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去吧。”
得了允许的王离猴子一样窜出去,随手把水桶里的水泼到一旁,双手用力,又是一阵让人牙酸的嘎吱声,不由让人担心它何时会散架。
“这东西真好用,就不够稳。”他伸手在支架上拍了拍,力道不算大,却让支架摇晃了一下。
又转头看向嬴政:“陛下,等回了咸阳,就让少府遣人到各郡传授此法,再由郡守推行各县,很快就能传遍天下。”
他说的理所当然,落在村民们耳中却是晴天霹雳。
明明说好了教给他们的。
那位大人说过的,要交给他们的木匠。
他们说过的。
村民们垂着头没有发声,将所有情绪都掩盖在温顺的外表下,只是藏在身后的手正死死掐住大腿,剧烈的疼痛让自己保持清醒,不要做出失控的事情。
这种事情,他们早就习惯了,习惯了。
贵族老爷都没享受过的好东西,怎么会轮到他们。
现在这样很正常,等上头传下来,他们也就有得用了,只要再等等,等等……
丝丝缕缕近乎绝望的失望将心脏重重包裹,沉闷的氛围笼罩在这个小角落里,却突然被一道如流水婉转的女声打破。
“我就是见老人家打水困难,才提出建造辘轳。这是为了他才想到的东西。”
王离循声望去,呐呐不言。
若换了其他人这么驳他的面子,他定是要记仇,但那是仙人。
微生雪没有看他,而是走到嬴政的面前,表明她的态度。
因为她知道,这里真正做主的人是谁。
嬴政沉默地看了她一会儿,倏然笑了,“既是道友所求,政自当应许。”
“墨戈。”
“在。”
“召集此乡的木匠,一齐学习。”视线扫过摇摇欲塌的支架,又道,“若有改进,当赏。”
“是。”
微生雪投桃报李,慢吞吞吐出一句话:“你听说过龙骨水车吗?”
话音刚落,齐刷刷一排脑袋转过来。
一双双行色各异的眼睛中写着同一词:想要!
嬴政松开扶着剑的手,伸手一引:“道友,我们回营地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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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走过来的路上,微生雪就观察过周围的环境了。这里依山傍水,一条不大不小的河流绕行而过,水流水深都合适,完全可以满足水车的安装条件。
虽然需要调试的地方不少,但在墨家的黑科技加持下,都不是问题。不过为了顺利,微生雪还特地画了一张幸运符给墨戈带着。
为了这水车的落成,原计划次日启程的车队需要在此多停留一段时间,嬴政下令在单父县落脚,顺便召见此地县令了解当地情况。
微生雪把这事换成自己熟悉的说法——大领导来单父县突击检查。
单父县令战战兢兢地向陛下汇报了工作情况,最后还引荐了本地的方士,想讨好一下大领导,说不定能在陛下那里留个微末印象,说不定这官位还能动一动。
毕竟,皇帝陛下为求长生宠信方士,全天下都知道,听说对那些方士予取予求,连朝中重臣都要避其锋芒。
若是以前,这自然是投其所好。
但现在嘛。
在场的大臣一个个看天的看天,看地的看地,实在没东西看的就看着自己衣袖上的绣纹,总之齐齐沉默,坚决不开口。
原本志得意满的县令就在这一片诡异的沉默中,越来越慌,越来越慌。
难道他的消息有错?陛下不喜欢方士了?
不对啊,前几天传来的消息,还说她现在格外宠信一个呢,还坚信她是仙女!
