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串串泪珠争先恐后的滚落下来,薛溶月声音难掩哽咽,她刚欲抬手擦擦眼泪,忽而听到头顶的瓦檐上传来一道唐突的咔嚓声。
薛溶月霍然起身,迅速擦了眼泪,高喝一声:“谁?!”
守在外面的净奴听到动静一惊,快步走进来:“娘子,怎么了?”
“屋檐上有人。”
薛溶月脚步匆匆走出去,骆震显然也听到了那道细微的动静,已经跃上屋檐查看,身子半跪在正脊上,正低头查看着一处。
净奴搬来一架梯子,薛溶月爬上去:“可有异样?”
骆震指着身前一处被踩掉半块的灰瓦说道:“人已经离开了,倒是这个鞋印有些眼熟。”
薛溶月又问:“可看清了那人的脸?”
骆震摇头:“属下寻上来时,那人已经跃下屋檐,逃至前面的林子。属下只看到一个背影,从装束和身形来看,应当是一位男子。”
薛溶月沉着脸,垂首看着那半块灰瓦,眉心忽而一凝,蹲下身子捡起其中一块破碎的灰瓦,细细端详着上面残留的泥土。
骆震在此时突然开口:“娘子,您看,那不是......”
这座道观修建的高,立在屋檐上,可将青衡山大半景致尽收眼底。
薛溶月顺着骆震手指向的方向看去,一道熟悉的人影迈进道观,她眼睫狠狠一颤,情不自禁站起身来,目光定定地看着那道人影正在缓步靠近。
骆震低声说:“真是秦世子,当初不是说至少两个月吗,怎么人已经回来了?”
樱唇抿成一道不自然的弧度,薛溶月收回目光,将手中灰瓦用帕子包好,放进腰间系着的荷包中:“谁知道呢,他嘴里就没有一句实话。”
骆震有话就说:“世子今日前来,应当是为了来寻娘子吧?”
薛溶月低着头系着荷包,没有说话。
骆震感叹道:“我看秦世子手中还拎着一包娘子爱吃的淑芳斋糕点,应当就是来找娘子的,娘子如今与秦世子的关系还真是要好。”
“你现在怎么跟净奴一样啰嗦?”
薛溶月瞪了他一眼,目光却没有忍住,再次朝不远处的秦津瞟去。
......好像确实是淑芳斋的糕点。
秦津知晓薛溶月的习惯,知道今日她不想见人,本想将糕点交给净奴,谁知刚踏入侧殿的院落,猝不及防之下,便与坐在屋檐正脊上的薛溶月四目相对。
绚烂的晚霞静落在她身后,她一手托着腮,定定看着他:“何时回来的?”
浩荡山风灌在耳边,荡起檐下风铃泠泠作响,这一刻,在黄昏的见证下,秦津呼吸一滞,他能清晰听到自己急促的心跳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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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回来啦回来啦,见面啦见面啦【放鞭炮】【舞龙舞狮】【扭秧歌】【奏乐】
第55章 当然作数
落日熔金,霞光簇锦,西沉的红日将铅灰色的暮云点燃,连同墙角下,那一小簇迎风孤寂的不知名野花也被渗透进橘红色的光斑。
山脚下的长安灯笼如星,次第亮起,远远望去,游人如织穿梭其中,正是长安城一日当中最为热闹的时辰。
鬓边的白玉钗静静流淌着残阳的余晖,薛溶月低下头,解开绑在糕点上的红绳:“世子今日是特意赶回来祭拜兄长的吗?”
如同未分别那夜醉酒望月时,两人并肩坐在屋脊上,秦津答道:“是该回来了。”
葱白指尖捏起一块白玉霜糕,薛溶月没有什么胃口,小咬了一口,待咽下后,方才不紧不慢地问:“世子此行可还顺利?”
秦津沉默须臾:“顺利。”
薛溶月撇了撇嘴,斜了他一眼:“一听就不是实话,世子又在敷衍我,刚回来就敷衍我。”
“没有敷衍你,差事确实一切顺利。”
秦津失笑,犹豫一瞬后,将揣在怀中的小狼布偶拿出来:“只是不小心将它损坏了,还能......缝补好吗?”
“这是被刀剑割破的?”
薛溶月接过布偶细细查看,眉心蹙起:“看来此行很是凶险,世子可有受伤吗?”
虽然两人的关系较之前好上许多,但这般明确温和的关心还是令秦津一愣,直到薛溶月狐疑地看过来,他才回过神来,点头答道:“不过一帮乌合之众,奈何不了我。”
“但却能奈何这只布偶。”薛溶月嘴唇一弯,指尖覆上那道破损,“难道世子办差的地方没有绣娘吗?”
山下村舍中倒是有几位绣工像模像样的大娘,可秦津总想着,这是薛溶月送给他的布偶,不该交给别人缝补。
秦津低声说道:“你若是不方便的话,我再想想旁的办法。”
薛溶月侧目:“还能想什么办法,世子要在长安城中寻旁的绣娘缝补?”
不缝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秦津没有开口,想要接回布偶,薛溶月垂目扫了一眼他伸出来的掌心,忽而冷哼一声,伸手毫不犹豫重重打上去:“你还真想找别的绣娘缝补?”
