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整日咋咋呼呼的做些香甜点心,琢磨出形形色色的主意,真是见她如见秋日暖阳。
别说是陆岚,谁瞧了不心中欢喜。
“那我可记牢了,到时候吕大家可别忘分我钱,可不能让我这幕后推手白忙活。”
卫锦云上前就给吕兰棠捏了捏肩。这可是她专门从老中医祖父学来了的手法,捏得吕兰棠眼都眯了。
“知晓了知晓了,你这钱串子。”
吕兰棠放下毛笔,伸手轻轻推了推她的胳膊,又瞥了眼她眼底淡淡的浅影,语气软了些,“说真的,你最近忙里忙外,就不累吗。该歇歇了,别总把自己绷得这么紧。”
“还成,不算累。我在等我的好东西到呢。”
卫锦云笑回,“我都等了七八日了。”
吕兰棠索性站起身,向顾翔招了招手,“小顾将你们家掌柜的推藤椅里去,再不歇着,回头客人该问卫掌柜夜里去做贼了。”
卫锦云被她推着走,倒也不犟,“好好好,遵命,吕大家,我这就去歇半个时辰,您放心画画。”
吕兰棠初见她时,她在香樟下推着辆小推车卖点心。夏日炎热,她一边拿着蒲扇扇风,一边努力介绍她做的点心。她每日都去找阿翁,每日都能瞧见,却没有上前过。
倒是有些不好意思。
阿翁被点心黏牙齿,可真是个好僚机。
真是位厉害人。
卫锦云窝在藤椅里一会,便与周公下棋去了,晚雾特意搬了个屏风,替她遮挡住半个身子,气得张仁白一口塞了三块曲奇。
元宝又趁她睡着,窝进了她的怀里。只不过它最近吃了不少小鳅,又圆了,这一窝,让她好一阵皱眉。
门口的风铃与屏风旁的风铃一块转动,客人在充满甜香气的云来香进进出出。
“岂有此理,竟然有人敢瞎描我的画,凭他那笔力,能画出我这画里一分风姿,我唐殷的名字就倒过来写,自己没手没脑不会画吗?偏要描我的,气煞我了!”
唐殷从门口风风火火地进来,气得脸颊泛红,嗓门都比往常高了几分。
正在上红莲驻颜羹的顾翔被他这阵仗惊到,放下手里的活儿走上前,“唐公子,这是怎么了,气成这样,先喝口茶顺顺气......小些声,我们卫掌柜睡着呢。”
云来香并没位置,好在吕兰棠与他招手,让他一块坐过去。
“嗐,还不是遭人模仿了。有家汤饼铺子,也学着用狸奴的模样招揽客人,可那画......”
祝芝山无奈地摊了摊手,“明眼人一瞧就知晓是描我们唐兄新画的那张阿雪。不仅将阿雪画丑了不少,连衣袂的褶皱都没改几分。”
“别气了别气了,先喝口茶。谁不知道你唐大才子的本事,画上的人一颦一笑都跟要从纸上走下来似的,旁人哪学得来这份灵气,描也只描得个空架子。”
吕兰棠一边笑,一边给他们两倒了茶。
“不过你确实画得少了些,大家都等着瞧呢。”
唐殷接过茶碗,唉声叹气。
他朝柜台处瞧了一眼,声音轻了些,“我也想画,可我哪有时间多画。白日要去府学,上一回就因为在课上偷偷画了两笔,还被你阿翁逮住,结结实实打了顿板子,那力道,如今想起来都疼。下学回去还得埋首看书,明年就要乡试了,抽不出余空......无耻小贼,描我的阿雪!”
他气了一会,愈想愈气,在铺子里疯狂低声控诉。
“唐公子还是莫气......”
顾翔给他上了一壶清肺茶,“眼下啊,不止有人描你的画,还有旁的点心铺子跟着出了狗狗造型的点心呢,可客人都说不如咱们的喵喵曲奇讨喜,你这本事,旁人学不去的。”
她每日上下工可是瞧见了,虽味道是不错,但模样实在是怪。有些酥点太酥,时不时掉下个耳朵或是尾巴的,怪渗人。
丝瓜和毛豆在脚下翻了个身,哼哼唧唧。
“你们也讨喜,丝瓜和毛豆最讨喜。”
朝酒揉了揉这俩的脑袋,喂了两根鸭肉干,“是天庆观前最威风的狗。”
在云来香工钱多,吃得香,还能整日“招猫逗狗”,去哪里找这么好的地儿去。
“先前卫掌柜推出红莲驻颜羹,几家铺子跟着学,料没配好,火候也差着劲,只能靠降价喊噱头拉客,到头来还不是咱们云来香门口的闲汉小哥排得最满?”
这些日子,晚雾愈发开朗了,也能和客人们多说上几句话。
她继续回,“眼下又出狗狗点心,可他们既没有趣的故事,又没好看的画册衬着,根本留不住客人,卖不了多少的。”
吕兰棠托着下巴笑,“没办法,谁让你们卫掌柜和常司言脑子里的主意跟冒泡泡似的,旁人还在模仿,她们早想着怎么添新花样了,自然赶不上。”
“不过有一点我可不同意。”
祝芝山忽然凑过来,故意朝唐殷挤了挤眼,在一旁默默开口,“你说没工夫画六喵,这沈小娘子的画像,画了得有好几幅了吧。”
屏风后忽然探出半张脸,鬓边斜簪着支小钗。沈楸香穿
了件碧色夹棉襦裙,盯着唐殷直看。
“唐公子画了我的画?”
