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在凯文落水的瞬间,她毫不犹豫去救人。
如她所料,工人们平息了愤怒,可是……却得罪了另一个人。
“赫尔曼。”奥黛丽垂眸,认真解释,“我知道,你可能更想和布鲁森他们站在一起,可是,我并不觉得这样的同盟很牢固,所以才做这个决定的。你……别生气好吗?”
“呵。”赫尔曼发出短促的冷笑,脸上毫无温度,“你认为我在为这种事情生气?”
“我是不是说过,不许你出去?”他逼近一步。
“可是……”奥黛丽刚要开口,又被打断。
“我是不是说过,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许再去哈登菲尔德?”
一瞬间,奥黛丽被他眼底的凶狠吓到。
可是赫尔曼眼底的戾气非但没有收敛,反而更加可怖冰冷。
“你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天气?你知不知道,那条维恩河淹死过多少人?你怎么敢就那样跳下去的,伊莎贝尔·诺曼!”
冷喝声炸响在耳畔,奥黛丽愣住。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赫尔曼发这么大的脾气,整个人蒙了半晌,才干巴巴道:“凯文生病了,他还不会水,如果不救他,他会死的……”
“他死了和你有什么关系?!”赫尔曼微眯着眼睛,冷笑,“我给他治病,给他钱,给他所谓的尊重,还不够?一个低贱的蝼蚁,还要搭上你的命去救吗?”
奥黛丽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低贱的蝼蚁?”她嗓音干涩,“赫尔曼,你的工厂拥有全哈市最优秀的工人。他们看似不起眼,却是你最宝贵的财富。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
“财富?”赫尔曼眼底沉暗,轻笑,“天真的小姐,蝼蚁不是财富,他们爬不出阴暗的沼泽,就只配死在别人脚底,这是弱肉强食的法则!”
“蝼蚁蝼蚁蝼蚁,你口口声声贬低他们是蝼蚁,你难道不是这样爬上来的吗?你明明和他们走过同样的路,为什么不愿意施舍半点慈悲?”
“因为我是个彻头彻尾的恶人,你还不明白吗?!”赫尔曼冷喝,步步逼近,深灰色的眼底透露着阴鸷,“看清楚你眼前这个人!”
“你以为我是个绅士?抱歉,那是我伪装的假面。”他轻笑,“撕开这张人皮,你会知道,他们说的一点错也没有。”
“我是个埃尔美贫民窟出身的魔鬼,他们走过的路,我也走过。你富有同情心,可你看不见阴暗的地底,一只蝼蚁想要爬出来,要踩着多少同伴的尸骨!”
屋外,大雪忽然落下,冷风吹动玻璃窗,发出咯吱声响。
温暖的卧室里,他们对峙着,谁也没有回头。
赫尔曼的银发半干,发尾还湿漉漉的,水珠低入地毯,洇湿一片。
“谁不想走出沼泽看看阳光?”他喘息着,忽然轻笑,“他们想爬起来,闯出去,那就像今天这样,抓住机会打倒我!”
“如果成功,就能拿我的尸体当养料,成为新的我。如果失败,就活该被我踩在脚底,接受自己的命运。”赫尔曼盯着奥黛丽,扯开一丝笑,“这才是我们蝼蚁的世界,血腥残酷,不配你施以援手。”
奥黛丽神情渐渐平静,她看着赫尔曼,忽然说:“我也不应该救你吗?”
“是的,你应该跑得远远的。”赫尔曼攥住她的手,左手的粗粝疤痕分外明显,“谁也不值得你去救,包括我。”
他嗓音冰冷,眼底是毫不掩饰的阴暗。
就像他说的,魔鬼终于揭开人皮,露出真实的面目。
奥黛丽怔怔看着他,许久说不出话。
赫尔曼看着那双水蓝色的眼睛,没有错过她刚才的慌乱。
愤怒渐渐消退,理智回归,他却懒得再次伪装。
“伊莎贝尔,如果你感到害怕,那再正常不过。”他缓缓开口,“如果你想离开……”
他抬高手臂,掌心还握着她的手。
下一刻,却突兀地松开。
“这是最后的机会。”
冷风吹开窗户,雪花偷偷沿着缝隙溜进来。
深灰色的眼睛倒映着屋外的银白,也倒映着她怔忪的神情。
沉默蔓延,赫尔曼猜到了答案。
从上次的马车争执开始,似乎就预示了这一天的到来。
他将阴暗的灵魂毫无保留地展现,并不期望谁的理解。
僵立良久,赫尔曼垂下眼眸。
一切都要结束了。
忽然,就在他放下左手的瞬间,有人抓住他的指尖。
奥黛丽重新握着他的左手。
像蜈蚣一样丑陋狰狞的疤痕贯穿掌心,她却看得那么仔细。
赫尔曼从不避讳过往,可在此刻,他下意识想挡住那条疤。
下一秒,她轻轻将脸颊贴近那道疤——
柔软温热t的触感,瞬间从疤痕席卷到心头,滚烫得令他颤抖。
“你在做什么?”赫尔曼听见自己的嗓音干涩。
奥黛丽仰起头,沉默片刻,“我在心疼十三岁的赫利。”
赫尔曼怔住,缓缓抬眸。
冷风吹起银发,他毫无知觉。
心中最后那点不甘,彻底被那双眼睛看穿。
蝼蚁的世界充满厮杀,看到她跳下去救凯文,为那群工人发声时,他似乎听见火海里的嘶吼。
太阳高悬天际,为什么没有照耀当初的那个少年?
