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谁人不知天庆观前有一家好吃的点心铺子云来香。
待今日的喵喵曲奇卖光,卫锦云摇着蒲扇进前堂,快入冬也热得冒汗,嘴里直念叨,“再招工,我要再招帮工!”
有了卖喵喵曲奇这一遭高强度的锻炼,顾翔几个干起别的活来,别提有多轻松。
堂食的客人们更多了,已经到了座无虚席的地步,甚至外头的小房子里还能挤上两位,又摆了几张小桌在门口。
实在是卫掌柜推出了满八十八文送喵喵周边的活动,弄得好些人都想来吃堂食,虽然顾翔并不理解何为“周边”。
但她只知晓干就完事了,跟着卫掌柜能挣钱!
眼瞧着冬至就快来临,不知晓卫掌柜会给她们包个多少大利市呢。想到这儿,三位伙计的力气更足,抹巾划过桌子“滋溜”一声,都能擦出火来。
常司言坐在自己的专属位置上想段子,六喵日常很是火热,但大家也很爱听她讲的狸奴报恩。尤其是在进行到高潮部分,像是狸奴少年见点心娘子瞧别人,气得尾巴冒出来时戛然而止......给听客们等得睡前都在想接下来要发生什么神秘莫测的,不可告人的,离奇的故事呢。
到了午间,所有人都得空不少,晚雾便给大家露了一手腌白菘。
秋末晚菘,这时的白菘味含土膏,气饱风露,尝起来清甜脆嫩,味
道极好。
小贩头一回送上来时,她们就已将白菘与羊肉炖在一块,作白菘羊肉汤品尝它的美味。
平江府的羊不膻,羊肉炖得酥烂,筷子一夹就脱骨,油花浮在奶白的汤面上。白菘吸饱了羊汤,那股子羊肉的鲜美裹着白菘本身的清甜,软而不烂的菜叶,连菜梗都吸足了味,香得最后连沾着汤的碗边都用馒头擦了又擦,才算吃得满足。
小贩一连送了多日,院里堆了好多颗白菘,一二三每每吃米糠,都对它们虎视眈眈。晚雾每年都要腌白菘,也只有今年在云来香腌,还能受了她们一阵夸。
晚雾将后院的陶缸擦了一干二净,挑的短粗紧实的白菘,外层老叶剥得干净,送给一二三加餐,只留嫩黄的菜帮和鲜绿的菜心。
她拿住白菘菜根,用菜刀贴着菜心轻轻一断,顺着菜心划开一道浅口,既让盐味能渗进去,又不把菜心劈碎。白菘断了心才够入味,吃着也脆。断好的白菘放在扁箩里,旁边是切好的萝卜条,都是寸把长切得整齐的粗条。
要一层白菘一层盐,还要轻轻按压菜帮,让盐贴紧菜身,白菘铺到半缸,再铺一层萝卜条,同样撒盐压实。萝卜能提鲜,还能让白菘的脆劲更足,平江府人总用白菘搭萝卜条腌制。
最后一层白菘铺完,晚雾封了缸,搬来一块石头压在上面,能把菜压得严实。
云来香每位伙计的力气都很大,腌白菘,扛石头,随便拿。顾翔和朝酒将晚雾腌白菘夸得天花乱坠,夸得她第二日又酿了一缸加了木樨花的冬酿酒。
虽然天渐渐变凉,但云来香热乎着,铺子里泥炉点得起劲,即便雕花木窗开着,也不点都不寒凉,反而能闻到外头的飘来的柿香。
门与窗户上贴着喵喵窗花,卫锦云像往常以往给铺子外的桂花树挂喵喵剪纸。实在是隔上几日,挂着的喵喵剪纸会时不时失踪一些。
货郎挑着担,肩膀两侧的扁担晃悠悠。两头箩筐里的柿子透着红,堆得都冒尖。
“西山软柿哟——刚摘的甜柿!红透了心,咬一口流蜜哟!”
他见卫锦云立在门口,知晓云来香生意热闹,就大着胆子上前。
“卫掌柜瞧瞧,才从西山摘的软柿,甜得能流蜜,十二文一斤。”
说着就拣了个最红的递过来,“您先尝,尝着好再买!”
