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切诺基带着两辆警车在工地围栏外停下,季银河从主驾上跳下来,朝等在门口的派出所民警亮了亮工作证。
“太好了!太棒了!”平时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民警此时瞪大眼,一副见到偶像的神情,“没想到真的是小季组长您来办这个案子,听说上个月在金环大酒店的爆炸案就是您亲自带人抓到了嫌犯,真是太厉害了!”
一番激昂的陈词,说得围观保安和工人都跟着“哇”了起来。
放眼整个汉东,如今谁人不知这个夏天轰轰烈烈的三起爆炸案?
省厅特殊刑事案件调查小组季组长这个称号红遍整个京州,万万没想到,真人竟然是这么一位不施粉黛却比女明星还漂亮飒爽的女警官!
然而一片震惊声中,大红人却只是礼貌地朝围观群众点了下头,随后便低下头,急匆匆往里走,边走还边问:“案发现场是哪栋楼?”
“这边这边!”民警在原地蹦跶了一下,殷勤地伸着胳膊为偶像引路。
“……您看,就是这儿!”小组众刑警被带到了这片住宅区楼王的位置,民警指着水泥柱上的大窟窿道,“季组长,尸体就是在这发现的!今早八点开工,工人发现这一片的水泥颜色不对,正准备挖了重新铺,没想到一铲子下去,一个女的掉了出来!工人立刻报给队长,队长报了警,我们赶来后立刻上报,并将现场保护了起来……您看,我们这工作做得还成吧?”
季银河说了声“挺好”,在民警一脸的得意中仰起脸,四处张望这片只建设了一半的钢铁森林。
楼中埋尸的案件虽然稀少,但并不罕见,尤其在那几个经济发展更快的欧美大国。因此刚看到接警报告时,她还以为是旧楼翻新,在原有的楼体建筑里发现一具被掩埋了很久的尸体。
没想到这里俨然是荒地盖新楼,水泥柱看起来刚浇灌没两天,有些地方甚至还没干透。
尸体已经被搬了出来,平放在旁边的空地上,叶晴带着两名法医助理立刻着手检查。
季银河也戴好手套,跟着蹲了过去。
“死者是女性,约二十四五岁,根据尸斑和尸僵程度初步判断,死亡时间在两至三天前。”叶晴缓缓拉动着尸体的胳膊,又去检查眼睑、口腔和皮肤表层,“口腔里有糜烂性溃疡,死因应该是中毒,我推测可能服用了百草枯,裸露在外的表皮无外伤,具体要带回去进行进一步检验。”
“好。”季银河点点头,扫了眼女尸清秀姣好的面容,又顺手翻了两下她的衣物。
她穿着一条白底黑色条纹的翻领网球连衣裙,衣料质地精良,花色也很时髦,头发烫成了大波浪卷,指甲涂成葡萄酒色,唇瓣上还沾染着一点嫣红的唇膏。
——这是个经济条件良好、热衷打扮的妙龄女子。
“没有发现任何能证明身份的物件。”叶晴指挥助理过来拍照。
季银河转头问围观的工人和民警:“你们认识吗?有没有印象?”
大家一阵仔细地端详,之后纷纷摇头。
“银河,根据水泥封口的干涸程度来看,死者于半夜被埋进现场。”陆铮领着技侦员走过来,“藏尸地被打扫过,没有任何遗留物品和指纹,现场也未能提取出脚印。”
季银河还没来得及回答,旁边的民警已经提出疑问,“水泥柱这么隐蔽,盖好后又不会坍塌,凶手是不是打算将人埋上个三五十年,反正超过两年就算失踪人口,这么年轻的小姑娘,就不了了之了!”
“不。”陆铮摇了摇头。
“如果凶手与你的想法一致,就不会选择这一处藏尸。”季银河解释道,“楼王位置和新旧水泥的眼色都太醒目,立刻就让施工队发现了异常……案犯很可能希望我们尽快发现她。”
“啊!?”民警十分惊讶,“有道理!但是为什么呢?哪有凶手希望尽快东窗事发呀?”
