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狼狈的从人群中挤出来,江淮顺气喘吁吁地走上前,双眸亮晶晶地看着薛溶月:“真没有想到,竟然能在街上遇见你。”
“我也没有想到。”薛溶月点了两盏热气腾腾的阳羡茶,一盘芙蓉糖霜桃粉糕,两碟白玉霜方糕,“江郎君,请坐吧。也不知你素日爱喝什么茶,用什么茶点,便随便点了些。”
江淮顺擦了擦额上的热汗:“薛娘子费心了,我不挑的。”
用茶盖撇了撇浮沫,氤氲的茶气缓缓消散在眼前,薛溶月开门见山道:“不知江郎君怎么会出现在长安?”
江淮顺闻言解释道:“薛娘子离开临县没有多久,我便听说与山匪暗中勾结,杀害薛兄的幕后真凶被抓到了,听说此人已经被押送去了长安,我便想着来长安,能亲眼见他被枭首行刑的那一刻,
也算是告慰薛兄的在天之灵。”
“于是我便收拾了行囊前往长安,只是这一路上风雨不断,到底耽搁了数日,在三日前夜里方才抵达长安。我本想安顿好后递帖前往薛府拜见,谁知却听闻......”
江淮顺抬起头,看向薛溶月,神色中流露出担忧:“谁知薛家不慎出事,好在薛娘子无事,今夜还能在街上巧遇,当真是有幸。”
薛溶月不欲与他一个外人谈论这些,闻言只是垂首啜了一口茶,没有开口。
倒是江淮顺,眼中的担忧已经快要溢出来了,他嘴唇嗫嚅一二,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薛娘子可想过以后?”
薛溶月挑了挑眉,不解其意地看向他:“以后?”
江淮顺鼓足勇气道:“若是......我并非是不相信薛将军人品德行,只是若有万一,日后薛将军真的获罪了,薛娘子可有想过自己日后的处境吗?”
薛溶月淡淡道:“江郎君到底想说什么,不必弯弯绕绕。”
唇瓣紧抿,江淮顺深吸一口气,紧张地看着薛溶月,终于将那句压在心底的话说了出来:“薛娘子,你可有想过嫁人吗?”
“哦?”
薛溶月被他的话惊到。
“薛兄对我有恩,只是逝者已逝,我无以再报,如今薛家有难,我不能不管不顾,朝廷律法,出嫁女不受娘家株连,若是薛将军日后真的获罪了,薛娘子眼下唯一的生路,便是嫁人。”
江淮顺说:“我知晓,娘子嫁给我,是我,是江家高攀了,可我绝无旁意,只是想救娘子于水火当中,日后娘子若是有心意郎君,我便写和离书,被备下丰厚的嫁妆,送娘子风光出嫁。”
薛溶月将手中的茶盏放下,目光惊异地看着江淮顺。
“噗——!”
姬甸实在是没有忍住,一口茶水喷了出来,看向身旁脸色难看的秦津:“原来是挖你墙角来的。”
今夜难得差事不忙,秦津等待赴约的时辰来茶楼闲坐,他便也跟来了,眼见时辰临近,他与秦津本想离开,谁知回首之际竟然在三楼的楼梯上发现了净奴的身影。
净奴在的地方,薛溶月一定在。
还以为是街上行人太多,薛溶月来茶楼避避风头,谁知刚下来,便听到这么一番话。
姬甸没忍住笑了起来,觑着一言不发的秦津,他还不忘打趣道:“我记得某人曾经说过——”
清了清嗓子,姬甸故意学着当时秦津的语气道:“永安县主出身高贵,样貌出众,才华横溢,文武双全,心地善良,心怀坦白,言行正派......这样出类拔萃的人,谁见了谁能不倾心?仰慕者众多,也是人之常情罢了。”
秦津:“.............”
