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才松开手,又拍了拍她的肩,“快把你想的狸奴姿态都画下来,咱们晚些再琢磨琢磨细节。”
常司言在原地有些发愣。
她听了十几年的小乞丐,这是第一次有人说她是福星。
她可以是福星吗......
午后的铺子里都是甜点的香气,门口风铃晃啊晃。桂花几乎凋谢,但风里仍有余香。
柜台屏风旁挂着一串新风铃,是由许多干松果串在一起做
的,晃起来与风铃不同,是一种清脆的声响。
虽然有人在玩寻故棋,时不时发出激动的呐喊,但卫锦云抬眼时,竟见陆岚倚着手背睡着了。
眼尾微微下垂,浅眠松弛。
她忍不住抬手,将垂在他脸上的几缕发给他扫到耳后去。
她垂眸继续记账,陆岚的眼睫却颤了颤。
风铃哗啦哗啦晃。
卫锦云抵着笔杆子瞧这串风铃。
这真是随便买的?
转眼到了申时,日头斜斜,陆岚也早已走了。卫锦云把柜上的账本归拢好,跟顾翔交代了两句便去溯玉轩接下学,她还特意早走了一刻。
“姐姐!”
才到溯玉轩门口,就见两人从门内一眼就瞅见了她,踩着步伐飞奔过来,一头扎进她怀里。
她原本还以为蕖姐儿不是这性子。这下,两个脑袋瓜埋着,真是有些分不清了。
卫锦云给她们俩买了搅搅糖,并没有回云来香,而是牵着她们去了沈记布庄。
才走到门口,里头就传来伙计热情的招呼声,“这位小娘子可是来选布,快请进!”
穿青罗裙的女伙计已快步迎上来,手里立刻端上茶碗,“小娘子瞧瞧咱们家的斜纹锦和提花锦,成衣入秋也添了好几款新样式,您慢慢瞧。”
布庄内里宽敞明亮,迎面是博古架,摆着不少配色雅致的素绫和绣着小朵牡丹的缎,身旁用屏风隔开成衣区。成衣按品类分了区,襦裙挂在东侧,褙子和袄放西侧,还有各种直缀、袍......不少客人正围着伙计挑选。
靠里的柜台后,沈婉正拿着匹云锦比对颜色,见卫锦云进来,立刻放下云锦迎上前,“卫掌柜怎么得空来我这儿了。”
“您这铺子里生意真好,无论是成衣的款式,还是布匹上的绣活,都精巧得很,连同团扇和香包,都有各式各样的。”
卫锦云方才被伙计带着转了一圈,这沈记布庄足足有她两个铺子这样大。
沈婉引着卫锦云在客座坐下,让伙计添了碗茶,就笑着打趣回答,“得,我还不知晓你,专程来我铺子里,总不能就为了夸两句生意好。是想给两位妹妹和祖母挑新衣裳,或是扯块好布,我给你算便宜些,有折扣。”
“嗐,沈掌柜猜错了。”
卫锦云端着茶碗抿了口,“我是来找您做生意的。”
“做生意?”
沈婉愣了愣,随即笑出了声,“你一个卖点心的,我一个卖衣裳布匹的,咱们俩能做什么生意,难不成你要给我铺子里的伙计送点心?我们这点心已经和徐记签契了,可不好毁约。”
“竟让徐掌柜先一步抢去了?唉......”
卫锦云佯装了一会后语气认真起来,“我可不是来送点心的,沈掌柜,您铺子里卖的香包,平日里多少钱一个?”
“一般卖三十文一个。”
沈婉被她逗得随口答道。
“成本呢?”
“你这丫头,还想打听我的成本?卫掌柜好大的架子啊。”
沈婉端起茶碗“噗嗤”一笑,“罢了,跟你透个底,毛利倒还可观,一半一半吧。不过香包不是主营,大多客人是来买衣裳布匹时顺带捎一个,真要专门买香包,都去街角的香料铺了,那儿买够上百文香料,还送个现成的。”
说着,她放下茶碗,“你还没说正经的,点心和香包能有什么关系?总不能你要把点心包进香包里......”
“自然不是。”
卫锦云赶紧回道,“沈掌柜也知晓,我家云来香这阵子势头正好,红莲驻颜羹卖得火热,接下来还要出款新品曲奇饼干。我想的是,咱们两家联名。”
沈婉眉梢微挑,“联名,是个什么新鲜说法?”
