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目光落在瘦削的张仁白身上,“你认识甄勇吗?”
张仁白脸上的笑意僵了僵,端着茶碗喝了口茶,“陆大人说笑了。他一个开鸡场的,草民是做笔墨生意的,八竿子打不着,怎么会认识。”
陆岚挑挑眉,轻缓地“噢?”了一声。
他眼里里没什么情绪,却让张仁白后背一凉。
甄梅友被带到窗旁,喂了几口热茶后总算醒了。
赵香萍从铺子外跑进来,身上还系着围裙。
她握住甄梅友冰凉的手,唉声叹气,“梅友姐,你可算醒了,别哭了,哭坏了身子可怎么好。”
甄梅友嘴唇动了动,嗓音沙哑,“我就这么一个弟弟......从小一起长大的......他没了,我该怎么办啊。”
赵香萍拍着她的背,“我知晓你心里苦。可日子总要过下去,你还有那鸡场呢。多少只鸡鸭等着喂食,多少老主顾等着你的生意,你要是垮了,那些事谁来管。”
甄梅友却像是没听见,只是捂着眼睛,一抽一抽地哭。赵香萍也没再劝,就那么陪着她坐着。
卫锦云将小泥炉给甄梅友点上了,抬头见庄仵作还站在铺子门外,背对着门檐下的风,挎着他的藤箱。
她走过去,朝他道,“仵作大人,您怎么不进来?外头多冷。”
庄仵作被这声“仵作大人”叫得嘴都扬上天了。
他搓了搓有些冷的手,嘿嘿笑了两声,“我听说你这云来香生意好,我这行当......沾着些晦气,就不进去添麻烦了。”
“哪有这样的说法。”
卫锦云侧身让开位置,“您是跟着陆大人来查案的,又不是旁人。快进来暖和暖和,外头风跟刀子似的。”
顾翔拿着壶热茶将他往里头请,“是啊仵作大人,我们卫掌柜都发话了,进来吧,尝尝我们云来香的点心。”
庄仵作拗不过,只好跟着进了铺子。他在靠门的小几旁坐下,从随身的挎包里摸出个小碟、一个茶碗,还有双竹筷,一一摆在桌上。
顾翔看得稀奇,“客人,您这是......”
庄仵作把碟子摆得端正些,解释道,“我知晓云来香点心好吃,今日正好赶上,就想尝尝。用我自己的家伙什,隔开些,干净。”
他瞥了眼大堂里正在吃点心的几位客人,将手放在嘴边悄声道,“这冬至的,出了这样的事,我怕我这一身......给你把客人赶走了。”
仵作虽是替府衙做事,领着工钱,却是个编外人员。他们成日跟尸体打交道,早就被归类为不入流行当。
卫锦云给庄仵作上了好几样点心,还端了一碗红莲驻颜羹
给他。
这可是法医,现代法医尚有人忌讳着,更别说大宋了。
眼下的法医不仅是编外,还受人瞧不起。
干这行,真是要极度的热爱与有颗替人昭雪的高尚心。
卫锦云觉得,忒高尚了!
陆岚见甄梅友缓了缓,便迈步走了过去。
“甄掌柜。”
陆岚站在她身侧,“你弟弟甄勇,生前可与人结过仇怨?”
甄梅友手眼神有些闪躲,“回大人,阿弟那人嘴碎,说话没个把门的,平日里得罪的人怕是不少。民女实在不知晓具体是谁......
“近日呢。”
陆岚追问,“失踪前几日,可有与人起过争执?”
这话一出,甄梅友的脸瞬间白了几分,头垂得更低,眼神不自觉地往赵香萍那边瞟了瞟,又慌忙收回。
她支吾了半天,才小声道,“前几日他好像和展讼师闹过些不快......”
“梅友姐!”
赵香萍往后一退,登时急了,“你可不能这样说,子明不是那样的人!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甄梅友忙摆着手,“我,我没别的意思,我只是说,和阿弟发生争执的人里,有展讼师。”
话虽如此,她却没再敢抬头看赵香萍。
赵香萍的脸涨得通红,又是委屈又是恼怒,“他那几日何止是和子明争执!他见了我,嘴里也没句正经话,净是些浑话!我气不过,也骂过他两句,和他吵了一架。照你这样说,是不是和他争执过的人都有嫌疑?那我是不是也该被抓起来问话?”
她越说越急,眼都有些红了,“梅友姐,我知道你心疼甄勇,可也不能凭着一点争执就乱攀扯。子明是读书人,他是位好讼师,给些可怜人写状子,都是不收钱的!甄勇说那些混账话,他只是替我出气,怎么就成了嫌疑?”
甄梅友被她问得哑口无言,眼泪又掉了下来,“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记起他说过和展讼师拌了嘴。”
陆岚站在一旁,看着赵香萍激动的神色,又看了看甄梅友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只是问话,不必慌张。
卫锦云端着泡好的桂花藕粉,站到陆岚身侧,“最近平江府不太平,说的就是这案子吗?”
