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家铺子的掌柜们聚在最避风的刘掌柜那间杂货铺檐下,围着个小炭盆嗑西瓜子、打叶子戏。
“我真的求求那凶手了!”
刘掌柜吐出西瓜子壳,打出一张骨牌,“赶紧让陆大人逮着吧,再这么耗着,我这一月三十贯的租金,难不成要拿所有的蜜饯来抵?”
“可不是嘛。”
隔壁胭脂铺的李掌柜跟着叹气,摸出个铜板押在骨牌上,“这杀千刀的,是存心不让咱们过好年,妥妥的变态杀人魔!”
赵香萍正捏着骨牌琢磨,闻言抬头,“是啊,平日里我那铺子从早忙到晚,脚不沾地才舒坦,这几日忽然闲下来,浑身不得劲。”
她话音才落,对面卖雨具的孙掌柜就撇了撇嘴,旁边几个掌柜也跟着带着点打趣的鄙视。
“阿萍啊。”
孙掌柜磕着西瓜子慢悠悠道,“你这话说的,故意气我们呢?我们可是盼着忙起来盼得眼睛都红了!”
孟哥儿正双手举着红绳,翻出个渔网。
“菱姐儿,趁眼下不忙,咱们多玩会几个翻花绳。”
他仰着脸笑,戴着的小虎帽都跟着晃。
卫芙菱却皱着眉头,手指在绳结上翻的缓慢,“不行呀。”
她往云
来香的方向瞟了瞟,叹了口气,“那个人还没抓到,我们云来香都没生意了。姐姐今天都叹一百八十口气了,说太阳挞做出来,都遇不上伯乐赏识。”
“我赏识,我最赏识!”
孟哥儿一听,凑近念叨,“卫姐姐做的太阳挞好吃,我拿我的碎钱买,我是卫姐姐的伯乐!”
“卫掌柜,这是你今日叹的第二百八十口气了。”
顾翔站在卫锦云身旁杵着脑袋数次数。
卫锦云苦着脸拍了下柜台,“啊!这不是没生意嘛,没生意啊!真是太可恶了,这个变态杀人魔!没生意如何给你们包大利市?”
顾翔听了“利市”二字,也跟着卫锦云叫骂起来。
有个那样火热的喵喵曲奇,云来香的生意应该蒸蒸日上才是。眼瞧着她扩店大计即将实现,却被这个凶手给挡在了跟前。
卫锦云眼下做梦都想要将这凶手给逮住。
“卫掌柜,这摆这里怎么样?”
晚雾捧着个精致的狸奴摆件走过来,小心翼翼往柜台花瓶旁放,“憨态可掬的,瞧着就讨喜。”
“这是老大昨儿个去参加相扑赛,给您赢回来的彩头。”
朝酒凑过来帮着扶了扶摆件,“快开心些吧,你都不知晓老大打飞多少个大力士,超厉害!”
朝酒是跟着顾翔一块去参加,帮着她打气的。老大不愧是老大,在云来香厉害,参赛更厉害。
卫锦云看着那圆滚滚的狸奴摆件,心里稍暖了些,她拍了拍顾翔的肩膀,“小顾,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我不知晓的。”
顾翔咧嘴一乐,“那可多了去了!”
常司言端着茶碗走近,胸有成竹道,“卫掌柜放心,没事的。我这就给咱们的太阳挞编个厉害段子,保准等案子一了,街坊们都赶着来尝。”
她端着热茶碗缩在柜台边,时不时咳两声。
卫锦云见她这般,忍不住问,“小常,你这是病了?”
常司言忙摆摆手,咳着笑了笑,“嗐,哪能呢。就是冬日老毛病。小时候冻着了,每到这冷天就爱咳嗽,不打紧的,过了冬就好。”
“怎么能不打紧。”
卫锦云反驳道,“我那川贝枇杷膏你得多喝点,早晚各一勺,用温水冲了喝,能舒坦些。”
“还是卫掌柜疼人噢。行,我听你的,准保喝得勤勤的......然后给你编个故事。”
“......你甭喝了。”
虽是堂食没有生意,但卫锦云还是要做陈家的百晬团子,毕竟这是他们尝了柳家的喜糕后特意来找她订的。
这一户传一户定是要好好做,说不定日后家家户户的大席上摆得都是她们云来香的点心。
从天庆观前到城西要走半个时辰,且小儿的百晬也是从天亮就要开始摆灶备起来,不能耽误。
卫锦云起得更早了,不到寅时便醒,铺子里生意差让她睡不着觉。
她先去将灰灰喂了,又给一二三拌米糠。一二三还沉浸在梦乡之中,强行被卫锦云塞了一顿饭,一边眯着眼,一边啄米糠。
待做完这些,卫锦云绑着攀膊站在案前,将糕团揉了个光滑筋道。
平江府的百晬团子,要做成咸口,猪肉里的咸菜用的本地腌的雪里蕻。
她提前用清水泡去些咸味,挤干水分后切成碎末。猪肉选的是肥瘦相间的五花肉,切成小丁后用刀剁得细碎,剁时加了点姜末去腥味。
送猪肉的屠户老王接卫锦云这单生意,几乎是狂奔而来,狂奔而走,心扑通扑通狂跳。天这么黑,又出这档子事,要来天庆观前这儿,即便是杀猪杀了那么多的他,都是颤抖着腿来的。
这卫掌柜胆子也太大了,还要天不亮去城西给人送货上门!
