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从模糊到清晰,入眼是幽暗封闭的密室, 和坐在高台上的西里尔。
伊莎贝尔动了动手脚, 耳边响起锁链声——这才意识到自己被捆住了。
她看见西里尔走近, 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
而后忽然凑近, 从伊莎贝尔怀里掏出某样熟悉的物品——索菲娅留下的铃兰发饰。
伊莎贝尔怔住, 下意识抢回来, 却牵动着锁链叮当作响。
“诱饵完成了它的使命。”西里尔摩挲着那只发饰,眼眸倒映着上面的铃兰花。
伊莎贝尔倏然抬眸:“你是故意让索菲娅将遗物带出去的。”
“是的,否则连死人也无法带着秘密走出伽蓝圣殿。”西里尔轻笑, “当然,还要归功于你的好奇心, 你想知道铃兰花的秘密对吗?”
金发金眸的男人穿着一身白袍, 赤脚行走在大理石地面,他端着一盏烛台,那是室内唯一的光线来源。
下一刻, 他忽然将烛台扔进黑暗里——火焰从他脚边的池子升起,向四面八方席卷而去!
火光炽烈,彻底将室内的情景照亮。
伊莎贝尔眼神渐渐凝滞——这是她重生以来,第一次被某个场景震撼。
火舌如同地底的岩浆,顺着池子里的燃料奔涌,将整个空间切割得纵横交错。
脚下是灼热的火焰,身后却传来刺骨的冰冷——她被困在竖起的冰棺里。
而这样的冰棺还有四个,里面分别躺着安详闭目的女孩,看眉毛结起的白霜和青白的脸颊,显然已经成为了尸体。
五座冰棺分列五角,共同拱卫着中间高台上最大的冰棺。那座竖起的冰棺外被铃兰花环绕,里面竖立着一根十字架,而十字架上捆绑着一个女人。
不,那应该不能再称之为人——刺鼻的燃料和蒸发的水汽混合在一起,却也掩盖不了浓烈的药品气味。
低温与药品令尸身不腐,因此那个女人的身体还栩栩如生,除了脸颊被烧毁,还维持着生前的仪容。
伊莎贝尔几乎是瞬间猜出了她的身份——整齐盘起的褐色头发与胸前垂坠的帝王绿珠宝,与斯宾塞家族留存的那幅画像神似……
而铃兰的花语是:归来。
“乔治安娜。”西里尔缓缓走近中央的冰棺,熟稔地打招呼,“看看吧,她是海因的新娘。”
顿了顿,唇边含笑,“也是我为你找到的……最后一个祭品。”
祭品?
伊莎贝尔倏然抬眸。
西里尔的全部注意力都在乔治安娜身上,他不在意她被毁的容貌,也不在意一具尸体无法开口说话,只是自顾自地聊起天来,场景诡异得像哥特小说里钟爱的情节。
“别害怕。”他轻声呢喃,隔着冰棺触碰她的脸,“很快你就会醒来,我们会获得永生……从前的一切都可以忘记,我们有大把的时间可以重来。”
“我想你会讨厌脸上的伤疤,那代表着愚蠢的过去。”金色的眼眸里倒映着跳跃的火焰,他愉悦地轻笑,“我会帮你治好它,就算治不好也没关系。”
他眼底像压抑着平静的疯狂,轻柔的语气令人忍不住战栗:“反正我总是会原谅你的,哪怕你背叛我。”
最后那句话声音很轻,浓烈的情绪却如同火池里的岩浆,快要撕开那张伪善的面具。
冰棺里的女人沉默着,提醒西里尔她只是一具尸体。
西里尔深吸一口气,转过身看向伊莎贝尔,脸上的神情已经恢复平日的和煦。
“诺曼小姐,很抱歉我没有让祭品留遗言的习惯。”他闲庭信步般地走向她,“相信海因已经认为你死了,所以不必抱着有人前来营救的希望。”
伊莎贝尔盯着西里尔,心渐渐往下沉。
“原来前四个未婚妻不是暴毙,而是沦为你复活乔治安娜的祭品。”
西里尔微笑:“是的,不过她们都没用,浪费我那么多时间。只有你……我见你第一眼,就知道你才是神说的那个人。”
“神?”伊莎贝尔讥诮抬眸,她扫视着池底的燃料与冰棺里的药品,这里科学与昏庸并存,一切都是那么诡异。
“西里尔,你不就是那个所谓的神明吗?现在愚蠢到相信古老的巫术能够复活你的爱人?这不荒谬吗?”