“啪”的一声后,薛溶月涂抹在手腕处的白梨香膏顺着扑来的力道四散,香气沁人心脾。刺疼只在掌心停留了一瞬,取而代之的是酥麻柔软的触感。
秦津下意识收拢掌心,只觉得掌心似被羽毛划过,一直痒到心坎处。
薛溶月警告他:“这是我缝制的布偶,不准你拿给别的绣娘看。”
闻言,眼睫不由自主地一颤,秦津不敢看她,听话点头,又哑着声音问:“为何?”
“为何,还能为何?”
薛溶月奇怪地瞥了他一眼,理直气壮道:“这种样式的布偶只在我名下经营的耍货铺中售卖,知道样式的绣娘寥寥无几,你知道外面多少铺子的店家千方百计想要探取样式吗,若是给旁的绣娘查看后被学去了怎么办?”
秦津:“......”
他脸上的红晕瞬间退去:“............哦。”
薛溶月再三警告:“别光哦,你记得没有啊,不准拿给旁的绣娘看,要是样式流传出去,我一定会找你麻烦的。”
“一定会!”
秦津面无表情地往旁边挪了挪:“记得了。”
薛溶月察觉到了:“你怎么了?”
秦津语气冷淡地吐出两个字:“没事。”
薛溶月撇嘴看着他:“生气了?我又没有说不帮你缝补。”
她抬高音调,往下喊了一声:“净奴,把针线扔上来。”
躲在檐下吃糕点的净奴连忙应了一声,取下随身携带的一只荷包,胳膊抡圆后使劲往上一抛。
薛溶月接住:“你今夜可有事忙?”
秦津摇头:“没有。”
薛溶月打开荷包:“既然如此,趁着还有余晖你稍等片刻,我帮你缝补几针。”
于是,两人都不再说话。
薛溶月熟练地穿针引线,晚霞此时绚烂到了尽头,半边红日藏于远山下,天色已经有些暗下来了,秦津起身取了一盏明亮的提灯,为薛溶月掌着灯。
一两颗孤星已经浮出云层,静谧的山野间,夜风徐徐吹过,荡起不远处的竹林沙沙作响。檐下已经挂起了灯笼,道观中亮起的烛火击退逐渐昏沉的夜色。
柔和的烛光洒在薛溶月的眉眼间,将她细腻的肤色照的十分清晰。
秦津定定看着,忽而开口:“这段时日,你还好吗?”
薛溶月专心缝补着布偶,一时没有听清楚:“什么?”
秦津低声说:“你瘦了许多。”
手上动作凝滞一瞬复又恢复如常,薛溶月随口答道:“柳如玉出事后我胖了好几圈,如今得意劲儿过去,在膳食上自然要多加克制,哪里还能再继续胡吃海喝下去?”
她不想说,秦津便没有继续问,配合着勾了勾唇:“那看来确实颇有成效。”
薛溶月也勾了勾唇,沉默须臾后,低声问道:“我帮了世子,世子能不能也帮帮我?”
秦津问:“何事?说来听听。”
薛溶月叹了一口气,停下缝补的举止:“想必你也略有耳闻,薛将军前不久回长安了,我现下住在长公主府里,对薛府发生的事无法探听太多,可否劳烦世子为我打听一件事。”
秦津敏锐地察觉到她对薛修德的称呼,眉心微动:“什么事?”
薛溶月将声调放轻:“还请世子帮我打探一番薛将军此次回长安的目的,在柳家出事这个节骨眼上,我心中总觉得不安。”
秦津听懂她的话外之音,薄唇紧绷成一条直线,最终还是扯了个谎说道:“你的猜测没有错,我来此之前先去了趟皇宫,得知薛将军仍有意让你嫁去柳家。”
虽说早有预料,薛溶月一时之间仍不可避免乱了心神。
她深吸一口气,咬牙道:“......那柳如玉、那柳如玉已经被处以极刑,人能不能活下来还是未知数,如何可以婚配!?”
秦津摇头道:“柳家郎君可不止柳如玉一人。”
“即便如此,我与柳家已经结下仇怨,又如何能够嫁过去!”
薛溶月眉眼间难掩怒火:“长安城中的门户那么多,他为何偏要认准柳家不可?!”
“柳家门户并不算高,到底是哪一点吸引了他,让他竟然这般执着!”
秦津沉默片刻,抬眸看向她,主动揭开过往两人避而不谈的那层布:“柳家与太后一派关系密切,柳家二房夫人是太后姑母的表侄女。薛将军执意如此......怕是有此缘故。”
该来的还是来了。
薛溶月疲惫地闭了闭眼,后脊一阵阵的发冷,她嘴唇轻启,想要问些什么最终还是给咽下了。
秦津既然是从皇宫中得知的这件事,想必天子早已知晓,她不论再说什么都是无用功,只看天子还能容忍薛家到什么时候了。
秦津问她:“你日后打算怎么办?”
薛溶月笑了两声,笑意不达眼底,平添苦涩:“我还能怎么办。不论我与薛将军私下如何,他名义上都是我的生父,婚嫁大事除父母做主,哪里会轮到我开口?”
看着冰冷的针尖从秦津指缝中穿行,薛溶月的绣工在长安城中如云的绣娘堆中也是数一数二的,不过三言两语间,便缝补好了大半。
秦津目光落在她无力垂下的眉眼间。
薛溶月甚少会露出这样的神色,她向来都是骄傲的,底气十足的模样像一只永远不会低头的孔雀。
指节微不可察的一抖,秦津薄唇轻抿,移开视线望向沉下来的苍穹,一轮新月悬在远山之巅,皎洁月色如同冷白的霜。
他说:“也不是没有办法。”
薛溶月似是真的不解,呆愣道:“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