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锦云忙跟着一脸附和。
“这是你家的铺子?”
她再次打量了卫锦云一眼,有些不可思议,“那都不知多少年没有动过了,清理出来得一整天,怎么也得一人四十文。”
卫锦云立刻蹙起两道细眉,拿手巾抹了把并不存在的眼泪,“四十文?我方才打听到前儿个东边张大户请人清院子,比我那铺子大两倍,也才一人三十五文。再说婶子瞧着就是手脚麻利的,半天准能弄完,我管晚上那顿饭,三十文,成不?”
另个瘦些的婶子撇了撇嘴,“三十文太少。你那屋子都放多久了。灰尘呛得人咳嗽,还得收拾那些发霉的旧柜子,累断腰呢!”
卫锦云赶紧往她们跟前凑了凑,声音压低些,“婶子们都是实在人,我也不瞒你们。这屋拾掇出来是想给祖母开个小铺子,往后你们来买东西,我多给半两称。我此番与祖母回平江府,就是遂了她回故乡的心愿。唉......就三十文,要是嫌少,我只能自己慢慢磨了,大不了多耗些日子,与妹妹们一起搬。”
她轻咳几声,再抹了抹泪,作势要起身。
圆脸婶子叹了口气,赶紧拉住她,“罢了罢了,看你也是个苦命人,三十文就三十文,可饭得管够。”
卫锦云立刻眉开眼笑,顺势应承,“管够,管够。保准让婶子们吃舒坦。”
汉子们见她们争得热闹,啐了口唾沫,“娘们家就爱抢这仨瓜俩枣的活计。”
这时也没人再搭他的话,他只继续眯着眼瞅着往来的行人,盼着能等来个像模像样的雇主。
婶子们却不管这些,带了自己的家伙,跟着卫锦云一道回铺子。
卫锦云顺道在街口买了笤帚簸箕、脸盆木桶,又添了泥炉瓦罐和一筐炭火,一路杀价,一路叫店中伙计帮忙送回。
婶子们听得目瞪口呆,本想着多挣些这小娘子的钱,没想到她年纪轻轻的,竟是个砍价好手。
二人不愧是专门做洒扫的,干起过来就是麻利。搬起柜子娴熟,又自带了草木灰水与皂角做的擦洗剂,一擦一抹,倒是能剐去不少霉斑,引得卫锦云直夸赞。
婶子们被她夸得心里也得意,“那是自然,没有些好的家伙,我和你周婶哪里能挣得一批老主顾。回头卫小娘子要是再想收拾,我们给你折扣。”
这么一来二去,大家也熟络了不少。卫锦云小鸡啄米般点头直回应。
妹妹们坐在院子里收拾出来垫了块小布的凳子上,探着脑袋张望,嚷嚷着也想动手。
自己当然争是争不过她们的,卫锦云用手巾往二人脑袋后一系,做了两只简易的口罩,“霉味闻多了要生病,我瞧几个椅子都露了钉子,可千万要小心搬,不能将手割了......开干!”
“好嘞!”
二人似是使不完的劲,一股脑钻进了屋里。
“蕖姐儿开朗了不少。”
王秋兰用新买的笤帚扫完院里腐烂的叶子,坐在椅子上休息,“锦云你病才好,也该注意些身子。”
“好。”
卫锦云笑着站在身旁,替她锤背。
今日天公作美,直至酉初时分也未下雨。
灶台半塌,显然做不了饭,好在卫锦云事先买了个新的泥炉。
待收拾完铺子,她明日还得去寻泥瓦匠修修屋顶与灶台,还得找木匠打些桌椅,这泡了几十年水的木头,实在是不能用了。
这么一来,钱实在是不经花。原主的父母本在外头做生意,每月都会寄钱回来,但看病吃药也花了不少。
如今父母走了,她更是想办法多挣些钱,毕竟修缮起来日子还久,铺子开张也不是一蹴而就。
妹妹们伶俐,日后可以送去上学;祖母回来平江府,总归要去王家看看;她自己的身体,得补补,确实不太好;再有日后的吃穿......
