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奇怪,女王在所有故事里到底充当什么角色,她每次都打着维护斯宾塞的名号,而最后却是我们一退再退,王室毫发无损。”薇奥莱特缓缓道,“我还奇怪,自从五年前出事后,查尔维斯防范得那么严,难道光凭索菲娅就能畅通无阻吗?”
“海因婚礼那天突然发病,换药的只是几个替罪羊,真正的凶手是你吧?”薇奥莱特盯着埃莉诺,在对方苍白的神色里,眼神暗沉,“女王应该还给你下达了最后的指令……杀了我,对吗?”
埃莉诺嘴唇颤抖,终于闭上眼,像是放弃抵抗,“是的……我从一开始,就是塞拉菲娜陛下派来的人……做的一切我都认,您尽管处置。”
薇奥莱特盯着她,久久没有说话。
良久,她忽然叹了口气:“可你终究没有执行最后这道指令。”
埃莉诺眸光微顿。
薇奥莱特眼神夹杂着诸多情绪,最终却挂着苦涩的微笑:“我老了,什么事情没见过?人生在世,没有非黑即白,都是立场决定的。”
“我记你的仇,也记你的好。但没资格替被伤害的人原谅你。”
“去吧,去北方见你姐姐一面。”薇奥莱特垂眸,望着窗外枯黄的树叶,“最后一个圣曜节,好好度过吧。”
埃莉诺死死咬着牙,挺着脊背走出庭院。
她伸出手,接住查尔维斯的落叶,回头深深鞠了一躬。
“天冷了,您记得把衣橱里的厚狐皮披风拿出来穿。”
浅淡的话音随风飘远,仿佛只是一场再寻常不过的远行。
第112章
几番周折, 女王送信的车队终于在圣曜节当天抵达肯特郡。
温斯顿庄园。
阳光透过落地窗,照着屋内的埃莉诺,她正与坐在对面的女人相拥而泣。
窗外, 路易莎收回视线, 眼神复杂地看着伊莎贝尔。
“原来你们从伽蓝圣殿带回来的瞎眼修女就是埃莉诺的姐姐,你是怎么发现异样的?”
伊莎贝尔举着剪刀修剪窗台的花枝:“我没有发现, 是贝丽主动问我,有没有她妹妹的下落。”
“当年贝丽与埃莉诺两姐妹一起进入王宫,分别成为两个公主的侍女。贝丽跟随乔治安娜去往伽蓝圣殿后, 就再也没有下过山,只让自己收养的女儿跟着乔治安娜去往公爵府。一别二十多年,再见却是阴阳相隔。”
“女儿在那场阴谋里死亡,乔治安娜死里逃生却要隐姓埋名复仇, 现在乔治安娜的心愿达成也离开了人世, 就剩贝丽孤零零的一个人活着。所以, 她想找到失散多年的妹妹。”伊莎贝尔顿了顿, 眼神难得带着几分怅惘, “我查过女王的近侍, 服侍最久的不超过十年,没有符合条件的。直到贝丽提供了关于她妹妹的特征……”
路易莎抬眸,很快反应过来:“那块月牙形胎记。”
“是的, 我去信给薇奥莱特,她发现了端倪, 揪出了埃莉诺。”伊莎贝尔顿了顿, 目光平静,“如果她们的情谊并不深厚,或是贝丽没有执着寻找她的妹妹, 也许这桩秘密会永远埋藏在地底。”
路易莎轻轻叹气。
屋子里,刚重逢的姐妹似乎已经预料了别离。
贝丽颤抖着手抚摸埃莉诺的脸,埃莉诺望着贝丽残缺的眼睛和舌头,无声流泪。
伊莎贝尔看着这一幕,许久没有说话。
姐妹俩上一次见面,彼此还青春年少。这么多年,她们靠着少时的美好记忆挨过一个又一个的难关。
当贝丽在伽蓝圣殿的黑夜里清扫着焚化炉,仰头看看月亮,心里也许正庆幸妹妹留在女王身边过着好日子。
当埃莉诺站在洗手池边,用力清洗血污却怎么也洗不干净愧疚与恐惧时,她只能靠着从女王那里得到一星半点姐姐的消息聊以慰藉。
伊莎贝尔也曾奇怪,西里尔怎么会留下贝丽,还留了这么久。固然其中有念着乔治安娜旧情的缘故,再想想,恐怕这是女王用来控制埃莉诺的把柄。她与西里尔的渊源,远不止那么简单。
“所以……你打算怎么处置埃莉诺?”路易莎忽然问。
“交给法律。”
伊莎贝尔不是轻易动恻隐之心的人,只是在看着姐妹相处时,某一瞬间会理解埃莉诺做出的选择。
那是相依为命的亲人……从前她不明白那是什么情感,可现在却渐渐能体会,那颗付出一切只想对方安稳的心。
但情是情,理是理……
不远处,奥黛丽和艾米丽在花园里说说笑笑,不知谈到什么,笑得差点从秋千上栽下来。
伊莎贝尔收回带笑的视线,沉默片刻,淡淡道,“北部已经组成了临时政府与临时议院,上个月通过了第一部 完整的法案。法律会给予最公正的裁决。”
“政府?议院?你难道……你难道要……”
后半句不敢说出口——你难道要取代女王?