“是不是你说的,是不是你说的?”姬甸一脸坏笑地凑到秦津跟前。
秦津面无表情将他推开。
姬甸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攻击秦津的由头,怎么可能会这么轻易的善罢甘休:“是你说的,你现在黑着一张脸是为什么?毕竟,人之常情而已。”
姬甸将人之常情四个字念的格外重,阴阳怪气的腔调。
转动着手上的玉扳指,秦津黑沉的目光透过那一扇朦胧的屏风看过去,耳边不断响起江淮顺略显紧绷的话,在江淮顺将那枚家中祖传的玉佩掏出来时,终是按捺不住了。
他咬牙切齿:“人之常情人之常情,但作为人,就应该学会克制自己的欲望和不恰当的情感,不该产生不必要的妄想!”
当他看不出来江淮顺望向薛溶月的目光含着什么样的情愫?
什么日后寻到如意郎君,附赠千金万两风光出嫁,根本就是为了哄骗薛溶月,而一时找的托词借口罢了!
薛溶月为什么不开口斥责他居心不轨?
这么狼子野心,这么虚假的借口难道薛溶月看不出来吗?!
——怎么可能会看不出来?
小时候他谎话刚说出口,下一瞬,薛溶月犀利的目光就看过来了,甚至,巴掌也随后就到了!
现在看不出来了,骗鬼!
薛溶月,你倒是说句话啊!
目光恨不能化成实质的剑,刺向屏风后面,秦津转动着玉扳指的手指也改成了捏,将玉扳指捏的咯吱作响,指尖都泛起了白。
姬甸好笑地看着他:“那你自己怎么不克制克制?”
今夜好不容易忙完了差事,本想趁着这难得空暇时刻,约他小酌两杯,谁知这厮屁颠屁颠,非要跑去见薛溶月,半点兄弟情都不顾,还言语得意炫耀。
然而,这话刚说出口,姬甸便后悔了。
果然只见下一刻,本还脸色难看,目光如剑的秦津瞬间被这句话抚平了一大半的怒火。
秦津微笑着看向姬甸:“我不用。”
他面色故作平静,但语气中还是不可避免地透露出一丝微妙的得意:“我们两个已经定亲了,你知道吗?你应该知道,天子赐婚,赐婚的圣旨如今就在府上摆着......”
姬甸一脸牙疼的打断他未说完的话:“我知道,我知道,不仅在家中摆着,你每日睡醒还会在圣旨前虔诚的上三柱香,够了,不要再说了,再说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而与此同时,薛溶月也很纳闷——
江淮顺将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秦津还打算袖手旁观多久?
这般想着,薛溶月将目光落在江淮顺推过来的玉佩上,下一瞬,脚步声便传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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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一百章了,芜湖~[撒花]
今天不太舒服,少写一点,明天争取再多写一点[爆哭]
晚安大家~
第101章 绝无此意
“江郎君。”
淡漠的声音自身后骤然响起,江淮顺浑身上下不由一僵,不等他转身看去,一道熟悉的身影便出现在身旁。
神色有一瞬明显的不悦,但很快又被敛了下去,江淮顺故作平静的站起身,朝着秦津躬身一拜道:“秦世子。”
秦津目光不动声色的,自一脸看好戏的薛溶月脸上移开,落在江淮顺身上:“江郎君怎么会出现在长安?”
“江某早对长安的繁荣盛景心生仰慕,匪寇事了,也有了闲暇,便想来一睹长安风光,也算是了却了心愿。”江淮顺从容回道。
“原来如此。”
捏起一块桌子上摆放的糕点,秦津不紧不慢道:“长安美景数不胜数,想必不会令江郎君失望,只是有一言,我需奉告江郎君。”
宽袖下的手缓缓收紧,江淮顺垂下眉眼:“秦世子请讲。”
“长安乃是天子脚下,一言一行都要谨慎......”秦津将手中的糕饼放回桌上,抬眸看着江淮顺,轻嗤一声,“切记,祸从口出。”
闻言,江淮顺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他忽地抬头,目光泛冷,也看向秦津,反问道:“祸从口出?”
