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利普吓得哆嗦,尖叫道:“不要!别冲动!”
他生怕出现意外,亚当就反悔不给钱了。
情急之下冲出门,准备喊救兵,可是迎面走来四个身穿白衣教袍的小教徒,胸前的花纹是伽蓝神殿特有的样式。
“格兰芬主教,教皇敕令。”
所有人回头,连伊莎贝尔和杰西卡都看了过去。
格兰芬意识到什么,恶狠狠瞪着索菲娅。却只能先跪下,双手举高。
教徒朗声道:“秉承教皇敕令,请信徒索菲娅前往伽蓝神殿聆听教诲。”
菲利普松了口气。
格兰芬脸色阴沉。
亚当看了眼索菲娅,却没在她的脸上看到欣喜,反而是诡异的平静。
索菲娅头发散乱着,苍白的脸色并不减损她的风韵。
她站起身,接过敕令时,看了眼亚当。
这个从未被她好好对待的儿子,却在最后关头留她的性命。
为什么呢?她也不明白,明明她死了,亚当能够更顺利地接下布伦瑞克的权柄。
索菲娅想不清楚,也不想再思考了。
格兰芬阴毒地看着她,忽然对教徒道:“告诉尊者,索菲娅有病在身,先留下来养病,再去圣匹斯堡。”
索菲娅嗤笑,并不想争辩。
教徒却摇头:“尊者说,无论什么情况,十天后,他必须见到人。”
格兰芬死死攥紧拳头。
角落里t,伊莎贝尔垂眸,心知这是西里尔给索菲娅的护身符。
索菲娅跟着教徒走出门,没再回头。
布鲁森庄园再次变得空荡荡。
伊莎贝尔带着杰西卡从仆人通道出去,正好看见索菲娅登上马车。
“你现在可以去告密了。”角落里,伊莎贝尔淡淡道。
杰西卡皱眉,索菲娅一看就自身难保,还告什么告!可是心里又堵着一股气,于是头脑一热就往外冲。
“索菲娅!”
庭院里只停着马车,杰西卡蒙着头,像庄园里的女仆,除了教徒好奇地打量她一眼,其余人都没有注意。
索菲娅扫了眼杰西卡,没说话。
杰西卡有点忐忑,怕她没有认出自己,故意掀开半边帽子,一面故意对着伊莎贝尔喊:“伊莎贝尔,现在不敢出来了吗?”
听见杰西卡喊“奥黛丽”的名字。
索菲娅抬眸,却没有杰西卡预料的那样露出震惊神情。
她似乎在短短的瞬间,就想清楚了关节,此前的种种异样都有了解释。
“伊莎贝尔?”索菲娅轻笑,咀嚼这个名字,“原来是这样……”
当初特意选定“愚钝”的诺曼小姐成为公爵夫人,结果面对的却是个截然不同的人物。
伊莎贝尔缓缓走近,坦然地看向索菲娅:“你现在知道你真正的对手叫什么名字了。”
索菲娅沉默片刻,忽然笑了。
清风吹拂她散落的头发,像是把所有的斗志一并带走。
“如果之前我知道这一切,也许我还会想翻盘。”索菲娅顿了顿,仰头看着天空,眼底滑过轻蔑的笑,“可是有意义吗?”
“什么胜利才是胜利,这条路的终点是什么?”
“伊莎贝尔。”眼底滑过嘲讽,她用很轻的声音说,“我没有输给你,我只是输给命运。”
是命运让她拥有可怜虫的开局,让她以为不择手段地往上爬就能获得想要的尊重与地位。
可直到今天她忽然了悟,在男人的那套游戏规则里,斗争永远无法断绝。即便爬到顶,也终有一天被人一脚踹开。
这条路走错了吗?她不知道。
从出生那天起,她的眼睛里就只有这条路,没有其他的可以选。她看见的女人,要么像母亲那样,被无数人践踏,仍然倔强地活着。
要么生来高贵美丽,在庄园里当一只温顺的金丝雀。她不想成为母亲,也不羡慕那些贵族女人。她盯着斯宾塞的家族旗帜,渴望着拿起玛格丽特的宝剑!