卫锦云往前挪了挪,“联名就是咱们两家一起做这个事。沈记布庄的名号在平江府响当当,但您也知晓,咱们平江府最不缺的就是布,想更出挑,得有点新花样。我家云来香正要出狸奴形状的曲奇,咱们就把您家的香包和我的曲奇绑在一起卖。”
她怕沈婉没听明白,又解释道,“具体就是,一包曲奇配一只香包,香包上不绣别的,就绣六种不同姿态的狸奴,都是讨喜的模样,与曲奇的形状相呼应。届时做成盒子,客人买曲奇,拆开就能随机抽到一只狸奴香包。”
“爱吃点心的人,能顺带得个绣工精细的香包,想买香包的人,也许会为了凑齐六种狸奴,还会多买几盒曲奇。您家香包能借着我家点心的势头多卖些,我家曲奇也能靠您家的好绣活更吸引人,这不就是双赢?”
沈婉眉头微蹙,有些顾虑,“卫掌柜这主意是新鲜,可我得问句实在的。你怎么保证客人会一直买曲奇?谁家能要那么多香包?难不成还能一日换一个挂?到时候曲奇卖不动,我这香包也白费了功夫。”
卫锦云早料到她会有这疑问,反倒笑了起来,“沈掌柜放心,这就靠我铺子里的福星常司言造势,还有云来香的老客们了......自然,这并不是立刻便上的,还得瞧瞧这造势能不能起来再试行。眼下我这不是先与你来说说想法,谈谈成本。”
“卫掌柜脑子里的主意倒真不少。那我倒要听听,这香包的绣活与成本,咱们怎么算?”
卫锦云见沈婉语气松动,身子倾得更前了,“沈掌柜要是觉得这主意可行,咱们就这么定。您出布料和绣娘,把六种狸奴香包做出来,我这边出曲奇点心,再让活计把狸奴的势头造得足足的,包装也由我来筹备。”
“至于分成,我想着按四六来算,我拿六成,您拿四成。您别觉得我占了便宜,香包虽费工,但这次联名,曲奇是主打,我这边要担的成本和风险也更大,后续留住老客复购,也得靠云来香撑着,这样分才公道。”
“你还真不客气啊。”
沈婉直笑,“你这主意倒是有趣......那你明日将狸奴的样式送来,我让绣娘们给你打几个样,顺道还可以请教请教你祖母。”
她原以为这丫头会客气让几分,没想到倒是直爽,直接把分成摆到了明面上。
这红莲驻颜羹不知怎的就畅销了,连她家的活计下工了都要去买上一碗带到家中去。
自家香包本就卖得不多,若是能借着云来香的势头打开销路,就算拿四成,也比往日零散卖得强,还能顺带打响布庄的绣活名气。
香包这东西,若是真卖不出去,那也不会大亏。做生意,本就是有风险的。
卫锦云见沈婉应下分成,眼睛弯成了月牙,“沈掌柜,我这还有更不客气的事要跟您说呢。”
“卫掌柜还有什么主意?”
“就是方才您说的,给我挑布算折扣的事,还算数吗?”
卫锦云笑着指了指身旁乖乖喝茶的卫芙蕖和卫芙菱,“我想趁今日给她们和祖母挑两匹好布。”
“你这精细劲头哟,才跟我谈完联名的大生意,转头就惦记起这点折扣,真是一点亏都不吃。”
沈婉嘴上虽这么说,却立刻起身往布架走,“算,怎么不算,你跟我来,软缎和素绫都适合做衣裳,软和又透气,保管折扣。”
卫锦云挑好两匹布,又把带来的枫叶曲奇留下一包,临出门还回头喊,“沈掌柜,明日我给你带图样来!”
