蜡烛的亮度有限，只能照出一小片的光，走出几步就只能模糊视线，若是到墙角那些地方，那可就要隐入黑暗中了。
微生雪扭动眉毛，在纠结和震惊中反复横跳。无法想象，这里竟然是重症病房，一个连阳光都照不进来的地方。
这种地方能把病养好就有鬼了。
微生雪抬起手凝出一团灵光，随着五指微动向房间的四角射去，灵光浮动间将整个房间照亮，虽不如外边青天白日的明亮，却也足以驱散黑暗。
单医师这才第一次看清楚房间里的模样：屋子里极其空旷，只在地面摆了几张木板床，上面铺着草席，唯一值得称道的就是干净。
这倒是出乎单医师的预料了，像这种没有家人在车照料的病人，通常都会很邋遢，这里却是干干净净的。
他这时候才想起来，走进这间病房后，他没有闻到除了药味之外的浓重味道。那种重病患者的身上特有的腐败气息，在这里竟然没有一丝一毫。
“今天感觉怎么样？”夏医女熟门熟路的跟躺在床上的四人打招呼。
床上的病患看起来就已经非常虚弱了，但在她问起的时候，依旧撑起了笑脸，勉强回道：“我感觉胸口比上午闷了些。”
“今天中午开始，我的头就一抽一抽的疼，疼得我都睡不着了，其他的倒是没什么感觉。”
“夏医师，我好饿呀。我是不是快死了？听我阿父说，大父死之前也是觉得抓心挠肝的饿，好像肚子里空得连肠子都被自己吃光了。”
“你昨天睡着了，只在早上吃了一碗粥，今天上午也是睡了一上午，中午才醒来哩。整整两天只喝一碗粥，能不饿嘛。”
夏医女安抚好这个又转头看向最旁边的那人，“大黄，你怎么样？有没有舒服一点？”
大黄看起来很沉默，闻言也只是抬起眼皮看向夏医女，轻轻地摇了摇头。
夏医女扬起笑脸，眉眼弯弯，虽被面巾挡住，却也能感受到她的开心，
“这两位是很厉害的医师，他们与另外一位姚医师研究出了能缓解病情的药方。等晚饭后我就熬好药端给你们，你们要跟之前那样，把喝完药之后几个时辰的感受告诉我。如果有不舒服的地方，也要尽快告诉我。”
“能救我们的药方？夏神医，你别开玩笑了，这世上哪里有能救瘟疫的药。”
“瘟疫遇到了就只能等死，祖祖辈辈都是这样过来的。能遇到像你这样愿意救人的神医，已经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了，其他的我就不奢求了。”
夏医女摇摇头，走上前去掀开他们的眼皮看，也观察皮肤牙齿等。这么近距离的接触，看的单医师一阵心惊肉跳，一边庆幸她手上戴着手套，不会有直接接触，一边又惊叹于她对病人的热忱。
病人很配合她的检查，这些都已经已是熟悉的流程了。
按照往常的习惯，等检查完这些，再问几句夏医师就会离开了，但她今天在完成流程之后，依旧在这里有一搭没一搭的问着，甚至还开始了解他们家中的情况。
单医师站在这里，被迫听了一耳朵的家长里短、八卦流言。
他知道了这其中身份最高的就是睡在最外侧的青年，他也是每次积极响应最开始打招呼的人。
知道他叫牛二，是附近一个村长的儿子，还认得几个字，会读会写，村长正准备再攒攒钱就送他去读书，以后好当上秦吏改换门庭。谁知竟然天降噩耗，直接迎来了瘟疫这个令人令人闻风丧胆的灾星。
几人患者虽然发觉今天夏医师询问的时间格外长，却也没有什么想法，老老实实地陪她说着话。
夏医女在这里磨蹭了大半个时辰，嘴巴都快说干了，脸也快笑僵了，但还努力撑着。
因为刚才进门前她听到仙人对她的传音。
她说：拖住他们。
奇怪的用词，但夏医女听懂了，也在房间里努力地拖延着时间。
眼看着车轱辘话都说三回了，系统还没出结果，微生雪也急了。
她在心里反复催促：‘好了没有？’‘统妹你今天不太行啊。’
要是换了往常，系统听到这话肯定要反驳，但现在它运算数据跑得火星子都快冒出来了，哪有空理会她。
直到打开的门外阳光一寸一寸延长，随后又渐渐消失，直到霞光满天转为漫天星幕，微生雪的耳边才传来熟悉的电子音。
【滴！已查找出零号病人所在地，请宿主尽快前往探查。】
终于找到了！
微生雪迫不及待地起身，夏医女也三言两语地结束了话题，“稍后会有人送了晚饭和汤药过来，要记得吃。”
待退出了房间，夏医女领着两人回到那个房间，将包裹的外袍、面巾、手套、脚套都摘下来分开放入框中。
“那边病情重，每次过去一趟回来都要把外层的衣物换下，等会儿有人会带走统一用沸水煮过，再放阳光下暴晒。”
微生雪点了个赞。
三人刚来到客舍，她就点了王离的名，
“王离，你与彭越即刻回到山寨，换扶苏过来。”
——真到万分紧急之时，大秦继承人的身份就有大用了。
第75章
咸阳城,章台宫。
天上星子遍布，更漏沉沉敲击，已经是子时了。
