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锦云听了这声,将方才偏过去的脑袋,又重新转了回来。
“你在找这个?”
陆岚一伸手,够到了不远处那个明晃晃染了色的鸡毛毽子,放在手中拿到她跟前。
卫锦云“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给你。”
见她攀着两旁的树枝,也空不出其余的手来接。陆岚也没多想,便轻轻一放......
放她脑袋上了。
晚霞将这几根彩色的鸡毛照得发亮。
陆岚的唇角微漾,拿起身旁装点心的竹篮一跃,便跃上了墙角一隅,翻身走了。
卫锦云自然不是顶着鸡毛毽子下树的。
香樟旁的几棵榴花树开得茂盛,遮住了陆岚的身影,只有几声沙沙的枝丫响动。
卫锦云将毽子还给了周摘月,周竹清忙拿出手绢来替她擦汗,“瞧把我们卫小娘子累的,脸憋得这样红。”
“想来是热的。”
周摘月道了声“谢谢”,飞奔到不远处的石桌前,给卫锦云砌了一碗茶。
累吗,热吗。
卫芙蕖想了想,怎的家里的大槐树与这棵香樟无一般,姐姐上下很麻溜呢。
卫锦云拿着周竹清的团扇对着脸扇了好一会风,才与众人告辞,带着两位妹妹归家。
“姐姐,上面真的有人?”
方才好几位仆从爬上去,都没有找到树上的人影。卫芙菱走在卫锦云的身边,开口询问。
“菱姐儿,不如改日我们去寒山寺拜拜吧。”
“怎么了?”
卫锦云似是苦着一张脸,叹了口气后慢慢开口,“我怕是遭了猫妖了。”
还是绿眼睛的。
“上树,果真与下河一样凶险。”卫芙蕖跟着在一旁“唉”了一声。
“......等会儿,为什么我们走山塘街这条路?”
卫锦云晃了晃脑袋里那个红黑的身影,反应过来时,已为时已晚。
二人齐声应答,“买龙胆草粥。”
这脸更苦了。
晚霞彻底没了踪迹,山塘街的灯笼便依次点起来。卫锦云虽来平江府有一段时日,却从未来过山塘夜市。
姐妹三人刚避开挑着担子的卖花人,就被街角纸扎摊的萤灯勾住了眼。
萤灯是用细竹篾绷的,糊着半透明的纸,里头点几截特制的药捻,一晃动,像是无数萤火虫攒成团,在夜风里明明灭灭。
“要三个。”
卫锦云摸出银钱,让妹妹二人各挑了一盏。她们执着萤灯在她的前头引路,蹦跳着爱不释手。
往前没走几步,桃香混着蜜甜气漫了过来。穿褐色短打的小贩正用杆秤称桃,竹筐里的桃子个个圆胖,极其诱人。
“称上五斤。”
卫锦云不过才说完,小贩已麻利地拣了十几个,生怕她改了主意。
他秤杆一翘,挂着的铜秤砣晃了晃,“娘子瞧好,足斤足两!”
待下了拱桥,便是名号响当当的徐记点心铺。它门口的队伍像是排不尽似的,挤满了人。
木柜台后,蒸笼与泥灶正冒著白汽,芝麻酥、松子糕、枣泥麻饼码得整整齐齐。
卫锦云每每挣上钱了,便想奖励自己,也想给家人们买些东西,何况祖母就爱吃他家的点心。
这枣泥麻饼嘛,自然也是要来上一包。
钱,就是挣来花的。
待一条街走过,姐妹三人的手里除了方才买的那些,还多了艾草薄荷防蚊露一罐、梅子姜一罐、炫炒西瓜子两斤、川贝二两......当然,也是逃不掉现买现喝的龙胆草粥一碗。
妹妹们私底下到底有多少碎钱?