现在他从炼狱里走出来,拥有了自己的太阳,凭什么,凭什么那群和自己一样卑贱,一样挣扎在苦海的蝼蚁要被它温暖?
那双眼睛为什么要看着别人?他们凭什么得到这一切?
赫尔曼发出短促的轻笑,深灰色的眼睛里压抑不住扭曲的阴鸷。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伊莎贝尔。”
奥黛丽直视着他,“我知道。”
“如果我可以遇到十三岁的赫利,我会像今天这样,奋不顾身地去救他。”
“我会告诉他,别害怕,别难过,你未来会是一个很了不起的大人物。”温热的眼泪滴在疤痕上,她轻轻吻它,“你功成名就,有很多财富,也会有人爱你。”
“爱?你看得清我的爱吗?”赫尔曼一字一顿,“今天在水里,有那么一刻,我想过,如果我活不了,那就拖着你一起死。你不害怕这样的爱?”
奥黛丽垂眸,想了许久。
“我有点害怕。”
赫尔曼顿住。
“可是……”她紧握着那只手,轻声说,“我相信自己可以游到对岸。”
“无论什么时候。”水蓝色的眼睛扬起笑意,“我永远会像今天这样,救起你,也救起我自己。”
窗外的雪停了,太阳照耀窗台。
他看着那双眼睛,内心发出轰然巨响,世界陷入沉寂。
第62章
如果放在歌剧故事里, 男女主互诉衷肠后总要温情拥抱,或者来一个罗曼蒂克的亲吻。
可是在温斯顿庄园,奥黛丽刚倒进赫尔曼怀里, 后者就感觉抱住了一只火炉。一探额头, 人已经烧得滚烫。
“哈秋!哈秋!”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奥黛丽晕乎乎地笑, “我还以为跟你吵架吵上火了呢。”
赫尔曼紧绷着脸,抱着人冲出去叫医生。
家里再次乱成一团,奥黛丽被安置在隔离出来的卧室, 赫尔曼坐在床边盯着她。
奥黛丽觉得自己像只煮熟的虾,烧得迷迷糊糊,还睁着眼睛看床边的人。
赫尔曼盯着那双大眼睛:“看什么?”
奥黛丽伸出手,摸了摸他半干的湿发。
赫尔曼抓住她的手放回被子里:“不用管。”
奥黛丽又伸出另一只手, 勾了勾手指, 示意他凑近。
“又怎么了?”赫尔曼看穿她另有所图, 却还是靠了过去。
奥黛丽用脸贴了贴他的额头, 又蹭了蹭。
柔软温热的触感, 让赫尔曼愣神。
“你好像也有点烫。”
赫尔曼分开一段距离:“我很快就会好。”
奥黛丽掀开被子, 拍了拍。
赫尔曼:“……”
按照常理来说,两个病号不应该放在一起,可是不知怎么的, 再回过神,他已经躺在她的身边。
“那边有壁炉, 你把头发靠近晾一晾。”奥黛丽贴心提醒。
赫尔曼侧过身, 把头发散开,热源使得水汽快速蒸发,火光带来源源不断的暖意。
屋外雪花纷飞, 室内温暖如春。
奥黛丽的脸颊滚烫,赫尔曼将微凉的手放在她的额头,等捂热了,又换另一只,仿佛是个人形降温器。
熟悉的雪松味令人安心,它忽然唤醒了某段记忆。
奥黛丽睁着大眼睛看向赫尔曼。
赫尔曼靠在床头,闭着眼,却像是察觉了视线,手指点点她的额头:“快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