她手里还捏着枚绣绷,银线在缎面上绕着,是只半绣好的喵喵荷包,温声细语又带着些笑意相问,“让我瞧瞧可好?”
沈楸香隔三差五都要来云来香跟着师父学绣活,总是能听见唐殷来云来香吃点心。他成日里有许多话要讲,或是出口成章,或是逗逗他身旁的同窗,又或是对着寻故棋唉声叹气,没有一刻不停歇的。
她时常在屏风后面听着,却不出来。
这厮,竟还画她?
唐殷正急着跟祝芝山辩解,余光瞥见那这张脸,脑子里“嗡”的一声,身子一歪,竟差点连人带椅栽倒在地。
正主!
“我我我......我突然想起还有画没画完,我这就回去画六喵图,我今日画他个六幅!”
他站起身,椅子被带得往后滑。他也顾不上扶,更不敢抬头看屏风方向,脚步慌乱得差点撞上门框,一溜烟就往门外冲。
“哎唷我的天呐。”
祝芝山托着脸瞧铺子门口,“这跑得比在府学门口排点心还快,还好吴兄给他爹扛货没来,不然他得讽他个大半月。”
他们总觉得自从卫小娘子来了平江府,吴生正在大转变。如今力气也大了,人也精神了,说话也利索了。
他并不越界,只会默默地看她。想来这样好的一个人乍然出现在他的生活里,要很久才能释怀吧。
陆岚进来时,目光扫过屏风,隐约瞥见卫锦云歇在藤椅上的身影,便没再往前,转而走向窗旁的小几。
张仁白正埋在椅中,身上的白色长衫显得空荡,脸颊凹陷,面前堆着三碟空了大半的曲奇。
“本官能坐这吗?”
张仁白手里拿着本摊开的书,听见动静,他缓缓抬头,“......能坐。”
他见他一身红色劲装,腰间束着玄色革带,香包随着步履轻晃,身姿挺拔。
他的香包?
张仁白的目光落在那香包上,握着茶碗的手忽然开始发颤,心里像被什么堵着,又闷又烦。
他的那只香包上绣着六只形态各异的狸奴挤在一处,格外鲜活,与旁人挂着的样式截然不同。
不同不同,在她眼里,陆岚就是不同的对吗。
张仁白忍不住将面前的曲奇又塞了几块进嘴。
陆岚扫过张仁白凹陷的肩线与空荡的衣摆,“本官夏日见你时,并非这般模样。”
张仁白下意识避开他的视线,轻笑一声,“陆大人说笑了,草民一直长这样。”
陆岚没接话,目光又落在他敞开的衣襟上。明明是深秋,张仁白却只松松系着领口,还渗着细汗。
他眉头微蹙,“你很热?”
张仁白没再应声,继续低头看书。
“你瞧着不过二十,家中还有父母。”
张仁白忽然抬眼,双目红着,“陆大人一向这样爱打听旁人的事吗?”
他压低声音,“草民是胖是瘦,过得如何,与陆大人又有何干系?大人管好自己的差事便是,不必多管闲事。”
陆岚不再与他多说,起身便要走,视线已不自觉飘向屏风后的位置。
“陆大人就这么喜欢打搅卫掌柜?”
陆岚缓缓转过身。
他本就生得高大,此刻微微垂眼看向张仁白,眉梢轻挑,“那本官与锦云的事,与你这位草民又有何干系?”
顾翔站在吕兰棠的桌旁,身后跟着的朝酒和晚雾气都不喘。
锦云......何时的事?
陆岚忽然低笑一声,一双碧色眼眸似山林里盯上猎物的猛虎,“何况,她喜欢被本官打搅。”
“锦云”两个字叫得太顺耳,顺耳得让张仁白嫉妒得发慌,他却不知怎么去反驳陆岚。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眼神,不是愤怒,像是带着绝对力量的审视,叫人后背发僵。
屏风后忽然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卫锦云揉着才睡醒的眼睛走出来。她看见陆岚的瞬间,眼里瞬间亮了,困倦一扫而空,奔了过来。
“陆大人你来了!”
陆岚对着张仁白时那股慑人的冷意瞬间烟消云散。他转身看向卫锦云,碧色眼眸里的锐利全然褪去。
“嗯,我来了。”
他浅笑,轻声道。
“亲娘嘞。”
祝芝山托着下巴,呡了口茶,“这一定是幻术。”
卫锦云往前凑了两步,“那......我等的东西,陆大人也带来了?”
陆岚唇角的笑意又深了几分,从怀中取出一卷用红绳系着的文书,“带了,府衙外的告示也贴了,你瞧......”
他点了点文书鲜红的官印,“这印一盖,六喵日常的图样、故事就都有了府衙护着。日后再有人敢描你的东西,偷你的点子,不用你出面,我帮你把人抓起来。”
“好陆大人!”
卫锦云激动地点点头夸赞。
大宋并没有什么版权意识,她的“六喵日常”也不是书册,能往国子监申请版权保护。但知州大人喜欢吃她的点心,他是位可亲的知州,若是能得知州大人的亲笔,平江府便不敢有人再造次云来香的原创喵喵了。
她的喵喵曲奇便能统治平江府!
陆大人说,他帮忙说道说道,知州大人还是很在意百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