回了天庆观前,王秋兰已经摇着蒲扇坐在铺子前,不知街前张望过多少次。
孙女们跨进铺子,喊几声“祖母想我们了没”,就将在夜市上买的旋切羊白肠拿出来就晚食。
但不过吃不了几口,便放下了筷子,互相念叨推搡着“你吃你吃”,三个竟是眼大肚小的。
王秋兰盯着眼前她碗里被三姐妹堆成山的饭菜,觉着平江府的日子,比在高淳镇快活多了。
“祖母又被枣泥麻饼好吃哭了。”
“明日我和姐姐出摊回来,还给祖母带。”
王记木匠行的那位小哥白日里已经将两扇订做的雕花窗户给送了过来,钉好后灌了泥浆。
他在窗框内侧装一圈木槽,就像现在的纱窗轨道。木槽宽度刚好能卡住粗纱的边缘,还预留出了可系绳的小孔。
王秋兰将卫锦云今日带回来的粗纱裁剪好,边缘卷入细竹条,将纱框嵌入窗框的木槽中,用细麻绳将粗纱四角系在窗框的挂钩上后拉紧。
她负责嵌,孙女俩也在一旁帮忙,使劲将粗纱拉得平整。
如此一来,除了前些日子比较粗粝的修缮,铺子里最精致好看的,竟是二楼两扇雕花木窗。
卫锦云站在铺子门外连连感叹,左边墨香袅袅,装修雅致,右边招幡飘扬,香气扑鼻。
她的。
两扇好窗。
门楣上方被雨一直滋润的多肉,倒是像她家铺子的招牌似的,长得不错。
“卫小娘子,你在叹什么气呢?”
自从见卫锦云下河捉人后,张仁白拍手钦佩的间隙,也与卫锦云的话多起来。
毕竟是连着一道墙的交情,每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眼下主动开口时,脸也不红了,音也不颤了。
“我正思量着铺子的修缮。”
卫锦云再次瞧了他家文房四宝店一眼,“不知张公子家的铺子,请了哪位匠人设计,瞧着素雅又清和。”
“问这个呀。”
张仁白思索了会,“这是我爹娘请的师傅,我记着好像是西北子成街的周师傅。”
卫锦云来了兴趣,打听道,“不知这师傅工价如何?”
“不算料子,许是花了五十两吧。”
卫小娘子主动开口询问,张仁白热情起来,“我给你引荐,我这认识......”
“不见!”
卫锦云斩钉截铁。
五十两,也就是她风雨无阻,不辞辛劳,摆摊一年吧。
还是不包料!
这年头请个设计师,也这般贵价?
见卫锦云的笑容忽然停了,张仁白的话到嘴边,也跟着戛然而止。
他想着与她多说两句,便转化话题,“今日那唤作‘虾片’的东西,味道极好。”
这零嘴一嚼似是停不下来,吃进肚里也如吞了气不止饥饱。还未等铺子里头客人上门,张仁白一边看书,一边咀嚼,一片也没给客人留。
“嗯,我明日还给张公子送。”
“好!”
张仁白喜上眉梢,每每与卫小娘子攀谈,都自觉有些心跳如鼓。他想了一会,慢慢开口,“再过半月,我爹娘便从老家回来,届时,届时......”
“回来啦?”
卫锦云滞了一会,“挺好。”
家中围墙,也挺好。
二人又闲聊了几句,卫锦云便回铺子里头收拾东西去了。
“仁白哥哥怎么笑得这么开心?”
孟哥儿手中拿着卫锦云给他买的萤灯,和卫芙蕖卫芙菱二人,在三家铺子面前瞎转悠。
“你这萤灯......”
张仁白捧起孟哥儿手中的萤灯,“挺好。”
吕宅的茶会聘金是六贯,去除近两贯的成本,卫锦云到手四贯。摆摊每日的毛利为三百余文,除去生活花费,木料尾款,再加上张仁白那儿月底的结账。
卫锦云一个月约莫能攒下十五贯的钱。
等手里多些闲钱,她才能考虑铺子的精装修问题。卫锦云将这些日子挣的钱分成好几份,放在铺子的不同地方。
今日买的枇杷和杨梅还有剩余,这些新摘的好东西一隔夜就失了风味。
竹篮里的杨梅紫黑饱满,她取了碗清水,撒盐将它们浸泡一刻
后清洗干净,放进竹匾铺平,在屋檐下晾晒。
枇杷自然也用同样的方法洗净。
卫锦云坐在凳子上,取过小刀,挨个削去枇杷蒂,对半剖开,剜去中间的核。金丸似的枇杷果肉便落在碗里,堆得渐渐冒了尖。
砂锅架在泥炉上,她将枇杷肉倒进去,用调羹慢慢搅动熬煮。
摊贩们为了让枇杷们显得更新鲜,特意留着不少枇杷叶。新鲜的枇杷叶洗净煮开,澄澈的紫色浆液自然也要与黄糖一块混进果肉里头同煮。
枇杷果肉在锅里咕嘟咕嘟地冒起细泡,果香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