“荒谬……”西里尔重复这个字眼,沉默许久,扯开唇角,“当科学走到终点,我为什么不相信神?”
伊莎贝尔盯着那双金色眼眸,不动声色地攥紧手指,“你创造那么多‘神迹’,利用自己的智慧改变了这个世界,怎么就确信科学走到了终点?”
西里尔垂眸,轻笑着叹气:“小姑娘,不必试图用聪明的头脑算计我,或是利用你灵巧口舌感化戏剧里的反派。”
他温和笑着,像一个慈爱的长辈,身后却出现了十数个黑衣教徒。
“别反抗。”西里尔微笑叮嘱,“等过了七天,我会让你死在睡梦里。”
伊莎贝尔被教徒们按住,看不清他们做了什么,某种疼痛从后背开始蔓延,她成为了取血的器皿,而那抹殷红的色泽顺着冰棺纹路流淌,呈现出铃兰花的图案。
“看住她,别让她在七天内死了。”西里尔缓缓擦拭着手指,对领头的洛奇吩咐道。
“是,尊者。”洛奇颔首,有条不紊地安排教徒们行动。
伊莎贝尔在失血的疼痛里勉力睁开眼,她听见了洛奇叮嘱教徒什么时候要给她输送营养,什么时候取血。可以猜到前四个女孩也经过了献祭的流程,也就是说,她不会立刻死亡,而是会像西里尔说的那样,恰好在第七天被抽干血液,死在睡梦里。
“为什么是我?”她虚弱地攥住西里尔衣摆,带着祈求,“拜托,至少让我死得明白。”
西里尔离开的脚步顿住,悲悯地注视着她:“神预告过了,你献祭之日,就是她归来的时候。”
“神到底在哪?它凭什么预知生死?”伊莎贝尔不甘地挣扎。
西里尔脸上无悲无喜,甚至带着几分疲倦:“神就是我,只有我知道每个人既定的命运,蝼蚁无法撼动它。”
“只有你?”伊莎贝尔呼吸急促,“我既定的命运就是死在你手上?”
西里尔垂眸,将她紧攥的手指掰开,慢条斯理道:“是的,就像索菲娅最终无法改命,斯宾塞家族无法重复荣光,这和太阳东升西落一样,是世界的法则。”
“而这法则……”他顿了顿,转身离开,声音渐渐远去,“只有我是例外。”
纯白圣洁的袍角划过地面,西里尔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像一尊真正悲悯而冷漠的神,全然不理会蝼蚁的绝望。
临死前的嚎啕与挣扎,慢慢变得麻木与冷寂,这个变化洛奇看过很多遍,之前的每一个姑娘都是如此,所以他们脸上没有、也不敢流露同情。
随着最后一个教徒离开,厚重的石门隔绝伊莎贝尔的哀求。
“滴答、滴答——”
鲜血缓慢流淌,在门关上的下一秒,伊莎贝尔的求救声戛然而止。
她活动着僵硬的脖子,脸上的惊恐消失得无影无踪。
“归来……”伊莎贝尔眼带思索,再次打量着中央那座被铃兰花簇拥的冰棺,“神的指示……”
“只有你是例外吗?西里尔。”她微眯起眼,轻笑,盯着地上那枚被随意丢弃的铃兰发饰,“那可未必啊。”
索菲娅的遗物出现得那么恰到好吃,她怎么会傻到自投罗网?
