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从屋内拿出一瓶药膏,递给秦世子。
接过药膏,秦世子也不反驳。见他笨手笨脚,涂个药膏涂得呲牙咧嘴的,娘子白了他一眼,将药膏夺过来,抹在秦世子脸上的伤口处。
然而娘子手上也没有个分寸,照样疼得秦世子呲牙咧嘴,刚喊了两句“轻点”“能不能轻一点啊”又被娘子朝背上拍了两巴掌,只能蔫头耷脑的忍着。
“薛溶月。”秦世子低着脑袋,忽而开口,“你受委屈了也可以跟我说,我可以保护你的。”
娘子手上动作顿住,叹气道:“你果然是去打架了。”
秦世子怒气冲冲道:“殿下说那些恶奴毕竟是薛府的下人,她身为长公主惩治了罪魁便也罢,不好僭越再去审问薛府下人,将那些欺负过你的奴仆都搜罗起来。”
“殿下身不由己,我却无所顾忌!”
他不无得意道:“我将那李辉锤得连尿过几次床都招了,顺着他交代出来的名字,跑去大闹你府上,三两下便将那几个刁奴打得满地找牙。”
娘子手上一用力,秦世子顿时又“哎呦”一声,捂住红肿的嘴角直抽气:“你怎么恩将仇报!”
娘子冷哼道:“若是你真这般厉害,你这嘴角的伤又是从哪里来的?”
“......那是打李辉的时候,李老三冲了出来,趁乱才受的伤。”秦世子不服气的说道。
娘子笑他:“不嘴硬说是不小心磕到了?”
秦世子气呼呼从娘子手上夺过药膏,站起身来:“我走了,这十日内我们两个都不要再说话了!”
娘子跟着站起身:“你等等。”
说罢,快步进屋从中拿出一只绣的歪七扭八的布偶小狼,递给秦世子:“答应你的生辰礼。”
秦世子惊喜接过,本冷着的脸瞬间回春,又别扭的哼唧道:“长得真丑,你的绣工跟伯母真是差得远——”
话说到一半,秦世子自知失言,猛地闭上嘴,慌乱道:“我、不是......”
娘子倒是没有因此陷入伤感,看着那只布偶小狼,点头笑道:“是有点丑,等我绣工练好后,再给你绣一只。”
马车缓缓停在食肆门前,净奴从回忆中脱身,忽而叹气一声——
后来娘子的绣工是练好了,可与秦世子的关系却再不复从前。
净奴按下心头的怅然若失。
在净奴的搀扶中下了马车,薛溶月刚刚站稳身子,秦津后脚便到了,翻身下马,两人面上还有些不自然,一前一后沉默着被店家迎进食肆。
在雅阁坐下,薛溶月抬手倒了盏茶,随口问道:“世子在这里等了我多久,可想好饮什么酒吗?”
不待秦津开口,一旁的店家闻言连忙回话:“世子不到午时便来了,在这里等了娘子快一个半时辰,未曾言明要饮什么酒。”
薛溶月:“......啊?”
不是说未时三刻才到酒肆吗?
秦津:“......”
秦津:“............”
对上薛溶月疑惑的眼神,秦津额上青筋凸起,险些拔腿就走。
-----------------------
作者有话说:世子打小就爱凹造型,爱装[狗头]
第44章 尽兴而归
月牙白缠枝牡丹幔帘轻轻拂过旁侧绘梅映雪的屏风,合起的窗户隔绝外头经久不止的喧闹,静谧的雅阁内,一缕袅袅升起的熏烟飘荡在对座用膳的二人中间,又在日色下慢慢消散。
薛溶月率先打破沉默,故意问道:“世子,饭菜可合口味吗?”
秦津额上青筋跳了又跳,明知她是不怀好意,强撑着面上的冷淡神色,只当作没有听见。
薛溶月哪里肯就这般放过他,坏心眼的皱眉道:“世子不语,难道是哪些菜真的不合口味吗?”
深吸一口气,秦津僵着脸,硬生生挤出来一句:“没有。”
薛溶月没忍住翘起了嘴角:“没有便好。没有世子可要多用一些,毕竟......可是等了一个多时辰,想必早就饿坏了。”
果然!
秦津闭了闭眼,忽而语气平静道:“薛溶月。”
薛溶月正在偷笑,乍一听秦津直呼她的姓名,不免有些心虚:“怎、怎么了?”
秦津抬眸看向她:“我早早赴约,是为了等你。”
薛溶月对上秦津的视线,歪头一愣:“等我?”
秦津颔首:“我有要事与你相商。”
手托着下巴,薛溶月好整以暇道:“世子也终于有要事要与我相商了?”
秦津淡声道:“薛将军不日便要回长安了。”
一瞬间,万千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薛溶月唇边的笑意微敛:“我知道。”
她狐疑地反问:“世子为何忽然提起此事?”