这橙红的柿子瞧着就诱人,卫锦云接过来,轻轻一掰,橙红的果肉便裂开来,露出嵌在甜浆里的柿瓤。还没吃,就先闻到浓郁的柿香。
她咬了一口,柿子的甜不齁人,又软又清甜,能“滋溜”一口全部吃进去,只留下一张薄薄的果皮。
“确实甜。”
她笑着点头,“称三斤吧,祖母和妹妹都喜欢吃的。”
“好嘞!”
货郎高兴地摸出杆小秤,就听见旁边有人喊,“哎,那谁,我也买!”
徐氏慢悠悠走过来,没等货郎递柿子,就自己伸手从箩筐里拣了个最大的,掰开来咬了一大口,嚼着还撇了眼卫锦云,又伸手拿了一个。
货郎举着秤,眼神往徐氏手里的柿子瞟了瞟,没说话,只耐着性子等。
徐氏吃完第二个,才擦了擦嘴,慢悠悠道,“嗯,还行,称一斤吧。”
货郎的嘴角抽了抽。
货郎给卫锦云称了三斤,又把称好的一斤柿子给徐氏装进油纸袋,便继续挑担吆喝去了。
徐氏拿着柿子很快转过身朝向卫锦云,脸上堆着笑开口,“卫小娘子,哦不......如今该叫卫掌柜了,你这云来香生意愈做愈红火啊。”
卫锦云正低头理着柿子,闻言只淡淡抬了抬眼,应了声,“托街坊们的福,还行。”
徐氏却没打算就此打住,话里话外都带着打量,“眼瞧着你日子是愈过越愈好了,蕖姐儿和菱姐儿也送去了学堂,连你家祖母都能有了活计,倒是样样都顺了心。”
她目光落在卫锦云脸上,想了半晌,才慢慢开口,“不过啊,卫掌柜,你自己呢。总不能一直忙着做生意,不考虑考虑终身大事吧。”
卫锦云眉头轻轻蹙起,抬眼看向徐氏。
“你瞧瞧我家仁白如何?先前你总说,你与他是云泥之别,配不上他。”
徐氏却像没看见她的神色,反而笑得更热络,“不过我眼下倒想通了,先前是我看偏了。你如今做生意这样有头脑,把铺子打理得井井有条,细细算来,倒也配得上我家仁白。”
“我眼下只想着把铺子经营好,况且先前我就跟张公子说过,我与他志向不同,路也不同,话早说透了。”
“啊?”
徐氏像是没料到她这般直接,质问道,“我家仁白不好吗?他才二十出头,多年轻!这次院试没中也是意外,精气神没跟上,下次肯定能中秀才。你嫁过来,日后就是秀才娘子,我们铺子相邻,以后还能有个帮衬。”
徐氏本是不可能同意的,但眼瞧着儿子的身子愈发得弱,不过短短几个月,都快瘦成了骨头架子。他原先吃得少,眼下却什么都吃,甜的咸的,糯米的,油腻的肘子能一顿吃上两只,但吃完却都吐了。
不知晓她儿子到底出了什么事,也不愿意就医。只是最近从前他们不让他做的事,他非要去做,想尽办法去做。若是他们阻止,他便会尖叫大喊“受够了”、“烦不烦”、“我到底是不是个活着的人”......
但儿子每日都要去云来香,想来这卫锦云已经成了他的执念。家里再不添些喜事,她就怕儿子哪一日要脚一瞪没了。
正头娘子就正头娘子吧,大不了日后再添几房就是了。
张父端着个茶碗走出来,他吹了吹茶,“卫掌柜,我家仁白心里头惦记你,这事你该知晓。你放心,只要你点头,我们张家绝不会委屈你,三书六礼一样不少,风风光光把你迎娶过门,让你体面得很。”
“有没有搞错?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嫁给他了?”
卫锦云本就有的气,眼下“噌噌”往上冒。
张父脸上的笑意瞬间淡了,带着点愠怒,“卫掌柜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们仁白哪里不好?论家世,我们是书香门第,论人品,仁白温文尔雅,对你又上心。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春桃端着刚擦好的盘子走出来,耳朵尖早把这边的话听了个全。
她手里的盘子还没放稳,就忍不住小声嘀咕起来,声音不大,却刚好能让周围的人听见,“啧啧,卖文房四宝的就是书香门第了,那我们店里天天爊鸭,香飘三条街,岂不是该叫鸭香门第?”