可如果不是主动咬钩,又怎么能进入伽蓝圣殿,甚至进入秘t密的中心呢?
真相,她很快就要知道了。
以往负责照顾祭品的修女在事情结束后都被送往焚化炉,这次,被挖了眼睛的年迈修女贝丽,是被选中的人。
洛奇有自己的私心,那天因为说漏嘴,他把罪责推到默默无闻的老修女贝丽身上,然后被西里尔要求剜掉她的眼睛。
洛奇到底年纪小,那天以后惴惴不安,想找个方法弥补。
一个看不见又说不了话的老修女,既不可能带着秘密走出伽蓝圣殿,又不可能再侍奉尊者,结局只有被提前送往焚化炉。
现在塔顶的祭品需要侍奉,洛奇安排贝丽去,至少能让她多活几天。
洛奇交代完事项,就将门打开放她进去。
年迈的贝丽摸索着前进,除了按照仪式给伊莎贝尔每天更换洁净的衣裳,以及帮她止血,再送上维持生命的餐食以外,她不能做其他的事情。
伊莎贝尔默默打量着贝丽——这个唯一能进入塔顶的老修女。
她试过和对方攀谈,无论她说什么,贝丽都毫无回应。
贝丽的腰仿佛直不起来,总是佝偻着,苍白的发丝垂落在脸侧,遮住麻木的神情。例行做好该做任务,她就会离开,像个随时准备赴死的傀儡。
她的脚步很慢,微弱的视力只能让她看清脚下的路,每次从熄灭的燃料池边经过,她会停留在最中间那座冰棺处,捶捶腿,再不着痕迹地撑着冰棺起身。
完全没有破绽的人,也难怪西里尔会放心让这样一个人过来。
洛奇监督了一会儿后,也不再时时盯着。
至少伊莎贝尔换衣服时,他会退到外面回避。
伊莎贝尔唇色已经苍白,贝丽再次给她换上干净衣服时,突然被她攥住衣摆。
“等等,别动。”
在贝丽挣扎前,她用极轻的声音说:“你认识乔治安娜对吗?”
是疑问句,却带着笃定。
贝丽微怔,脸上划过慌张的神色。
第103章
伊莎贝尔盯着贝丽的眼睛, 语速飞快:“请帮帮我。”
“别怕,我不会害你。”伊莎贝尔飞速从牙齿里扣出那块蓝宝石,“我是海因里希的妻子。”
听见海因里希的名字, 贝丽愣住, 张着嘴露出断了一截的舌头,她徒劳地发出“啊啊”声, 想说什么。
伊莎贝将那块宝石递给她,“请帮我把它带出去。”
贝丽看着那块蓝宝石,眼神怔忪。
镜中倒映着汉娜被烧毁的脸, 她盯着那块蓝宝石,又看向用手比划的贝丽,眼皮微垂:“我明白了,辛苦了贝丽。”
贝丽张着嘴, 结痂的双眼流不出眼泪, 只能发出“啊啊”的声音。她颤抖着手, 在汉娜掌心写下歪歪扭扭的字母。
汉娜沉默良久:“他真是个疯子……”
她深吸一口气, 伸手拥抱贝丽:“我会为你们报仇, 为你, 为你的女儿……为他,为所有人。”
贝丽呜咽着,紧紧抱住汉娜摇头, 用口型说:不,我希望你活着, 你是我另一个女儿, 活着的女儿。
汉娜紧紧闭眼,泪水落在蓝宝石上。
亚特兰蒂斯蓝宝石稀有且珍贵,盛产于赫斯兰, 曾是那个男人送她的礼物。这是她再熟悉不过的东西,现在它传承到了另一个女孩的手里。
她紧紧握着宝石,重新整理神情走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