包饭的,但也不会拿出什么好东西。
米饭蒸得干硬,有股淡淡酸味,似是隔夜,青菜寡淡无味,一小碟酱芥瓜齁咸,唯一的油腥是几滴凝固的猪油星子,将姐妹俩吃得蔫头巴脑。
高淳镇隶属江宁府,王秋兰养孙女虽养得不说多富贵,但餐餐也是荤素俱全。时常抱着孙女们去买饴糖果子,听听大戏,疼得跟金疙瘩似的。
如今姐妹俩不适应也属常态。
客船夜间禁行,从江宁府南下平江府要走好几日。初夏天气渐热,祖母做的豆沙馒头与姐妹俩爱吃的果子放不了两日。
眼瞧着妹妹们小脸煞白,这酸米饭万一吃了闹肚子,更是不好。卫锦云寻思着,这两日得自己做些饭菜。
“阿婆。”
卫锦云抬起头,温顺笑容,声音清脆,“能否借您的小泥炉和瓦罐用一下?我瞧妹妹们有些不舒服,想给她们弄点顺口的。”
船婆有些诧异,但看卫锦云眼神恳切,便爽快道,“用吧用吧,炉子下头火还温着。”
卫锦云道了谢,起身。
她取了泥炉瓦罐,回来洗净手,将摆着的凉水倒入瓦罐,拿起妹妹们甜甜嘴的饴
糖,挑了两块,投入水中。
水很快温热,饴糖融化。她拿了几片薄荷叶,在掌心用力揉搓,挤出汁液,再一块扔进糖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