这话一出口,旁边几个路过的街坊忍不住笑出了声。
春桃还嫌不够,又瞟了眼张父铁青的脸,补了句,“再说了,人家卫掌柜看得上看不上,也不是自家说了算的,哪有上赶着硬凑的道理......”
“我不喜欢张仁白,这事别再提了。先前说过,眼下再说一次,我不喜欢张仁白!”
卫锦云的声音之大,就差呐喊了。
眼下,天庆观前所有的铺子都听见了——卫掌柜不喜欢张仁白。
文房四宝店的门帘动了动,张仁白站在门口,眼神直直地盯着卫锦云。
“还有,我的心里已经有人了。”
卫锦云没看他,只盯着张父和徐氏,“若是你们还揪着这事不放,非得说些有的没的,那我想,日后我们连街坊都不必做。”
“有谁?”
陆翎香忽然从身后探出半个脑袋,“是谁?锦云你心里有人了?是谁,快与我说!”
她的身后还站着她的伙计三个,祖母一位,周竹清和吕兰棠,以及还在绣香包的沈楸香。
常司言望着这场面,用笔杆搔搔脑袋。
“......你听错了。”
“我没听错。”
陆翎香摇摇头,忽然一拍额头,想起什么似的,“糟了糟了,这事要是让我二哥知晓......他眼下还挂着香包臭显摆呢,可怜的二哥。”
常服与官服换得勤快,香包却要时刻挂着。
“你们总说自家仁白是香饽饽,那便留着好好疼。日后他若真中了秀才、举人,有
的是人家想榜下捉婿,犯不着在我们这做点心买卖的铺子前费口舌。”
王秋兰拉住卫锦云的手腕,都没有正眼瞧张父和徐氏,“锦云,咱们回铺子里,别在这耽误功夫。”
街坊们又一哄而散。
张仁白死死盯着徐氏和张父,眼眶通红,“我让你们说了?我跟你们说过多少次,别去烦她!你们再跟她说一句话,我就一头撞死在这里!”
他好不容易和她能讲上几句话了。
好不容易......好不容易她说她不讨厌他的。
张父徐氏被儿子突如其来的狠话吓了一跳,徐氏更是慌得上前想去拉他,“仁白你疯了,娘这不是为你好吗?”
“为我好为我好,说了二十年了,说够了吗!”
张仁白猛地甩开徐氏的手,转身就冲进了铺子。
卫锦云在铺子里被陆翎香绕来绕去,盘问这人到底是谁,最后用好几块点心才堵上她的嘴。
风铃晃动,外头就传来一阵“哒哒”的蹄声,伴着老顾洪亮的嗓门,“翔姐儿!爹来看你啦!”
老顾正牵着一头棕褐色的小驴站在门口,驴背上还搭着个布袋子。
老顾打量着自家女儿,“在卫掌柜这儿干活怎么样?累不累,开心不?”
顾翔撸起袖子,露出结实了不少的胳膊,笑着拍了拍,“爹你瞧瞧我这膀子肉,天天有活干,有饱饭吃,能不开心吗?”
“哎呀老顾好久不见,快进来坐。”
卫锦云也跟着走出来,见了老顾忙笑着招呼。
她目光落在小驴身上时,伸手想去摸驴耳朵,又顿住了,“聪明小驴呢?”
她瞧了半晌,才后知后觉道,“这不是聪明小驴啊。”
“可不是嘛。”
老顾笑得眼角皱成一堆,拍了拍小驴的背,“这是聪明小驴的娃娃,刚满一岁,温顺得很。我特意牵来送给卫掌柜的,你平时去送点心,有头驴能省不少力。等大些,它还能拉磨呢。”
“这可使不得,一岁的驴正常要卖到四贯钱,太贵重了。”
“啥贵重不贵重的。”
老顾大手一挥,格外实在,“我家驴棚里还养着好几头,不缺这一头。再说了,多亏你照顾翔姐儿,让她在这儿学得本事,还能攒下钱,这点东西算啥谢礼。”
小驴咴咴叫了两声,像是在附和。
卫锦云自然不会让老顾吃亏,还是塞了银钱给他。别顾翔在这儿还没领上几贯钱,到先送出去一头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