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 看见伊莎贝尔孤身一人,格兰芬便觉得胜算又多了几分。
“毫无疑问,为了保护家人牺牲自己, 是每个好女儿都会做出的正确选择。”格兰芬盯着伊莎贝尔平静的双眸,轻笑道,“不过很显然,公众会对此做出合理的判断, 如果换嫁不属实, 你的家人为什么眼睁睁看着你受审, 自己流窜海外?”
格兰芬声音刻意提高, 以确保所有人都能听见。
能够进入联合审判大厅的都是各行各业的代表, 首排还坐了许多记者正在奋笔疾书。原本审判庭不对公众开放, 可是因为此次案件受关注程度极高,所以格兰芬破例打开大门,允许普通平民在外面围观。
伊莎贝尔当然看得出来, 这可不是格兰芬突然善心大发,而是他想利用更大的舆论力量成为自己的助力, 并对最终胜利很有把握。
就像现在, 格兰芬精准抓住公众疑虑,在开庭前就进行煽动。
伊莎贝尔不动声色地瞥了眼格兰芬,面带微笑:“我们全家的旅行计划是很早就定下的, 我的家人也不可能在数个月之前就猜到主教大人要把送我审判庭,并以此给我定罪。”
格兰芬冷笑,“这些话留着跟审判官辩解吧。”
“当”地一声钟鸣,戴着白色卷毛假发与圆框眼睛的审判官缓缓出现,众人逐渐安静下来。
作为王室与教会的联合审判庭,该机构的负责人原本是属于第三方,为维持公平和正义而设立,但是看着审判官胸前的圣曜教徽就知道,他是披着“中立”外衣的格兰芬走狗,想让他保持所谓的公平根本不可能。
坐上主位,审判官先是隐晦地看了眼格兰芬,而后清了清嗓子宣布开庭,并简要地介绍双方身份与此案情况。
格兰芬就像报纸上写的那样再次陈述对伊莎贝尔换嫁的指控,审判官照本宣科走完流程,立刻就开始质问伊莎贝尔。
“诺曼女士,请问你承认自己的罪行吗?”
“审判官先生,我想您不能跳过所有环节直接给我定罪吧?”伊莎贝尔语气还很轻快。
“贾维斯爵士,请您起立,再次阐述您的举证。”审判官收到格兰芬的示意,对贾维斯点点头。
观众席里,贾维斯理了理领结,很有派头地站起身,先向众人行礼,而后抑扬顿挫道:“审判官先生,身为墨伦维克小有名气的绅士,我以荣誉担保,对诺曼女士的指证一切属实。”
审判官:“您是宣布女王赐婚的见证人对吗?”
“是的,先生,我亲眼看见赐婚旨意上写着奥黛丽·诺曼的名字。”
审判官:“但现在的这位公爵夫人,和您当天在克劳伦伯爵舞会上看见的那位奥黛丽·诺曼小姐截然不同。”
“准确的说,她们姐妹长相相似,至少仅凭几面之缘,很难分辨。但是细细琢磨当天舞会上的那位小姐的仪态举止,和今天的这位小姐作对比,不难发现她们的差别。”
观众开始窃窃私语,审判官正要开口问询,伊莎贝尔忽然笑道:“那您还记得那天舞会的情形吗?”
“当然,我印象深刻!”贾维斯爵士挑眉,“否则怎么拆穿你的伪装。”
反正全场没有参加过舞会的人,任由他说什么都行。伊莎贝尔这点垂死挣扎的伎俩还瞒不过他。
果然,听见他的回答,伊莎贝尔没再说话。
可是下一刻,一道沉稳的女声突然从人群后传来。
“贾维斯爵士,好久不见。”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身穿紫色克里诺林裙的端庄女士,优雅走来。
“克劳伦伯爵夫人?”贾维斯一愣,格兰芬也眯起眼。
伊莎贝尔微笑,颔首道:“玛丽姨妈,十分抱歉,因为我的事情打扰了你们全家的旅行计划。”
“噢,亲爱的奥蒂,我想格兰芬主教说得对,没有家人会纵容冤屈发生在自己的孩子身上。如果简妮她们尚未出海,想必会和我一样,着急地赶过来为你作证。”玛丽不动声色地提高声音,扫视全场,“不过,有我在也够了,相信不会有人认为你的家人畏罪潜逃,你说对吗?审判官先生?”
