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娜瞪大眼睛,迅速意识到这个决定是在彻底摧毁圣曜教会。
任何权力都讲究平衡,教会倒下,并不意味着王权收拢,相反,失去教会的威胁,时代的车轮紧接着就要碾压王室。
“公爵夫人,恕我冒犯。”洛娜想清楚关节,深吸一口气,抬高下巴,“作为女王的第一秘书,我有权替她做抉择。鉴于您提出的建议太荒唐,我会让侍卫带您下去好好休息,来人!”
她轻喝一声,王室侍卫官纷纷围拢上来。
就在刀刃出鞘前,猛然一声枪响:“砰——”
众人一惊,错愕地看着海因里希挡在伊莎贝尔身前,手里举着火器。
黝黑色的眼眸盯着洛娜,他缓缓道:“需要休息的是你,洛娜秘书。来人。”
话音刚落,又是一群披着王室铠甲的侍卫涌上前,而人数却倍杀洛娜带来的人。
“他们是谁?为什么穿着王室的衣服?”洛娜不可思议地喃喃,“他们怎么跟在我们身后的,是谁带来的……”
新侍卫里领头的军官率先摘下头盔,赫然是维克托。
他望向海因里希,恭敬颔首:“公爵先生,路德维希上将的旧部集合完毕。”
“旧部?”洛娜瞪大双眼,“你……你从一开始就计划好了,借着女王侍卫的名义,集合斯宾塞旧部,就为了今天……你骗了女王!”
“如果你愿意践行正义与公平,今天的一切不会发生。等到了墨伦维克,我自然会向女王请罪。”海因里希声音冰冷,看向维克托,“现在,请洛娜和侍卫们下去休息。”
“是。”训练有素的军官在武力上形成绝对压制,毫不费力地将洛娜等人压走。
与此同时,混在队伍后排的几个矮小身影也接连摘下头盔,露出熟悉的脸。
“特蕾莎!洁希亚夫人!”奥黛丽惊喜道,“你们怎么来了?”
特蕾莎理了理短发,敲了下奥黛丽的脑袋,“没有我带路,这么多人怎么在圣匹斯堡藏身?”
奥黛丽:“洁希亚夫人呢?”
特蕾莎没有回答,默默看向洁希亚。
洁希亚穿着盔甲,像个风光的女战士,她先是向公爵夫妇行礼,而后看向诸位军官,微笑:“感谢各位的助力。这么多年过去,我本不应该打扰你们的平静。”
大部分的军官已是中年,听见这话眼眶泛红:“噢,夫人,别说这样的话,索恩侯爵和路德维希上将是我们的长官,也是挚友。”
寒风里,众人俱是沉默。
路德维希的旧部当年被西里尔强行解散,为的是将理想的火种彻底按灭。
海因里希回到查尔维斯庄园前,就开始寻找旧部下落。洁希亚没有跟随商船远行,也是因为这个任务。
索恩侯爵为组织而牺牲,死后还背负着骂名,作为保留思想火种并将它延续至今的遗孀,洁希亚在军官们心里的分量不言而喻。
是的,他们早就回归平凡的生活,人到中年,本不该再有年轻时的热血,可是洁希亚一句话令他们沉默:“昔日的理想还存在吗?”
向往的科学与文明、公正与平等、法治与自由……这一切的一切,还留存在心底吗?
已经被生活磨平棱角的军官们没有立刻回答。
可是真到了临近的日子,前往集合地的人越来越多,点点星火,再次燃烧。
事实上,海因里希临走前将重任交给赫尔曼是对的——银头发先生不仅要带着女王侍卫赶来营救,还得完成带领旧部军官抵达,不被人发现的支线任务。
赫尔曼心思缜密,看完信里的计划就立刻销毁,连奥黛丽也没有告诉。
信是海因里希写的,但计划是伊莎贝尔做的。她有两手准备,一是如果洛娜听话,那么这支队伍还能继续隐身,等到后面再发挥作用。二是像现在这样,洛娜不听指挥,那么她就要强行武力压制。
为了配合计划,赫尔曼安排人仿制王室侍卫的衣服,让旧部军官换上,伪装成第二梯队一路跟在正式队伍的身后。路上好几次遇到盘查,或是差点被洛娜发现时,都是资本家先生遮掩过去。
他淡定得奥黛丽都没有发现异常,直到现在,才收获妻子炯炯有神的注视。
“怎么了?”赫尔曼睨着她,不自在干咳两声,“我不是故意瞒着你,是……”
“我是要夸你。”
赫尔曼:“?”