——是呀,为什么呢?
季银河沉默了片刻,然后抬眼看向四周。
现在线索不够,动机问题只能稍后再谈,她更关注的其实是另一点——
附近没有高楼和住宅区,不是这种摩登女郎经常出入的场所。
把一具尸体带到开发区这么偏远的工地,必须要开车。
这一片还是沙地,尘土飞扬,上面布满了各种各样的车辙。
但是在众多卡车轮毂痕迹之中,她发现了一道两道不同寻常的印记,相较别的轮胎花纹不同,一路通向施工队搭建的简易大门。
陆铮循着她的视线,也发现了端倪,赶紧招呼技侦
跟上去做采集。
“工地卡车通常为子午线结构,胎面花纹厚实,以增强抓地力;而轿车轮胎多为斜交线结构,为了降低噪音和滚动阻力,让乘客感觉更舒适,轮胎花纹会更加细密。”季银河指着那两道车痕说,“查一下轮毂印和轴距,也许能得知轿车型号。”
技侦员赶紧按小季组长的指挥干活,随后陆铮和叶晴一起,带着搜集来的物证和尸体先一步回省厅。
而季银河和程漠则带着派出所民警,开始了枯燥的走访工作。
首先,得弄明白死者的身份。
“您好,请问最近有没有年轻女同志失踪?”
“……没听说过。”
“……不知道。”
“……我啷个晓得!警官哎,这女同志这么漂亮爱打扮,说不定被情人谋杀了呢?”
虽然是城区,但这一片刚刚开发,工地周边除了工厂就是城郊村镇,对城市的漂亮女孩有种天然的敌意。
三个小时后,季银河顶着骄阳无奈叹了口气,将照片夹进笔记本,躬身向坐在小卖部里的吃西瓜的老大爷打听,“昨晚这条街上有没有看见小轿车?可能是比较昂贵的那种。”
“那谁注意到了呢……”老大爷漫不经心,“小轿车好像见过,但不是昨晚——”
季银河正要继续问,别在腰上的大哥大响了起来。
“车印已经查出来了。”陆铮语气很快地说,“是奥迪A6的轮胎,今年新款,整个汉东应该不会超过十台。”
“好嘞,辛苦!”季银河一边将大哥大别回去,一边探着脖子问,“来根红豆冰棍……奥迪A6,见过没?”
那老大爷站起身,挪动着冰柜上的保温棉被,点点头,“见过啊!”
季银河眸光一亮,她本来只是随口一问,根本没抱任何希望,没想到答案这么快就自己冒出来了!
“在哪儿见的?”
“就那儿!”大爷将红豆冰棍递过来,顺手一指,“往前两站路,也是个新建的楼盘,刚开工没两天,四个圈就是这么一路开过去的,车屁股上还有标,我孙子说那就是A6!”
“多谢您嘞!”季银河将硬币往玻璃台面上一放,叼着冰棍急匆匆上车赶过去。
她发誓,进公安系统以来,这是她办过的最快的案子。
冰棍还没吃完,大切诺基还没开进老大爷指示的工地,就在半道看见了那台簇新的奥迪A6,静静停在路边,尾灯还亮着。
“人就在车里!”