审判官没有料到会有一位不速之客到来,迟疑地看向格兰芬。
玛丽却径直坐到了贾维斯身旁,作为伊莎贝尔的证人再次开口:“贾维斯爵士,您还没有理会我的问候,见到我让您不高兴吗?”
“没……没有。”贾维斯擦了擦冷汗,直觉事情有些不对劲。
“那就好,毕竟您所说的那场舞会,正是我为了欢迎亲爱的外甥女奥黛丽进入社交场举办的,而您是那晚的贵宾,如果您对当天的情形印象深刻,当然再好不过。”玛丽微笑。
贾维斯爵士挺起胸膛,掩盖心虚:“您不必试探我,我的记性很好。”
“是吗?那天舞会奥黛丽穿的什么颜色的裙子?是粉色缎面裙,还是红色蕾丝裙?”
贾维斯爵士眼珠一转:“粉……不,红色蕾丝裙。”
“跳的是华尔兹还是波尔卡?”
“华尔兹!”贾维斯爵士一口咬定。
“看来您的记性真是不错。”玛丽微笑,缓缓道,“可惜她那天根本没有跳舞。”
贾维斯一愣,立刻嚷嚷:“你是她的姨妈,当然包庇她!谁能证明你说的是真的?”
“那谁又能证明您说的是真的?”玛丽不急不躁,看向众人,“各t位现在看明白了吗?所谓的人证说的话就一定可信吗?格兰芬主教和贾维斯爵士以莫须有的揣测给我的外甥女泼脏水,我们以同样的方式反驳,却被质疑,那么是不是意味着,所谓的审判根本没有公平可言,只依赖于决策者的想法?”
众人的议论声戛然而止,记者们记录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伊莎贝尔和玛丽隔空对望。
足够的默契,让玛丽在接到伊迪斯送来的信件时,就明白肯特郡发生了什么。
事实上,只有玛丽留下是合适的。
克劳伦一家原本以旅行的名义离开庄园,格兰芬理所当然地认为他们也被转移了,而此刻玛丽的出现,打破了公众的质疑,这让大家意识到——诺曼家族还有一门显赫的姻亲。
如果两边的说法都有一定的疑点,谁也拿不出切实的证据,又怎么能将公爵夫人定罪呢?
审判官当着所有人的面,不敢徇私,只能试探地看着格兰芬的眼色。
格兰芬却并没有想象中的着急,“贾维斯,虽然你不记得女士裙子的颜色,但是没关系。”
他微笑着挥退贾维斯,站起身看向伊莎贝尔:“诺曼小姐,我可以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承认罪行,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我不希望你的结局太难堪。”
嘴上说着担忧,眼底的恶意如有实质。
玛丽眸光微动,扫了眼伊莎贝尔。
她们都知道,重头戏来了。
“还是那句话,定罪要有证据,主教大人。”伊莎贝尔不慌不忙。
“想要证据是吗?诺曼小姐,希望见到这个人的时候,你不会太惊讶。”格兰芬轻笑,挥了挥手。
只见黑衣教徒押着一个蓬头垢面的男人出现,所有人面露疑惑。
“噢,那是谁?”
“真狼狈,多久没洗澡了?”有人嫌弃地捂住鼻子。
……
男人哆嗦着身子,被人拎到台前。
审判官:“你是谁?叫什么名字?”
男人掀开脏兮兮的头发,眼神闪躲,他似乎不知道自己来了什么地方,环视一周,和证人席上的玛丽对上眼神,整个人愣住:“玛……玛丽?”