嬴政动动胳膊,没有之前长时间伏案之后的酸痛感,自上次仙人利用九鼎做法之后，他的身体就好了许多，连续三天不睡都神采奕奕。
信仙人,得永生！
他心情愉悦地翻开一本奏折，纸张轻巧的重量让他忍不住掂了掂,再看看御案上为数不多的奏折，不由得满意点头。
缩短了翻阅和搬运的时间,果然速度快多了。明天就加派人手，扩大造纸厂规模，争取让全国都用上纸质的奏折。
就在此时，蒙毅从殿外匆忙走进来,脚步是难得一见的凌乱,引得嬴政侧目。
——什么大事,让他的上卿如此慌乱。
“陛下,八百里加急。”
蒙毅恭敬递上奏疏,尚带着传送人员的体温，“长公子出现在砀郡。”
这不由得他不慌，砀郡前几天刚上报有瘟疫横行，今天就传来长公子身在此地的消息,一不小心,大秦未来的继承人就要折进去了！
嬴政笔迹一顿,在奏折上留下明显的墨点，他放下御笔,伸手接过蒙毅手中的奏折，一目十行地快速浏览，待看到最后才稍稍放下心。
“传蒙恬，不，让王贲过来。”
“是。”殿中一名内侍行礼领命，快步走出大殿。
此时已是深夜，正是宵禁之时，但皇命当前，没人敢拖延。
小半个时辰，王贲就匆匆进了宫。
嬴政抬眼看他，一身家常的衣服，腰间配饰全无，连冠都未戴，只用一根绸缎简单束起，可见来得匆忙。
“自六国消亡，朕已许久未见将军这般衣冠不整的模样了。”
短短一句话就勾起了王贲的旧思和热血，当时军情紧急，半夜爬起来进宫是常有之事，连梳洗都匆忙，更无暇穿戴齐整，殿中也多是这样家常装扮的文臣武将。
王贲从回忆中回神，虎目一厉，冷声道：“陛下，是哪个不长眼的敢挑衅大秦之威？”
也无怪乎他这么想，以王家之军功显赫，能让他亲自出马，定是对大秦威胁非常大的势力。
百越？匈奴？或是六国余孽还不安生？
“通武侯，此事便托付给你了。”高居王座的帝王递来一封奏疏，这熟悉的一幕让王贲又是瞬间的恍惚。
八年前，当时尚还是秦王的陛下就是在这样的深夜，递给他盖上印玺的谕旨，说：“将军，此事就交给你了。”
“必不负王上所托。”当时的王贲高举谕旨，慷慨激扬。
“必不负陛下所托。”此时的王贲合上奏折，沉稳坚定。
嬴政对他的通武侯很放心，“无需进入其中，只要封住砀郡，必要时配合扶苏调动兵马。”
“朕予你先斩后奏之权。”
王贲拱手领命，然后才道：“是否先将长公子一行带出昌邑，另行安置？”
嬴政：“不必。”
有仙人同行，谁出事他们都不会有事。
滴滴！
滴滴！
放置在御案上的玉石突然亮起来，还发出轻微的滴滴声。
伴随着闪烁的微光，熟悉的声音响起。
“喂喂喂，在不在？”
殿中众人愣住，惊奇地看着那块传出声音的玉石。
王贲往前走了两步，伸长脖子一脸好奇。
这莫不是传说中的千里传音之术！
“道友？嬴政？听得到吗？”
玉石那边的人没得到回应，又唤了几声，语气中带上些许疑惑，“难道坏了？不应该啊，我今年刚做好的呢。”
“微生道友？”嬴政拿起那块玉石，试探性地回了一句。
“是我，”玉石再次亮了亮，经过传输的声音略微有些失真，却依旧未减话中的担忧，“我们现在在砀郡的昌邑，这里出现了一种传播很快的疫病，你那边收到消息了吗？”
嬴政先把自己这边的进度简单说了一遍，又问：“现在情况如何？”
便是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从砀郡到咸阳也需要四日，这些时间足够疫病变化再起。
玉石亮起，微生雪的语调已经恢复平淡：“目前未发现大批量人员死亡，但症状初期已经非常多，城中的药店呈爆满趋势。照这样下去医师的人员不够，需要从周边或咸阳那边调过来一批。”
“我这边还不知道封锁的情况如何，这种传播性强，潜伏期长的疫病，必须立刻进行隔离，拉出足够的隔离带。目前人手不足，不足以收治所有的病人，昌邑的前所也没有那么配合工作，总的来说还处于半放任状态。”
“已经研究出控制住病情恶化的药方，要找到根治疫病的特效药，还需要进一步的分析和研究。”
嬴政没有说话，与殿中两人对视一眼，这倒是比他想象中的情况好很多。
以往发生瘟疫，哪次不是大片大片的人死亡，等封锁区内的人都死绝了，再一把火烧尽，这瘟疫就算是度过了。
这还是第一次，大秦看到了对抗瘟疫的希望。
蒙毅和王贲脸上带上喜色。
如果真的能够解决这次瘟疫，天命在秦的传闻都不用他们自己出手，立刻就能随着瘟疫治愈的消息传遍大江南北。
这对于天下归心、民心归服，绝对是一大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