哪哪都要钱。
没有灶台炒菜不便,晚上仍是吃面。
水乡人家河虾多。
卫锦云挑出方才顺道秤的虾,麻利地挑虾线,开背,再用下头熬个醇香的汤底。
“刺啦刺啦”,金黄的虾头慢慢被煸出虾油,整个屋子弥漫着虾的鲜香。
“饿死啦。”
卫芙菱率先蹦出来,一张小脸不知从哪里沾了灰尘,像是只钻了灶台的黑猫。
“姐姐,我今日一定能吃下一整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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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吗[可怜]
第6章 阊门采买
瓦罐在泥炉上烧得正烫,内里的虾头早被一点点煎得酥透,亮亮的虾油滋滋冒出来,混着蒜末的香气直往人鼻子里钻。
卫锦云手快,舀了一瓢方才烧好的热水“哗啦”倒进罐里,汤色泛起奶白,与才放进去的虾一块滚得咕嘟咕嘟。
她抓了一把面撒进去,用竹筷搅了两圈,磕了几个鸡蛋,黄澄澄的蛋卧在汤里,渐渐凝出嫩白的边。
待将虾焖熟,翻滚末了,又从竹篮里掐了一把择洗干净的蒌蒿,碧色的叶子一烫就软。
“好香呀。”
卫芙菱搬了椅子坐在泥炉旁,早已将碗拿在手里,眼睛盯着瓦罐里翻滚的面,仿佛要将自己嵌进这瓦罐里,“好了吗好了吗。”
卫芙蕖在一旁扯掉手巾,净手后连声感叹,说是她是新捡的灶猫,像是没吃过汤饼似的。
屋子内那两位洒扫的婶子才歇了手,就循着香味走进院子。
圆脸婶子直咂嘴,“这是做了什么好东西,闻着魂都要勾走了。”
另一个婶子笑着将手洗干净,“可不是嘛,光闻这味儿就知道鲜得很,难怪能将这灶猫给招来。”
卫锦云笑着回应,手里已经捞起面盛进瓷碗,卧着的鸡蛋颤
巍巍的,递到妹妹们手里。
卫芙菱使劲吹了吹气,将晃悠悠的蛋用筷子戳开,再搅合搅合,往嘴里送。她一向喜欢让半熟的蛋流进面汤里,再一块混着吃。
卫芙蕖慢条斯理地夹了一块,却在尝了后眉头挑了挑。
细滑的面条滑进嘴里,软韧带着点嚼劲,每根都吸足了汤味。
咬开卧在碗底的鸡蛋,内里的黄儿与汤混在一起,绵密的蛋香裹着虾的鲜味,暖乎乎地淌进喉咙。
蒌蒿烫得刚好,脆嫩里带着点清甘,嚼起来咯吱响。
“挺好吃的。”
她低着头,小声开口。
“蕖姐儿说话就是变扭。”
卫芙菱抬起吃得冒汗的脸,“你要想夸姐姐就好好夸嘛......姐姐做的汤饼,便是将那神仙佳肴给我,我都不换,就这样夸。”
“就你会说。”
姐妹俩你一言我一语地拌嘴,几个人都被这她们逗得直笑。
两位婶子做洒扫这么久,倒是鲜少有主家让她们一块吃饭的,都是单独添好,坐到一旁吃。
眼下她们与卫锦云几个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再逗逗这两个长得一模一样性格却大不同的小娃娃,今日这活做得也算是快活。
两个妹妹埋头吃面,热汤把小脸熏得红扑扑。
卫锦云趁着这聊天的空当,笑着打听,“恰巧我想问婶子们个事,我们这平江府里头,哪儿买些锅碗瓢盆、针线布帛之类的物件最划算?我们这才收拾出来,连个床都没有,也该添点物什了。”
圆脸婶子将面条吸溜得呼噜作响,闻言答,“要我说啊,别去天庆观前和山塘那些铺子里挨宰。你往城外草市去,保准便宜。就说那娄河市集,周边乡户都把自家用不了的物件挑来卖,竹篮、陶碗都是实打实的价,不像城里铺子,总要多给你算几文钱。”
另一人也凑过来搭话,“可不是嘛,阊门那里的草市更全乎,布帛、麻线、铁锅......连做针线活的顶针都有得挑。那些摆摊的多是小本生意,你多问两句,还个价,人家也就卖了。前儿我去那边的草市买了个新砂锅,比城里便宜两文钱呢,炖东西还特香,那都不带漏底糊锅的。”
卫锦云听了连连点头,又接着打听,“草市什么时辰去最合适?”
“赶早去。”
两位婶子异口同声,“天不亮就开市,日头上来前最热闹,货也新鲜,去晚了好物件都被挑走啦!卫小娘子杀价厉害,保管能用最合适的钱,买到最好的货。”
圆脸婶子吃完面,连汤都喝了两碗。
用虾头吊的汤鲜得人舌尖直颤,被蒌蒿的清爽一衬,一点也不腻,只觉得鲜得透亮,一点都不输外头的汤饼铺子。
卫芙菱嚼着面条含糊不清,“那买了新碗,姐姐日日给我下汤饼吃。”
王秋兰见着肚皮圆圆,忙将她伸手添面条的手抓住,“再吃晚上该睡不着。”
这小妮子被卫芙蕖一激,今日要硬灌进去,不看着点她,怕是得积食。
吃了热汤饼,婶子们胃里暖和,手里干劲更足了,又将铺子里里外外都洒扫一边,连墙壁上的霉斑都几乎擦得一干二净。
这到底是比现代的一些清洁剂还有用,卫锦云想要打听她们盆里的配方,未果。
婶子与她说笑这是独家秘方,要是真想要,就单独给她配些。
二人又干了一个时辰,卫锦云给她们结了工钱,今日的洒扫才算完毕,就是望着这空荡荡的铺子,祖孙四人真是哭笑不得。
那些生了霉的柜子全然不能用了,勉强挑拣出的几条长凳,还吱呀作响,说不定哪日坐着坐着,就会摔个屁股蹲。
几人的行李不算多,翻的几条棉被也都带了来。四下无床,只好把长凳一块并拢并拢,再将被子铺在上面,勉强搭个床。
这个“拼接床”又硬又硌人,卫锦云一翻身,几条木凳子就会来回晃。王秋兰正用蒲扇帮姐妹俩赶蚊子,嘴里再哼几句歌谣。
小时候,祖父祖母也这样哄她。
也许江浙一带的大多孩童这样长大,亘古不变。
她的手里约还有十五贯钱,得一早先去草市里瞧瞧,再盘算着怎么用更合理。
夜里又开始飘起雨珠子,家里头的小轩窗都未关,给这长久未住人的屋子散散味。
屋里漏水的那处,她已经事先用木盆接了,雨水不会肆意再淌开来。
雨落进木盆里,“滴答滴答”,卫锦云在脑海里盘算着钱财,又因今日实在是疲累,想着想着,也就睡了。
来平江府的第一晚,就这样慢慢过去。
天才微微有点光亮,卫锦云便早早起身。妹妹与祖母还是睡着,她小心给她们掖了掖被角。
初来乍到肯定不适应,且她们哪里睡得惯这木凳条子,夜里她总听到左右翻身的声响。
今日得先买床,否则祖母年纪大了,腰背哪禁得住这样折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