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边念,一边将证据展示。
那份厚厚的文件里,不仅有格兰芬的赎罪金款项明细,还有各个被逼着捐款的商人的证词与签名。如果说刚才的审判会完全是舆论战,现在这份文件几乎是无可辩驳的证据。
从律法条文到罪行指控,以及各项证据展示……全方位无死角地将格兰芬钉在耻辱柱上。
全场陷入寂静。
只剩格兰芬的喘息,他死死盯着伊莎贝尔,一把夺过艾米丽手中的文件:“这些都是假的!都是伪造的!”
“别着急,我们还有人证。”
一旁,沉默许久的赫尔曼忽然开口。
他拍了拍手,查尔斯很快带着以莫尔先生为首的商人站起身。
“这是以怀特公司为首,联合其余十八家工厂主提供的签名书。”赫尔曼缓缓将纸张展开,“哈登菲尔德的每个商人每年都需要缴纳百分之三十的利润作为赎罪金,除此之外,还有额外用于教会学校的捐赠款。所谓捐赠款,最后都进了格兰芬先生的账户。”
格兰芬看见作证的商人,眼底迸发怒火:“你们……你们怎么敢的……”
莫尔先生没有低下头,而是坚定地站在赫尔曼身边。
是的,如果在技术垄断时期,他并不敢得罪教会。可现在不一样了,他们背靠着怀特家族和公爵府,都是靠投机发家的商人,自然看得清形势。
格兰芬看着对面的伊莎贝尔和赫尔曼,忽然明白,自己踏进了一个圈套——一切都是他们计划好的。
他为了审判会造势,于是召集了那么多人,力图用舆论将伊莎贝尔打倒。可是他怎么也想不到,对方反过来借用了他所谓的优势。
最后的地雷炸响得猝不及防,猎物和猎人的身份反转,格兰芬变成了被告。
“主教先生,请问对此有什么想说的吗?”
“文件里详细展示了您的款项来源和去向,第九区那座私人豪宅真的是您名下的吗?”
“前年您招收一批少男少女进入圣匹斯堡,从此之后就没有去向,您对此知情吗?”
……
一声声质问如潮水涌向格兰芬。
记者们的质询还算温和,可是大门外,听了全程的民众已经按捺不住怒火。
肯特郡的所有人、应该说锡兰的所有人或多或少都经历过欺压。只是近年来教会政策逐渐宽松,又加上信仰的力量,大家渐渐将这层矛盾当成房间里的大象。
可是此刻,一个地位崇高的大主教、竟然做出这么多丑事,这和平时的形象太过割裂!
大家还不傻,尤其是肯特郡的百姓都知道公爵夫人为他们带来了新的商机,诺曼家的另一位小姐又打破了技术垄断,就因为得罪了教会,所以才遭到报复,连换嫁这样的荒唐罪名都能被编织出来。
试想想,如果公爵夫人都能任人宰割,又何况是普通人呢?
一时间,黑衣教徒们形成的人墙堵不住愤怒的群众,尤其在艾米丽揭露最后格兰芬曾经打着招收圣徒的旗号带走一批孩子时,众人彻底坐不住。
艾米丽刚念完,凯文突然领着一群工人冲了进来。
“打倒教会!”
“打倒格兰芬!”
……
格兰芬在教徒的护送中狼狈逃窜。
等混乱稍稍停止,奥黛丽率先喊:“我们要公平!”
“请公平宣判!”
“请公平对待我们所有人!”
“严惩格兰芬!”
所有人一起喊。
审判官刚想跑,就被伊莎贝尔堵住:“先生,证据就在眼前,你不敢宣判格兰芬的罪行吗?”
“还是说……”她顿了顿,缓缓捡起地上的教会纹章,“您需要我公开您的信仰,让您和格兰芬站在一起?”
审判官愣住,那是他刚才见势不妙,偷偷扔掉的徽章,却被这个女人看见了。
如果是平时,有信仰并不妨碍什么,可是此刻,一旦她发挥煽动的能力,他就会被愤怒的人群吞吃。
没办法,审判官只好重新整理假发,用蚊子般的声音宣布格兰芬罪名成立。
格兰芬攥紧拳头,即便他死死盯着审判官,却也没法在这么多双眼睛注视下说太多。
审判庭没有对教会人员的执法权,必须将人移交到圣匹斯堡处置。
前一秒还是原告,后一秒变成阶下囚,形势变化太快,格兰芬从错愕到愤怒,最后却渐渐平静。
格兰芬阴鸷微笑:“真是一出好戏,诺曼小姐。”
他盯着伊莎贝尔,渐渐理清了思绪。
刚才的这场闹剧太过突然,条理清晰的证据和愤怒的人群一下子让格兰芬方寸大乱。可是冷静下来想想,这根本就没什么可怕的。
所谓王室和教会的联合审判庭就是摆设,连审判官都是自己人,所谓的罪名也就是哄哄人。
真正让人猝不及防的是冲进来的工人,但是仔细观察,还有部分人处于观望状态——他们对目前的陡然转变的情形完全没概念,有的被愤怒感染,有的却还在犹豫。
是啊,格兰芬当了这么多年的大主教,形象深入人心。仅仅凭着一次审判就能定罪?