奥黛丽挽着他的胳膊,“要是没有你,我们在这么伟大的行动里就沦为龙套角色了。还好有你呜呜呜!”
众人一愣,忍俊不禁。
奥黛丽的话语让沉重的气氛缓和,大家迅速从往事里抽身,听从安排。
所有人看着海因里希,他却牵着伊莎贝尔的手,让后者面对众人。
伊莎贝尔环视一周,郑重道:“诸位曾经蒙受的冤屈,今天到了洗清的时刻。我保证,这里的所有人,包括天上的亡魂,都不再是被贬黜的罪民,而是堂堂正正的锡兰t士兵。”
她转头看向山洞里横陈的尸体,还有那献祭了五个无辜少女的阵法。
又看向倒塌的伽蓝神塔,废墟之上还在冒着滚滚黑烟。
“塔倒了,圣曜教会埋藏的罪恶,也是时候揭开示众了。”
第110章
多年以后的历史书上记载, 伽蓝神塔倒塌的那一天,是世界为之改变的开端。
教徒们被羁押,以洛奇为首的教皇近侍受不住拷打, 终于吐露这座神殿的所有污秽与黑暗。
圣匹斯堡的民众一开始并不相信, 直到那座焚化炉暴露在阳光下。
经年的骨灰堆积了一层又一层,他们曾经以为被选拔上山是殊荣, 现在才知道,承载家族荣耀的幸运儿是这座大殿的养料,是连名字都无法留下的灰烬。
修女们也被移送下山, 她们没有舌头,有的还被挖眼睛断手脚,那些经年的旧伤和惨痛的证词落在众人眼里,所有的反对声都消失了。
报纸一连数月都刊登了相关消息, 这里发生的一切, 开始大范围传播。
当事情开始发酵, 杂音就渐渐出现。
有人质疑这是蓄意抹黑宗教, 抹黑西里尔。
直到五个有头有脸的家族联合斯宾塞公爵府一起召开发布会。
冰棺里的五具女性尸体和尸检报告作为证据出现, 揭开了教皇的血腥仪式。
事关献祭少女的相关嫌疑犯都被移送法庭, 路易莎证明埃德蒙的帮凶事实;亚当代替已故索菲娅供出她在其中的罪行;菲利普与格兰芬的勾结也浮出水面,王室继承人的声望毁于一旦。
到这里,众人才明白, 原来公爵府所谓的克妻诅咒,根本就是多方联合的陷害。
而这一切的根源, 都始于当年的和平革命。
路德维希及其相关人等的叛国疑云再次被提及, 洁希亚以及旧部军官数百人联合上诉,这次他们状告的不仅是教会,还有与教会利益勾结的贵族与王室!
在教会倒下的关键时刻, 这场状告像一把尖刀又刺向了另一端——想坐收渔翁之利的选帝侯利益集团和王室。
阴云笼罩墨伦维克,假装镇定的涉事者再也坐不住!
以萨克森为首的选帝侯集体上书女王,宣称斯宾塞公爵府蓄意抹黑,要求将主犯依法惩处。
可是当士兵包围查尔维斯庄园时,里面的人早就散得干干净净,只剩薇奥莱特夫人和她的女仆埃莉诺。
玛格丽特雕像依然伫立在湖心,旭日狮子旗帜迎风飘扬。面对萨克森的逼问,薇奥莱特夫人眼皮也没抬,大有挑衅之态,眼神似乎在说:有本事就把我这个老太婆杀了。
萨克森的确打算这么做——斯宾塞夫妻下山后就开始搅弄风雨,贵族们冷眼旁观,以为火烧不到自己的身上,没想到最后风暴中心竟然转移了!而女王那边……恐怕在得知海因里希背着她拥兵开始,就认定斯宾塞站在对立面。
有了女王的默许,即便他真的把眼前的老太太杀了又怎么样?