玛丽眼底滑过错愕,指甲几乎掐进肉里,才勉强克制住表情。
她隐晦地看了眼伊莎贝尔,后者垂眸,似乎对此并不惊讶,甚至还在思考着什么。
可惜审判官发现了端倪,冷喝道:“报上你的名字!”
男人一抖,在玛丽凝重的眼神里,颤声报上姓名:“先生,我……我叫威克曼·史蒂芬。”
“抬起头看看,是否认识你眼前的女士!”
威克曼颤颤巍巍抬起头,正对上一双冰蓝色的眼睛,即便只有几面之缘,如此具有家族特色的样貌还是让他唤醒回忆,下意识道:“贝拉?”
伊莎贝尔表情毫无破绽,玛丽的心脏却狠狠一跳。
她攥紧手指,十分后悔当初看在安娜的份上,竟然向威克曼送过救济粮,怎么没把这家伙饿死?!也省得今天留他来捣乱!
越想越气,玛丽恨不得把安娜也揪出来狠狠捶一顿!
如果不是这家伙昏了头,执意要嫁给威克曼,也不至于把这个扫把星带进门,牵连家人!
玛丽几乎把牙齿咬碎,却听见伊莎贝尔的声音十分平静,她微笑着面对威克曼道:“好久不见,姨夫,我是奥蒂,一年见不了几次面的关系,足以让我原谅您的眼拙,可是在审判庭上,话可不能乱说,你说对吧?”
威克曼愣住,环顾一圈,忽然意识到不对劲。
第97章
轮船抵达锡兰港口, 简妮拎着行李在人群中穿梭,紧跟着最前面女儿女婿的脚步。
“我们必须要快些,安娜, 报纸上说今天就是开庭日。”
安娜跟在队伍最后, 看着怀表里的画像出神——这是她在船上结识蒂洛夫后,央求他按照自己的描述所画的男人。
自从威克曼失踪后, 安娜以为这辈子也不会见到他。
印象里的威克曼还是那样的年轻英俊,与码头看见的佝偻背影截然不同。
可那天他被教会的人拖拽着凄惨求饶的样子,简直像只可怜的流浪狗。
安娜的心难以控制地感到疼痛, 这也是她选择和简妮坦白的原因——万一呢,万一那个人真是威克曼……
与此同时,审判大厅里,格兰芬冷冽的眼神像刀子一样扎在威克曼身上。
“看清楚了吗?威克曼·史蒂芬, 大声告诉审判官你的结论。”
充满威胁的眼神瞬间让威克曼清醒。
身上的伤疤在隐隐作痛, 被教徒们抓到的第一天, 他就受了一顿毒打。最重要的是, 格兰芬手里攥着他翻身的最后希望——赔光一切, 远走他乡, 输红了眼的赌徒只求那点本金翻盘。
格兰芬承诺会给他一笔钱再次投资,只要有了这笔钱,他就不用在外面飘泊, 活得像个乞丐。
而此刻,看见审判庭的情形, 威克曼也明白了他要自己做什么。
看着伊莎贝尔的眼睛, 威克曼哆哆嗦嗦重复:“你是伊莎贝尔·诺曼,我没有认错。”
审判官迫不及待敲下锤子,“来自威克曼·史蒂芬先生的证词, 被诺曼女士本人承认的亲眷,足够可信。”
“是的,他的确是我姨妈的丈夫,如果他没有骗光我父亲的钱,并且卷款逃跑的话。”伊莎贝尔淡淡道。
众人眼神逐渐变化。
“噢,他是个诈骗犯?诺曼家族竟然有这样的姻亲?”
“谁知道呢?看他那副狼狈样子,的确显赫不到哪里去。”
……
玛丽听着旁边的窃窃私语声,神情逐渐放松,她冷笑地盯着威克曼:“审判官先生,事实上,威克曼年轻时就是个无赖,靠着花言巧语哄骗我妹妹,年老后毫无意外地成为诈骗犯,穷困潦倒,骗吃骗喝还不满足,现在又受人指使,来做伪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