按照程序来说,他还得被押送去圣匹斯堡,到了那里,有了喘息的机会,再编造一些舆论洗白,风波也就过去了。
所以,真正被押走的时候,格兰芬反而一派轻松,并且为自己刚才的慌乱感到可笑。
他轻蔑了扫了眼伊莎贝尔,“再会,诺曼小姐,希望下次你的伎俩别太低端。”
“再见?”伊莎贝尔挑眉,等格兰芬的背影逐渐消失,她垂眸道,“没有再见的机会了。”
奥黛丽听见这句话,面露疑惑:“什么意思?”
伊莎贝尔不急着解释。
审判会到这里终于算是结束,她紧绷的神经开始放松。
视线扫过奥黛丽、海因里希、简妮等人,伊莎贝尔有种说不清的情绪。
良久,她忽然抱住奥黛丽,送上一句迟到的问候:“好久不见。”
奥黛丽微怔,回抱住姐姐:“希望我们的到来让你感到高兴。”
伊莎贝尔凝视着妹妹,微笑:“我曾经并不觉得这种超出计划外的事情,会让自己感到高兴。”
“现在呢?”海因里希忽然问。
伊莎贝尔抬眸,顿了顿:“有一点开心。”
“只是一点?”安娜揶揄。
伊莎贝尔轻笑,认真回答:“比一点更多,越来越多。”
当家人一个个出现,心脏好像一块拼图,渐渐被填满。
她必须承认,那是很美妙的感受。
奥黛丽眼眶湿润,她看着那双冰蓝色的眼睛,觉得有什么在改变,却又好像什么也没变。
温斯顿庄园,一家人休整完毕,齐聚客厅。
伊莎贝尔被围在中央接受“审判”,向来位于食物链最顶端的诺曼大小姐今天成为最底层,对每个人的疑问知无不言。
奥黛丽首先发问,她看着丈夫和姐姐今天默契的配合,眯着眼质问:“你们是不是t早就计划好了一切,害得我白担心!”
赫尔曼歪着头看妻子,淡淡道:“我可没有,我也是被你姐姐安排的棋子。”
海因里希一边包扎伤口,一边盯着伊莎贝尔:“我呢?我也只是你的棋子吗?”
简妮和玛丽对视一眼,忍俊不禁。
安娜嘟囔道:“噢,贝拉,你是不是猜到格兰芬会找到威克曼,否则你怎么会表现得那么淡定?”
……
一连串的问题劈头盖脸向伊莎贝尔砸来。
这和白天的审判可不一样,如果再不说实话,她可以保证自己明天的午饭都没有着落。
她轻笑着叹了口气,摇头道:“我不是上帝,怎么能每一个环节都算计到?你们的到来,就不在我的预料内。”
海因里希垂眸,他今晚有些安静,听见这句话时却忍不住开口:“为什么?你认为我不会来?”
奥黛丽也沉默了,她握着伊莎贝尔的手,无意识地揉捏她的掌心。
伊莎贝尔微笑:“也许吧,我只是习惯独自处理一切。”
“这个习惯不好,我希望你改变。”奥黛丽仰头,认真说。
伊莎贝尔没有敷衍她,“好。”
她是要改变了。
这并不是为了提高胜算,实际上,在原本的计划里,没有家人或者海因里希,她也能嬴。
从华夏通航开始,她就在收集格兰芬的罪证。索菲娅的死就是一个信号,伊莎贝尔知道,教会不会放过自己。
的确,转移家人一是为了保护他们,二是为了避免出现意外,让自己束手束脚,毕竟她从不打算避战。
所谓的换嫁风波并不可怕,伊莎贝尔更想利用这件事情作为导火索,成为向教会进攻的信号。
她需要一个契机让大家意识到教会的可怕,并且明白他们拥有反抗的能力。
“凯文带领的工人是你安排的吗?”赫尔曼问出他唯一疑惑的问题。
“是。”伊莎贝尔坦然承认,“总要有人做那根点燃愤怒的火柴,如果没有愤怒,也就没有反抗的勇气。”
如果真的按照稳定的庭审流程走下去,也许格兰芬也会利用语言煽动,所以伊莎贝尔不能给他辩解的机会,只要用证据和“民意”将他钉死在罪名之上,无论之后什么结果,反正当下他绝对翻不了身。
格兰芬引火烧身,之前对于伊莎贝尔的换嫁指控,就会被认为是蓄意谋害,这也是她准备的最后底牌——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守。
当然,这也得益于格兰芬的傲慢,他当大主教太久了,又是自己的主场,怎么会想到有人在这样完全劣势的场合,还想状告他。
如果是封闭式审判庭也就算了,偏偏是格兰芬自己营造的声势浩大的场合,这下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格兰芬一旦被移交到圣匹斯堡,你的计划就失效了。”赫尔曼淡淡道。
伊莎贝尔:“我知道。”
她当然没那么天真,以为光凭着审判官一句话,就能给格兰芬定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