陆岚接过,“不是,是旁的事,还在查。”
“那,那天庆观前,夜里还能走吗?我是说......那凶手没抓到,他会不会乱砍人。”
卫锦云犹豫了半天,才支支吾吾地开口。
“不知晓,不过我会尽早抓到他。”
“那个,两日后,我要去给城西的陈家送百晬团子,他家小娃娃满百天。”
出了这档子事,还在天庆观前的拱桥处,她胆儿小啊。
这不是什么小贼,瞧着像是个变态杀人魔!
她有祖母和妹妹,还有云来香和四百贯。
“嗯,所以?”
陆岚眉梢微挑,垂眸看她。
桂花藕粉的甜香气萦绕。
“那一带夜里偏静,寅时,陆岚你能不能......陪我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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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锦云:这是变态杀人魔。[害怕]
陆大人:我查清,我保护[星星眼]
老婆乞巧节快乐(捧出巧果
要事事顺利噢。[粉心]抽了点小红包,希望甜一下。
第60章 烤太阳挞
冬至本应是热闹的,但整条天庆观前并没有什么人,不少铺子关了店门回家去了。偶有几个卖冬枣的货郎挑担而过,却也只卖出个零星几斤。
拱桥底下出了这样一件大事,很多人都不愿往这里来,连干果生意每逢佳节倍棒的杂货铺都鲜有人光顾,刘掌柜自己捧了把梅子蜜饯对着街道大叹气。
北风呼呼吹,刘掌柜用椅子抵门时被猛灌了一大口。
这案子可快些查清吧,否则冬至过后,整个天庆观前的掌柜真要喝着西北风过日子了。
云来香门口悬了块“今日暂停营业”的小木牌,在北风里飘飘扬扬的,被吹打在门上,敲打有声。
卫锦云给伙计们放了假,祖孙四人窝在铺子里烤火取暖。
“长得真像太阳。”
卫芙菱忍不住伸出手,想去触一触卫锦云端出来的点心的外皮。
“收回来。”
卫芙蕖一把将她的手给抓住,捞了回来,“才出炉的,小心把手烫破了,我们还有两篇《给家人做一件家务》的文章要写。”
卫芙菱揉了揉脑袋,想起这事就丧着一张脸,“周夫子竟然要我们写八百字,给家人扫扫地,做一顿饭这些......顾姐姐将云来香的低拖得比我们脸还干净,晚雾姐姐眨眼间就能做出一堆好吃的,这如何写。”
长桌上的盘子里,二十多个玲珑的蛋挞整齐地排着。
外皮是层层叠叠的,烤得酥松焦脆。中间的挞心则像卫芙菱说得太阳那般嫩黄,微微鼓起,散发着甜蜜的乳香气。
“直接上手抓吧。”
卫锦云自己伸手拿了一只,左捏右捏使劲吹了吹,“既然菱姐儿说像太阳,那就叫太阳挞好了......尝尝看,要是味道不行,我再重新试试。”
每次姐姐做新品时,两姐妹是最高兴的。毕竟姐姐的手艺很好,在姐姐觉得味还不够好,要反复调整放多少糖,多少牛乳做出来的试验品,在她们看来也是美味。
既然是姐姐发话,那她就不客气了。
卫芙菱迫不及待地用手抓起只太阳挞,咬了一口。
“咔嚓”一声,外头的酥皮掉了她一手。
她眯着眼睛吸了口气,挞心的甜润立刻在嘴里蔓延,有些烫,却含混着喊,“好甜,是甜的鸡蛋羹!”
卫芙蕖咬了一小口,先品出酥皮的酥香,再让那一点点挞心的嫩甜在舌尖化开。她一下子张开嘴,咬了一大口,将嫩嫩的挞心使劲吮了吮。
待一整只太阳挞下了肚,她才满意开口,“特别好吃,日后可以黏在姐姐身上吗,到我老了我也一直黏着。”
“蕖姐儿你也会说这样的话啊!”
卫芙菱将眼睛瞪得圆圆的,又去拿了一只太阳挞,“真是不可思议,那你要黏哪边,不准抢我的位置,我已经占好了。”
说着她从身后环着卫锦云的腰,“我不动了,我就在这儿。”
“你不动了,姐姐也不能动了。”
卫芙蕖抓住她的手往外拉,“你别把手里的油沾姐姐衣服上,这是祖母给姐姐做的新衣服。”
眼下姐妹三人的衣服全部出自王秋兰的手,成了她的活招牌。
她平日里教绣娘们一些针法与绣法,不会自己亲自上手去绣一些卖品,她动手的刺绣全绣在了姐妹三人的衣服上。
“你不能抢我的位置!”
“那今晚和姐姐睡好了。”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喋喋不休,只为了争作为“饭粒”到底谁更黏,端了好几个太阳挞,准备拿到隔壁给赵香萍和孟哥儿也尝尝。
云来香大堂内暖和,但外头的北风依旧刮得大。
两人才走到铺子门口,就见张仁白斜倚在张记文房四宝店的门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