沈婉笑着应了,目送她们走远,刚要回身整理布匹,就见屏风后转出个身影。
“这卫小娘子的劲头,倒比你当年初去钱塘跑布庄生意时还足,又机灵又敢想,不怕亏本,是个有主意的。”
沈婉打开了油纸包,拿出一
块曲奇尝,“可不是,也难怪你家长策总惦记着人家,尝尝这曲奇,云来香的新品。”
吴氏拿起一块曲奇,轻轻咬了口,“长策这孩子,就是嘴笨心实,有话不会说,只会闷头送东西。眼下见着些好东西,第一念头就是给卫小娘子送去,也不管人家需不需要,活脱脱一个愣头青。”
她想了一会,眉眼间有些担忧,“好在卫小娘子性子爽朗,不嫌弃他这闷葫芦脾气。只不过我也不知晓这孩子什么时候悄悄存了这份心思,连我和他娘都没透过半句口风,还在从香香嘴里得了这风声。”
“我看呐,我得赶紧跟玉娘好好讲讲这事。长策这心思藏得再久,也得说出来才行。最近他总这么送东西,凑跟前,日子久了,街坊邻里难免会说些风凉话,到时候反倒委屈了卫小娘子。”
卫锦云回到云来香时,天色暗了。秋日的天暗得早些,铺子里的点心也卖得差不多,伙计正忙着收拾桌椅。
孟哥儿见到卫芙菱,忙迎了上去,与她汇报着今日铺子里都进了什么人,有没有恶狠狠大汉。
卫锦云把手里的布匹递给顾翔,“渠姐儿和菱姐儿今日第一天入学,又有新伙计,不如吃个烤鱼吧。”
万事幸运,宜吃鱼。
卫锦云麻利地绑了攀膊,将大鲈鱼身片成两半,鱼骨连着鱼头,鱼肉划了几道斜纹,浸过料酒和姜片。
她往灶台新添了柴,倒上油。油热得快,她小心地把鲈鱼放进锅里,鱼皮朝下。她握着锅铲轻轻晃了晃,防止鱼皮粘底,待鱼皮煎得金黄酥脆,再翻面煎鱼肉那面,直到两面都泛着油亮的焦色,才把鱼拨到锅边,腾出锅底的位置。
碟里装着碾碎的青花椒和拍扁的蒜姜。她将香料倒进锅底余油里,快速翻炒几下,青花椒的麻香辛香瞬间漫开。
汤底用的是王秋兰炖的排骨汤,让汤汁没过鱼身一半,撒上一把葱段,盖上焖煮。
趁煮鱼的功夫,她将嫩豆腐切成小块,又将泡软的索粉捋顺,还备了汤饼。
锅里的汤汁已煮得浓稠,青花椒的麻味渗进鱼肉里,掀开盖的瞬间,鲜香混着麻意直往鼻尖钻。
卫锦云把铁锅端到泥炉上,泥炉里的炭火仍旺,她将索粉和汤饼放在一旁,边煮边吃。
卫锦云吃了几口鱼,就见常司言捧着茶碗猛灌了两口,舌尖还在轻轻哈气,夹了鱼背上的肉给她,“我出去这阵子,咱们云来香的常福星,总该把狸奴的故事想好了吧?”
常司言舌尖麻得还泛着点木,“卫掌柜就知晓这事!就是狸奴报恩嘛,后面再改改......等开春小狸奴伤好,夜里竟化出了个穿个红衣服的少年郎,对着点心娘子磕头说要报恩,这一报啊......你且等我说书时怎么宣扬吧,我不告诉你。”
“好你个常司言!这才来云来香多久,就敢跟掌柜的藏小秘密了?”
卫锦云语气里满是玩笑,夹了几棵青花椒放在她碗里。
“不敢不敢。”
常司言将青花椒又夹了回去,“这不是藏秘密,是留着神秘感,卫掌柜你说奖励我吃鱼背肉,不是青花椒。”
两人正说笑间,一旁的卫芙蕖忽然咬着鱼肉抬了头,“今日这鲈鱼这么大,是从哪里买来的?今早的送菜的伯伯可没拿鱼来。”
“还能从哪儿来?自然是报恩少年送来的呀,咱们也跟着有鱼吃......我们要谨记卫掌柜的话,艺术来源于生活。”
常司言被卫锦云脑袋上打了一筷子,忽然瞥见顾翔的模样,忍不住笑出了声。
顾翔夹着鱼肉的手还没放下,眼眶红通通的,眼角挂着两滴没掉下来的泪珠,嘴里却还在不停嚼着,另一只手还往碗里扒拉着米饭。
“翔姐,你都被麻哭了,怎么还不停嘴啊?”
常司言打趣。
顾翔吸了吸鼻子,又猛扒了一大口饭,含混着说,“麻,麻得过瘾,停不下来啊。”
她又夹了一筷子裹满汤汁的汤饼,塞进嘴里时,却还是飞快地吃完,转眼就添了第二碗饭,碗底的汤汁都被她拌着饭吃得干干净净。
她是吃惯了平江府的酱香甜口,清蒸鲈鱼,猛然这样一吃,叫人愈吃愈上瘾。
“慢些吃,没人跟你抢,我再给你煮点索粉。”
王秋兰将才煮好的汤饼给顾翔夹了两筷子。
朝酒和晚雾手里拿着筷子,吃鱼的动作带着点拘谨。两人第一日来云来香当伙计,还不太放得开。
朝酒夹了一小块鱼肉,小心地避开鱼刺,细嚼慢咽着,见卫锦云看过来,还赶紧露出个腼腆的笑,晚雾则把更多心思放在了吃豆芽上,脆嫩的豆芽裹着汤汁,她却只小口吃,就着豆芽吃了碗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