季银河当即抬手一拉手刹,帅气地跳下主驾,用食指骨节敲了敲车窗。
程漠和几名刑警立刻绕着车尾包抄。
“……”降下来的车窗后露出一张惊讶的脸,一位梳油头、穿花衬衫的中年男士徐徐张大嘴,对着那张警官证露出镶嵌的大金牙。
“同志你好,省厅特殊刑事案件小组。”小季组长冷着脸,背在腰后的手摸向挂在皮带上的手铐,“我们怀疑你与一起杀人埋尸案有关,请下车跟我们走一趟,接受询问。”
“不用、不用这么麻烦……”中年男士小声嘀咕了一句,拉开车门,夹着脖子下了奥迪,“你们要找的杀人凶手——就是我。”
第125章
“——杀人埋尸的,就是我。”
盛夏刺目的阳光里,本该财大气粗的中年男人竟然老实巴交地送出手腕,“我叫蒯兴国,就是这个楼盘的老板,人是我杀的,你们把我抓起来吧。”
围在奥迪A6边的众警察一阵惊骇,不过季银河只愣了不到半秒,就恢复了理智。
“咔哒”一声,将银色手铐挂在蒯兴国手腕上。
程漠和几名警察反应过来,迅速围上,扭着蒯兴国的胳膊,将人押进警车。
季银河上了大切,忽然听见一阵欢呼,那位派出所民警又惊又喜地说:“妈呀,这就破案了?!跟着小季组长,简直神速啊!”
“……”她握着方向盘,无奈地苦笑了一声。
事出反常必有妖,她隐约感觉到,这个案子可不止看上去这么简单!
*
审讯室里的吊扇呼呼直吹,季银河盯着对面的蒯兴国,罕见地沉默不语。
这一次她让程漠负责主审,自己则全程坐在角落,观察对方的一举一动。
她见过各式各样的案犯,而蒯兴国的表现,和之前的每一个都不同。
“——警官,我什么都可以交代,绝对不撒谎。”他用很小的声音说,“就是审讯结束之后,把我押进看守所前,能不能让我给老婆孩子打个电话?”
程漠不语,将征求意见的视线投向旁边。
季银河不动声色地点了下头。
“行,只要你老实交代,我们可以让你和你家人打一个五分钟的电话。”程漠说。
“好好,感谢警察同志!”蒯兴国的淡定里终于露出一丝欢喜。
程漠打开口供本,十指交叉,“年龄、籍贯,在哪工作?”
“四十二,京州本地人,天马贸易有限公司,总经理。”蒯兴国不卑不亢答完,做了个深呼吸,“我患了癌症,应该已经活不到21世纪了。”
“……?!”
程漠愣了一下,手中的钢笔没拿稳,当一声滚落了下来。
而季银河波澜不惊地眯起眼,仔细观察着对方的表情。
蒯兴国说这话时神色坦然自若,眼底还有一层病态的郁青,整个人说话也有气无力,看起来……实在不像撒谎。
他指了指自己西裤的口袋,“诊断报告就在我皮夹里,你们可以拿去问医院,我没什么好隐瞒的。”
程漠立刻走过去,依照他的指示将报告拿出来。
这很可能是杀人动机之一,季银河目光很快扫过,低声:“让邱鹏打电……不,亲自跑一趟医院核实。”
程漠点点头,回到审讯桌前坐下,厉声道:“杀人就是杀人,我们不会就因为得了癌症就同情你……死者是谁?为什么要杀她?总不能因为快死了,所以杀个人玩玩吧?”
“咳咳。”蒯兴国虚弱地笑了一下,“死者叫蒯兴兰,是我的……亲妹妹。”
“你还是不是人啊!”程漠瞪大眼,腾一下站起身。
蒯兴国只是哂笑,“警官,试想一下,要是你妹妹不学无术,初中没毕业就跟男人跑了,把父亲生生气出脑溢血,成了植物人呢?”
“……”程漠手撑在桌面,人慢慢地坐了下去。
“我这个妹妹,跟男人在外面住了五年,没名没分没学历地回来,我妈让她在我公司坐办公室打杂,一个月又上不了一天班,只顾着偷钱吃喝玩乐养小白脸……”蒯兴国拳头攥紧,平静的脸上出现一丝愤恨,“我怀二宝的老婆劝她好好生活,她却对着我老婆肚子踢了一脚——七个月的胎儿被她踢流产,我老婆被逼疯了
……这些,你能忍受吗?”
程漠眼底闪过一丝怒火,但还是沉声,“那、那也不能杀人!”
蒯兴国吐出一口浊气,只是自顾自地说下去,“……其实我也不是非她不可,只能怪她自己,正好撞到了我枪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