在路易莎诧异的眸光中,伊莎贝尔剪断枝丫,仰头看着天空。
今年的圣曜节还没开始下雪,万里无云,是个暖冬。
路易莎还没有从震惊的情绪中缓过来,她跟随伊莎贝尔的视线仰头望天,嗓音干涩道:“我必须提醒你。女王能在斯宾塞公爵府埋下这么深的钉子,这次和谈怕是也没那么简单。”
“我知道。”伊莎贝尔神情平静。
忽然,天空飘落一片雪花。
她伸出手,雪花在掌心融化,冰冰凉凉。
初雪已至,圣曜节后,一场史无前例的和谈行动拉开帷幕。
从女王的和谈信抵达肯特郡开始,报纸铺天盖地报道这个消息,日期将近,全锡兰的目光都聚焦在此。
为表诚意,女王塞拉菲娜亲自前往北方,连和谈地点都定在伊莎贝尔的大本营,哈登菲尔德。
此举大获反战人士的好评,女王因此恢复些许声望。
伊莎贝尔这边如果没有意外,当然也愿意和谈,不过具体还要看双方提出的条款。
出发前,赫尔曼带领临时政府的成员拟出许多方案,供伊莎贝尔参考。
是的,新的临时政府全部从民众中选出,由各个行业的代表组成。伊莎贝尔虽然没有头衔,但在这个月里暂时负责决策。
而海因里希则是毫无疑问的“军政大臣”,说什么都要带着人跟随伊莎贝尔去谈判地。
伊莎贝尔并没有拒绝,反而大手一挥,让文化科研行业的代表洁希亚与奥黛丽等人一起去。
到最后,几乎组成浩浩荡荡的队伍出发。
十点整,哈登菲尔德市政大厅里,女王的仪仗队目瞪口呆地看着远处汹涌的人潮。
工人农民挥舞着旗帜,簇拥着伊莎贝尔出现。
身旁西装革履的资本家拿着厚厚的文件,做足了谈判的准备。
女王在二楼注目良久,直到与伊莎贝尔隔空对望。
她们见面的次数其实很少。
宴会厅的初见,塞拉菲娜以为这个女孩只是才艺过人,大概和贵族夫人们一样,永远也上不了二楼的议会厅。
后来,这个女孩在赛场上力压一众男人,获得冠军。那时,塞拉菲娜恍惚间看见了自己年轻时的影子。
可是她怎么也不会想到,伊莎贝尔会在短时间里站得这么高,甚至能登上台阶t,和自己并肩而立。
塞拉菲娜盯着那双冰蓝色的眼睛,心里想,真是奇妙。
她努力了几十年登上的高台,却是这个女孩不费吹灰之力达成的目标。
众人目光之下,她压下心内的情绪,微笑伸出手,与伊莎贝尔礼貌交握。
“幸会,诺曼小姐。”
“幸会,女王陛下。”伊莎贝尔颔首,向初见时一样,不卑不亢地行礼。
人群里,第一排的记者笔尖刷刷记录。画师也将让这一幕登上报纸头条,载入锡兰历史。
……
谈判厅里,双方唇枪舌剑,你来我往,会议从上午持续到傍晚。
高强度的谈判里,说来说去无非是同一个内容。
伊莎贝尔方主张成立新的体制,王室贵族退出历史舞台,将权力让渡给民众代表。具体的议院内阁选举等等制度,由负责拟定相关条例的官员阐述细节……
而女王方不肯被架空,当然据理力争……
双方智囊团谁也说服不了谁,这涉及利益的划分,往大了说,是时代的变革。
其实大家心知肚明,历史上没有哪次大洗牌不伴随着战争。伊莎贝尔方毫不退让,也是做好了谈判破裂的准备。
而女王方,如果连打都不打,就缴械投降,没有人会甘心。哪怕女王愿意,恐怕萨克森为首的贵族第一个就要闹事。
夕阳西下,议政厅陷入短暂的沉寂。
伊莎贝尔看着窗外,而女王垂眸,不知在思索什么。
谈到这一步,就看两方头脑的意见。
赫尔曼收拾起文件,闭口不语。海因里希盯着对面,直接将火器搁在桌面,意思不言而喻。
双方陷入僵持,直到女王忽然开口:“诸位,请让我和诺曼小姐单独谈一会儿,好吗?”
海因里希警惕地看着塞拉菲娜,在得知埃莉诺是间谍后,他对姨妈的尊重早就消失殆尽。
可是伊莎贝尔却按住海因里希的手,点头道:“好。”
冰蓝色的眼睛古井无波,似乎早就等待女王的这个请求。
“有事叫我。”海因里希站起身,蹙眉叮嘱,“我们就在外面等。”
“嗯,放心吧。”伊莎贝尔微笑。
所有人退出宴会厅,很快只剩塞拉菲娜和伊莎贝尔相对而坐。
沉默许久,是女王先打破安静。
“看来萨克森和军政大臣都预估错了,海因不像他的父亲,他并不厌倦战争。”
伊莎贝尔垂眸:“是你想像当年那样,利用心理博弈不费吹灰之力获胜。”
女王轻笑:“可我这次要输了,无论怎么选,都是输。”
同意和谈,那就彻底成为失权的吉祥物;不同意,真的打起来,也不过是晚一点时间接受失败。
塞拉菲娜比那些贵族看得更远。
时代的车轮,谁也挡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