咸口团子的馅要事先炒过。
卫锦云待油热后下肉馅翻炒,待肉丁煸出油脂,散出香气,再倒入雪里蕻同炒。她用铲子不断翻拌,让雪里蕻的鲜咸和肉的脂香融在一起。
她取过醒好的糕团,揪成大小均匀的剂子,擀薄后用手心揉圆,再捏成边缘薄,中间厚的面皮。舀一勺馅料放在面皮中央,手指沿着边缘向上收拢,其余顺势将面皮捏拢,最后在顶端拧出一个小小的旋儿,一个圆鼓鼓的百晬团子就成了。
她动作麻利,不一会儿案上就排满了白白胖胖的百晬团子。锅里的水烧开后,百晬团子上蒸屉,大火蒸上个一刻钟便成。
百晬团子也是喜气洋洋的点心,自然是要盖红印的。卫锦云在每个团子顶端轻轻盖上一个圆圆的红印。红印小巧鲜亮,衬着雪白的团子。
最后她将这一百个百晬团子小心翼翼装进铺了屉布的竹篮里,装到灰灰身后。
卫锦云打开铺子门,牵着灰灰,就见陆岚站寒风里。
“你怎么不敲门?”她快步走过去,皱眉皱了皱,“外头这么冷,站多久了?”
“才到。”
他说着转向灰灰,手掌轻轻拍了拍它的脖子,“灰灰,今日主人给你喂饭了吗?”
灰灰甩着尾巴用脑袋蹭了蹭他的胳膊,喉咙里发出“咴咴”的轻响。
夜里太黑,卫锦云看不清陆岚的脸,但他的声音有些哑。
他应该又没好好睡觉。
可恶的变态杀人魔!
寅时的天还浸在墨色里,只有一路挂着的残灯笼透出点昏黄。
北风卷着枯枝在墙根打旋,发出呜咽的响,周围像是有看不见的东西在暗处磨牙。
卫锦云按着驴车的一角,亦步亦趋跟在陆岚身后,走两步就忍不住回头望。身后的路空荡荡的,一眼都望不到头。
黑洞洞,什么都瞧不清。
“你站我面前吧。”
陆岚忽然停下脚步,侧身让开身前的位置。
“好的好的!”
卫锦云忙快步上前,站到他身前半步的地方。
这样一来,从身后吹来的北风像是被身形高大的陆岚挡去了大半,连带着那让人发毛的风声都远了些。
“陆岚,那案子如何了。你如果累,可以来云来香的。”
卫锦云在前头低声开口。
“好。”
陆岚回,“查得差不多了,放心。”
北风忽然拔高的声响,卫锦云一把抓住了灰灰的脑袋。
“夏日里下河捉章大嘴的时候,胆子倒是大。”
陆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卫锦云小声道,“那不一样啊。他是个骗子,眼下是有变态杀人魔......再说,我如今有云来香了。”
陆岚低笑一声,脚步跟得近了些,“噢?还有很多钱是吗?”
“当然。”
月色未褪,从云缝里漏下来,照亮路上两人交叠的影子。
“我还有祖母和妹妹,有了想护着的东西。人一旦心里有了在意的东西,就......没那么胆大了。做每一件事,都会三思而后行。”
城西的路越走越偏,两旁的老墙斑驳着,风穿过巷弄时,呼呼作响。
卫锦云的心揪得紧紧的,哪怕陆岚的背影就在半步前,她还是忍不住每走几步就回头。
“这么怕?”
陆岚停下脚步,走到她身边,言语带着几分笑意,“那我牵你,好不好?”
“啊啊啊?”
卫锦云抬眼,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直摆手,“不用的,
不用的,我们......”
陆岚已解下腰间的佩刀。
刀鞘通身乌黑,鞘身刻着简单的云纹。
“卫掌柜可想到哪里去了。”
他将刀鞘往她面前一递,碧眸似是看清了她染上绯色的耳尖,“你抓着我的刀。我牵你,不会放开的。”
这刀一横,卫锦云忽然觉得这场景很眼熟。
极其眼熟。
她轻轻抓住了刀鞘,小声问,“夏日里我下河捉章大嘴,最后拉我上来的刀,是你?”
两人握着刀鞘,牵着驴车,走在风里。
陆岚低低笑出了声,风把他的笑声当都揉得软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