这个时代没有玛格丽特,更无法复制她走过的路。
所以有其他的路吗?不知道。
她找不到,只能往上走啊走,男人越多,女人越少,她学着男人去争斗去抢去算计,最后发现他们都烂透了。
当然,索菲娅很清楚,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她也烂透了。
如果今天还有翻盘的希望,她知道,自己也许还会在欲望里迷失方向,继续戴着温和的假面安抚格兰芬。可是快死的那瞬间,她好像看见灵魂飘荡在空中,怜悯地望着烂透的肉/体。
那个虚空里的索菲娅,一步一步走向高台——穿着精美的外衣,戴着璀璨的皇冠,身上的皮肉一块一块往下掉,鲜血流淌满地。抵达最顶端时,只剩华丽的骷髅架。
这条路真长,踩在刀锋上,每一步都绽开血花。
想到还要从头再来,忽然觉得累。
真累啊。
索菲娅笑了一声。
天色渐晚,光线昏黄,落在她的眼睫。
她看向伊莎贝尔,眼神无悲无喜:“伊莎贝尔,去找另一条路吧。”
去找另一条,她没有走过的路。
马车启程,渐行渐远。
伊莎贝尔静静站了片刻,转身时,用遮阳伞戳了戳杰西卡。
“走了。”
杰西卡觉得她们说话云里雾里,心中那股愤怒却又莫名消失。
低头看见遮阳伞,猛然意识到这是伊莎贝尔用来威胁自己的“武器”!
“喂!你就用这个威胁我?你当我是傻子吗?”她气得不轻,连声追问。直到回到温斯顿庄园,还在骂骂咧咧。
一面反应过来自己又老实地地跟在人家后头了,更气了!
“喂!我要报复你的!伊莎贝尔!”杰西卡放狠话。
伊莎贝尔头也不回,“嗯,去吧,和你的同伴一起报复。”
“什么同伴?”杰西卡愣住,抬头一看,女子运输队的成员们笑盈盈地朝她挥手。
“明天,卡洛琳要带领她们去华夏,这是一艘全女性的船队,还缺一个船长的位置,你愿意去吗?”伊莎贝尔问。
杰西卡迟疑:“我?你为什么还信任我?”
“因为你恨我。”伊莎贝尔平静道,“你恨命运让你不能翻身,恨我这样的人踩在你身上,现在有一个机会能让你站起来,你不想利用它狠狠打我的脸?”
杰西卡沉默了,不知怎么的,她突然想到索菲娅的眼神,和临走时的那句话。
在此之前,她也没找到其他的路,因为出身卑微,只是去庄园当牛做马就已经是人上人。被赶出去,就只能去码头,还得比亮出爪牙才能从男人手上抢饭吃。
有没有哪条路,是她们能堂堂正正地获得名利和地位的呢?
是的,她一点儿也不高尚,就是想要很多的钱和地位,想要别人羡慕的眼光。
杰西卡很难解释那一刻的情绪,她只是觉得,某些不甘的恨意,在知道自己有可能扬眉吐气的时候,忽然就消散了。
当她能够得到某样渴望已久的东西时,曾经为此产生的怨愤,就不再是缠绕心头的执念。
只是她嘴上仍然不服输,恨声道:“等着吧!我会做出成绩给你看!让你瞧不起我!”
伊莎贝尔微笑,目送她离开。
在卡洛琳出发不久,一个消息传入温斯顿庄园。
索菲娅抵达伽蓝圣殿当天,自焚而死。
听到这个消息,伊莎贝尔沉默很久,她看着窗外,黄昏和往常一样,宁静而绚烂。
第88章
十天前, 圣匹斯堡。
这座小城坐落在帝国最西端,是锡兰以及周边各国所有圣曜信徒心中的朝圣地。
整座城市分为内外两城。外城住着普通居民,内城都是圣曜教徒。教徒不事生产, 坐而论道, 被外界输送的资源供养,并享受着外城居民羡慕的目光。
当然, 外城居民又是圣匹斯堡之外的人们所羡慕的对象。
比起这个国家的其他人,他们拥有得天独厚的优势——可以进入内城教会学校学习。
教会学校只有两种课程,一是圣曜教义, 二是生产技术。想要进入学校学习,必须拥有教徒资格。这种资格并不是选择信仰的意思,而是真正由教会赐予身份。
能够有这层身份,就代表半只脚踏进内城, 哪怕没有留下, 去到其他地方当个神职人员也能过得很滋润。所以, 每当有名额放出, 外城居民都为此抢破头。
当信仰与利益挂钩, 这座城市狂热的宗教氛围几乎形成坚不可摧的壁垒, 一层又一层地拱卫着他们的神。
每个月的第一天是朝圣日,按照习俗,所有人都要聚集在中心广场, 向古尔勒弥斯山祷告。
古尔勒弥斯山脉里,最出名的是主峰墨菲斯雪山。那里的雪终年不化, 日光照耀之下, 美不胜收,也是许多来圣匹斯堡外城的游客最喜爱的美景。
当然,信徒们并不是为了美景而祷告。
墨菲斯雪山之巅坐落着宏伟的建筑群, 从山脚起始的阶梯一路往上,看不到尽头。唯有一处高塔尖顶,直入云端。据说那里就是神的居所——伽蓝圣殿。
圣曜教会阶级分明,并不是谁都有资格朝圣,能够进入伽蓝圣殿的,至少是小主教以上的人物。
而索菲娅却是例外。她既不是修道院的专职修女,在平民教徒里也不算贡献多么巨大,却拥有自由出入圣殿的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