话分两头,且不说搬起石头打自己脚的单父县令。
微生雪最近一直在单父县中到处跑,前两天在这里发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小姑娘,这几天时不时就去找她。
“娥姁,我又来啦。”
院中还没车轮高的女童听到这句熟悉的话,已经不会像最开始那样匆忙出门相迎了,她甚至连手上写的笔画都不曾停顿一瞬,直到最后一笔收尾,她才放下笔,看向自来熟地走进她房间的人。
“见过仙师。”她双手交叠,躬身一拜。
“啊呀,小娥姁,你好像个老古板哦。”微生雪伸手在她脸上捏了一把,孩童脸蛋特有的嫩滑手感传来,让她忍不住又捏了捏,再捏捏。
等她松开手,女童白嫩的脸蛋已经红彤彤一片。面对对方控诉的目光,微生雪心虚地笑着,用灵力揉了揉她的脸,消去了红印。
又讨好似的从身后拿出一个盒子,“看,我刚做的拼图,送给你。”
娥姁也并非真的生气。
作为家中长女,自幼背负着父母的厚望,从小循规蹈矩,一举一动都符合礼法,只是少了很多乐趣。
难得遇到一个会包容她、会带着她一起玩闹的大姐姐,就忍不住想使使小性子,撒撒娇。
微生雪一拿出礼物哄她,小姑娘连原本的一点小别扭也立刻被抛之脑后,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乖乖等着她的讲解。
“你看啊,这是底图……”
娥姁很聪明。
在前几天她给县中的小孩们展示“创造彩虹”小游戏时,其他人都在懵懵懂懂地欢呼鼓掌,只有她在看过两遍后认真思考,并且成功复制出“彩虹”。
很简单的游戏,含一口水在嘴里,对着太阳喷,水雾中会出现彩虹。
但她是唯一一个做出彩虹后,还会追问原理的人,并且根据了解到的原理,制作了一个小喷壶,可谓是学以致用、举一反三的小天才。
她乐意学,微生雪也愿意教。
在停留在单父县的这段时间里,娥姁如海绵一般吸收着无数第一次听见的知识,这是她从未见过的世界。
离开单父县的前一天,微生雪如往常一样来到娥姁家。
但今天小姑娘却心不在焉,见她这样,微生雪也停下了讲述,牵着她走到院中。
墙角一丛野花开得正好,她挥挥手,采下一朵,黄色的花瓣如伞旋开,开得寂静又张扬。
灵力在之间流过,为这朵花附上一层薄薄的防护膜。
微生雪蹲下身,将这朵花放到娥姁的手中,笑道:“天下无不散的宴席,这朵花就是我的临别赠礼了,愿你如它一般,永远绚烂蓬勃。”
娥姁双手合拢,将那朵花护在胸口,狠狠点头。
“阿姊!”她追到门口,第一次失礼地大声喊叫,“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已经走出一段路的微生雪回头,脸上是如初见时纯粹笑意。
一阵风吹过,送来轻柔的话语:
“缘分未了,自有重逢之日。”
第28章
与娥姁告别后,微生雪回到在单父县的落脚点。
门口的侍卫照常行礼后,没有立刻退至一旁,而是在原地又踌躇犹豫。
这明显的反常表现,自然是让她注意到了,不过微生雪只以为对方有困难想求助,又不好意思开口。
“你有什么事吗?”她放缓了语速,原本就轻柔的声音更显安抚之意。
侍卫转身从一旁拿出一个篮子。
那是一个编造手艺简单又粗糙的篮子,用料也是最普通的野藤,这是富贵人家绝不会用的材料,在黔首中被广泛应用。
这是……
“是一名老叟送来的,说是献给陛下和仙师的。”侍卫越说声音越轻,他知道这着实不合规定。
所有陛下要入口的东西,都要严查再严查,仙人所用之物也是精益求精,寻常黔首送来的东西,如何能直接送到仙人面前。
只是……他想起那老叟柱子拐杖过来的样子,他的背已经有些佝偻,走路也是半步半步挪着走,另一只手却牢牢地把篮子抱在怀里,生怕伤到一丁点。
那谨慎重视的模样,让他想到了家中老父,就忍不住动了恻隐之心,本该直接拒绝的,无意识地就把篮子留下来,现在更是猪油蒙了心一般,竟然真的送到仙人面前。
侍卫脸上懊恼之色更重,手立刻缩回来,俯身请罪:“卑职失职,当去领罚,还请仙师勿要为此烦劳。”说着就要把那篮子给处理了。
微生雪拦住他,“给我吧。”
篮子不大,里面垫了荷叶,上面还残留着水意,显然是在使用前被细心清洗过,篮子上面也盖了荷叶,能看出送来的人在尽最大的努力保持里面物品的洁净。
微生雪用灵力一探,发现是一把豆芽、几块豆腐。
“原来是他啊。”
她不知该如何描述自己的心情,就,只是举手之劳,却得到了别人的郑重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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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段时间前。
嬴政在单父县召见县令、三老等人,微生雪闲来无事就到处跑。
她仗着灵力,来去迅速,天天围观墨戈开课进展,也起了兴致。
她自感不是当老师的料,也知道自己的认知与这个世界差别较大,不敢教授正经的东西,便包了一小袋饴糖,看到大树就停下来,坐在树下给小孩发。
现在甜味是奢侈品,得了糖的小孩都赖着不走,她就带着他们制造彩虹、做小风车、竹蜻蜓,也听了小孩子们都一些抱怨。
“我家每年九月都要吃豆饭,吃完涨肚子,可难受了。”
“你家还好,我家八月就开始吃了,我阿母还会把豆叶混进去煮成糊糊。”另一个小孩皱着小眉头,做出呕吐的表情。
菽豆味道不好,大量吃还会引起腹胀和消化不良,严重的还会中毒。
当年张仪为秦连横游说韩王都嘲讽过他:“韩地险恶,山居,五谷所生,非麦而豆;民之所食,大抵豆饭藿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