秦津继续说道:“我不日便要出长安,玄衣人一事只能交付与你调查,可你身在薛府,难免被薛将军掣肘。”
薛溶月了然:“世子是不想我搬回薛府。”
秦津没有否认:“不论你如何谨慎,有薛将军在府上,难免会被察觉行踪,容易横生枝节。”
薛溶月心下微沉。
秦津这话说的直白坦荡。他是在警告她,不要将调查王金虎一案的行踪透露给父亲,否则难保会发生意外。
秦津在提防父亲,如今薛府的处境可想而知。
不知该不该庆幸,早年闹了那么一遭,叫秦津与天子知晓,她与薛将军父女离心多年,如今对她倒还没有升起那么多的戒备。
只是长此以往下去,在天子与太后一党的矛盾激化下,不知这样的情形还能持续多久。
若再不想出法子解决眼前的困境,她早晚会走上前世的结局。
薛溶月心中顿生无力之感。
作为一名不允许去建功立业的女子,在父权的压迫下,她无法越过战功赫赫的将军父亲替薛府作出选择,坐在龙椅上的天子也不会轻易相信她。
她能用以改变命运的筹码并不多,这是她不得不接受的现实。
坊市中,骤然响起的吹拉弹唱勾去薛溶月的目光。她站起身,行到窗边,朝下看去。
今日是宜婚嫁的黄道吉日,这已经是第二支经过坊市的送亲队伍。
身着红色喜袍的侍从喜气洋洋,朝不断簇拥过来的百姓撒着喜糖铜板,在欢喜的奏乐声中,围观的百姓齐齐道贺,新郎高坐大马,拱手间笑得春风得意。
薛溶月忽而升起一个念头,上一世她为何会在落水被人救起后,落得了个名声尽毁的下场——
有人不愿促成薛柳两家联姻,故而在落水救人时动了手脚。
可即便有人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动手脚,却也不容易。
毕竟是长公主的宴席,下手之人不敢明目张胆,她身份贵重,落水后跳下来救人的丫鬟侍卫绝对不止一人,哪怕其中一位举止不当,也会立刻被旁的救人者打断,绝不会任其为所欲为。
更不用说,
这种行为本就充斥不少的变数,只要她反抗不配合,可成性微乎其微。
那么变动,只能出现在她身上。
上一世的她保留着穿书前的完整记忆,不愿妥协,只会更加抵触与柳家的定亲。
呼吸出现一瞬的凝滞,薛溶月近乎悲哀的意识到,或许上一世的名誉尽毁,本就是她的将计就计,或者是一手策划。
更甚至,她早就与父亲离心,相看两厌,又如何会因父亲过度宠爱养女而心生嫉妒,处处针对?
联想到后续她因名誉尽毁而被柳家退婚,又因刁难女主得了个德行有亏的评价被父亲逐出家门,从而逃过抄家灭族的惨案,薛溶月不由心口一窒。
发生的这一系列事情,或好或不好,最终导致她能够改变惨死在禁军刀下的命运。可这到底是意外,还是上一世的她早早发现端倪,有心为之,故意促成的结果?
“是淮阳侯府二房的庶子成亲。”
秦津顺着薛溶月的目光看去,忽而开口说道:“娶得是平洲刘氏的千金。”
薛溶月回过神来。
她倒是知晓此事,吩咐府上的管家耿翁送去一份贺礼。淮阳侯府一向深入浅出,与将军府并无往来,又是二房的庶子成亲,故而礼至人未到。
压下千头万绪的思路,薛溶月奇道:“刘氏与淮阳侯府素有恩怨,为何会突然结亲?”
当年,刘家郎君与淮阳侯府大房的郎君闹了龃龉,甚至出手打断了淮阳侯府郎君的一条腿,这桩官司当时还闹到了陛下跟前,最终各打了五十大板揭过,两家从此再不往来。
不成想,仅仅过去了五年,两家忽而结亲了。
“天下攘攘皆为利来。”秦津声音平静,“结了亲便是绑在一条船上的人,只要有利可图,便没有什么化不开的恩怨。”
薛溶月心弦微动,回头看向秦津,与他平直的目光碰撞在一起,忽而开口问道:“世子呢?”
仰起头,秦津素来锐利的目光在日色下略显平和。
漆黑的眼珠微动,他似真的不解,反问:“什么?”
薛溶月失笑,身子转过来正对着他,靠着窗沿,指尖漫不经心的玩弄着插在瓷瓶中的花枝,目光并未移动分毫:“世子可有心仪的娘子?”
她这话问的直白,竟无半分委婉之意。
秦津下颚出现一瞬绷紧,圆润突出的喉结在斑驳日色下十分清晰明显,神色露出两分愕然,不过须臾便在眼睫轻颤中收敛。
他还未答,薛溶月下一句已经幽幽问出口:“世子就要及冠,难道还不曾考虑过婚事?”
秦津的眉眼生得极为优越,剑眉干净锋利,眉骨突出,眼皮轻薄,没有一丝多余的粘腻厚重之感,在不刻意展露锋芒时,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眸深邃如幽谭,将情绪都淹没在表面的风平浪静下,哪怕目光定定的落在身上,也无法从中窥探出一二。
明媚日色被窗户分割,斜斜照在身前。他的目光迎着重重日色不避不让:“薛娘子呢?”
他不答反问:“你与柳家的姻缘算是彻底的断了,可有想过以后吗?”
薛溶月缓步走过来,叹息道:“所以,应该谁先回答呢?”
四目相对,好似是在较量,谁也不想在这一刻落了下风。任由外头熙攘喧闹,雅阁内静的落尘可闻,唯有挤进来的春风正在孜孜不倦浮动着幔帘。
直到广晟敲响了雅阁的门,在门外低声回禀道:“郎君,夫人回长安了,召您回府叙话。”
两人若无其事的移开目光,秦津嗓音低沉的应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