“世子为了一己私欲,不愿出言相助,害得我二人险些命丧黄泉,难不成那时,世子就是因为明白祸从口出这四个字吗?”
剑眉轻挑,秦津刚欲开口,守在屏风后面的姬甸听不下去了,冷笑着走上前来:“江郎君,这话亏你说得出口!”
见到姬甸,江淮顺冰冷的神色忽然一变,下意识避开姬甸的目光。
姬甸毫不客气道:“昔日在山匪窝中,察觉到你的意图后,我千叮咛万嘱咐你不要冲动行事,你偏不听,贸然出手,险些害死了我,更坏了大事。最终你的事情败露,你却还反手想要将偷盗之物塞给秦世子,以此来保全自己。”
“若非你的手段太过拙劣,被山匪一眼看破,你可知会酿成什么样的后果吗?!即便如此,也是秦世子掩护你逃下了山,否则,你怎么可能还有命活!如今,你非但不心存感激,还想要倒打一耙不成!”
“我倒打一耙?”江淮顺脸色铁青,额上青筋凸起,恼怒道,“若非是他不愿帮我作证,我又怎会出此下策?又怎么会被山匪看破,追杀我二人至此?!”
“帮你作证?”
姬甸怒道:“那时,罗弘方早已察觉出山匪中有卧底藏身,故意留下账簿,就是为了引蛇出洞,瓮中捉鳖,你虽未被抓个人赃并获,但也是证据确凿,无从抵赖,你要秦世子如何帮你?”
江淮顺脸色铁青泛白,指节用力握住桌角,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子,强自辩驳道:“那又如何?他分明就是惧怕罗弘方的威势,不敢出言想帮罢了,胆小如鼠......”
“你!”
姬甸怒目圆睁,还想上前与江淮顺分说,被秦津拦了下来。
目光从江淮顺身上扫过,见他这般,秦津也懒得再与他计较争辩,将手伸向薛溶月,冷淡的嗓音温和下来:“席面已经备好,再不去菜就凉了。”
薛溶月看足了好戏,闻言手搭在秦津伸过来的手腕处,笑眯眯站起身。
恶狠狠瞪了江淮顺一眼,姬甸拂袖而去,秦津与薛溶月紧随其后,然而刚行下两阶,失魂落魄的江淮顺似是终于回过了神来,急着追出去两步,唤道:“薛娘子!”
秦津脚步顿住,脸色彻底冷淡下来,眉心也不耐地蹙了起来。
薛溶月回身看去。
“薛娘子,我方才说的话都是出于真心,请你务必深思熟虑。”江淮顺深吸一口气,目光掠过秦津,直直看向薛溶月,“我此番话都是为了你考虑,我绝无私心......”
“为了我考虑?”
薛溶月缓缓叹了口气:“江郎君,我本不想将话说
的这么明白的。”
江淮顺一愣。
“我与秦津的婚事乃是陛下赐婚,已明发圣旨,你是想要让我抗旨不尊,与你私奔,还是你觉得可以凭借一己之力令陛下收回旨意?”
薛溶月看着江淮顺,一字一句地问:“你真的是为我考虑吗?”
不止是居心叵测的蒋施彦,礼部尚书家次子也曾有过此言论,但此人头脑简单,是个不谙世事的愚蠢之人,觉得父亲深受陛下恩宠,由父亲出面相求,或许能够求得陛下开恩。
——后来此事也不知怎么传进了礼部尚书耳中,据说他被礼部尚书吊起来狠狠打了一顿,至今都还下不来床。
而如今,又冒出来一个江淮顺。
薛溶月简直纳闷了,天子心意怎可轻易扭转,更何况圣旨已下,个个都将那道赐婚圣旨为儿戏不成?
薛溶月话音落下,江淮顺整个人僵在原地,嘴唇颤抖,再说不出来一句话。
“江郎君,不论你与秦世子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恩怨,都不该牵扯到我身上。”薛溶月不再转身看他,迈动脚步,“想要拿我当棋子,也要看你配不配。”
“......不是的......不是的,对你我是......我绝无此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