斯宾塞家的人都太傲了,弗雷德里克是这样,路德维希和海因里希也是这样,现在……连一个老太婆都用那副傲慢的神情看着自己,萨克森不由得怒火中烧。
他冷笑:“既然连你的亲孙子都不管你,那就别怪我无礼了,薇奥莱特夫人。”
薇奥莱特像是没听见他的话,看向埃莉诺手中的镜子,兀自整理胸针。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鬓角雪白、满脸皱纹,只剩华丽的首饰闪闪发光,再也看不见年轻时意气风发的模样。
自从丈夫和儿子死后,她守着这座庄园苟活,弯下的腰再也没有直起来。什么都要顾虑,什么都要思量,似乎谁都能踩上一脚。
可是谁还记得,她曾是恩斯特家族的独女,是带着财富与骄傲嫁入斯宾塞家的公爵夫人。
海因里希没有抛弃她,是她主动选择留下的。
这座庄园承载着她和弗雷德里克的心血与荣耀,连孙子都豁出去了,她一个老太婆又有什么好怕的?真当她薇奥莱特·恩斯特是什么善茬?压着性子弯了这么久的腰,再忍下去,恐怕要忘了怎么直起来。
望着萨克森丑陋的嘴脸,薇奥莱特冷笑,血脉里的高傲与轻蔑再也无法克制。
“萨克森,你们家族能跻身选帝侯,还得感谢我代替恩斯特家族投出的一票。”她轻笑,“时间真是过去太久了,久得你忘了自己的父亲是怎么像条狗一样跪在我面前,给了一巴掌还要夸我打得好呢。”
萨克森脸色涨红:“你!你找死!”
“有本事就杀了我!”薇奥莱特站起身,拐杖重重砸在地面,伴随着喝骂,“斯宾塞家族世代功勋,从玛格丽特开始就镇守锡兰中心数百年!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来我面前撒野?!想杀我,就当着所有人的面,把我的尸体从庄园大门抬出去!”
萨克森咬牙,刀锋出鞘:“你以为我不敢吗?!贵族,在座的谁不是贵族?你们斯宾塞早就落魄了,别拿历史书里的老故事吓唬人!”
薇奥莱特像是听到好笑的话,仰头笑了起来,又狠狠呸在他脸上。
“萨克森,凭你们也配自称贵族?披着华丽的皮毛耀武扬威,在城堡里吃喝享乐,或是摆弄着特权对底层生杀予夺,就以为自己是贵族了?”她冷笑,指着身后的旭日狮子旗帜,“睁大你们的狗眼看看,承袭爵位那一天的宣誓都忘了吗?!选帝侯当以守护一方和平,护佑民众安宁为己任!”
“先祖九死一生获得的功勋,却被你们这群蛀虫挥霍!什么是贵族?贵族战时是挡在前面的刀,和平时是托底的盾!”薇奥莱特高举着拐杖,再次砸在地面发出巨响,“我的丈夫和儿子为国捐躯!我的孙子孙媳光明磊落,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公平正义,今天你们为了利益勾连想杀我,尽管过来!百年以后,历史自有评说!而你们……将永远被钉在耻辱柱上,受万人唾骂!”
铿锵有力的喝骂振聋发聩,萨克森脸色阴寒到了极点。
“我现在就杀了你!”
他猛然抽出刀,狠狠劈向薇奥莱特!
“老夫人!”埃莉诺几乎是同一时间冲上前,挡在薇奥莱特前面。
千钧一发之际,“砰”地一声枪响,萨克森的胳膊迸溅出血花,而后爆发痛呼:“啊啊啊!我的胳膊!”
“所有人,不许动!”与此同时,维克托举着枪站在门口。
众人循声望去,彻底愣住。
维克托身后站着乌泱泱的一群人——他们不是披甲执锐的士兵,而是脸上燃烧着怒火的民众!
有的扛着锄头、有的举着棍棒、有的脚下沾着泥土……与士兵相比,民众们没有趁手的武器,但胜在人多,光凭着数量就足以吓退侍卫。
如果真的要打,有火器的侍卫未必没有胜算,可是……除开萨克森之外的贵族已经萌生退意。
薇奥莱特的那番话不是没有道理,民众冒着生命危险护佑斯宾塞家,这足以说明民心所向。
一旦今天这里出现血案,他们这群本就师出无名的贵族,恐怕更是如同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了。
薇奥莱特看着侍卫们终于离开,又看向维克托身后的民众,眼眶泛红。
她认得出来,这些人里很多都是查尔维斯庄园的佃户。在海因里希离开时,她就掏出所有积蓄分了出去,让他们在危险到来前快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