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棉棉乍见曾风,满心都是同情。
祁嘉礼虽然没想认他做干儿子,但对他的评价也很高。
不过陈棉棉总还是觉得,曾风能吃苦上瘾,就跟猪上树一样不科学。
她在外面,趴窗户上,顺着外面的电线和屋子里的灯泡看了一圈,突然反问:“如果我拉了电闸,叫你的电热毯从此不热了呢,你还会不会嘴硬?”
曾风还在大嚼羊肉,嘴猛顿:“嘘,嘘,别声张。”
陈棉棉指灯泡:“你把灯泡的线剪掉,接到你的电热毯上了,对不对?”
曾风再嘘嘘:“不就一个电热毯嘛,你吵什么呀?”
他有个电热毯,因为当时铺在炕上,魏摧云就没偷走。
而在回到钢厂后,他拒绝跟老头们挤热炕,是因为钢厂有电,他随便找间房子电热毯一插,不但睡觉暖暖和和,还能让老头们都同情他。
而如果有电热毯,陈棉棉都能在羁押室过夜的。
只要毯子一包,热乎乎的睡一觉,还能赢得别人的怜悯,岂不一石二鸟?
再仔细看曾风的冻疮,陈棉棉更无语了:“你那不是疮,是鼻涕吧!”
他脸上满是褐黄色的凝结物,乍一看像是冻疮流的脓。
但其实他应该已经有一个月没洗过脸了,那不是脓水,是结成痂的黄鼻涕。
陈棉棉简直无语:“曾风同志,你让我觉得恶心!”
曾风手指一揩鼻涕,脸颊上又多了两道新鲜的黄,他说:“你小声点嘛。”
陈棉棉再说:“你欺骗老革命的感情,你还哄着祁嘉礼认你做干儿子,还搞革命,我看你跟你爸沆瀣一气,是不但想搞互祁嘉礼,还想篡权,造我的反吧?”
他确实瘦,是因为吃得不好。
但冻疮是假的,晚上睡觉是有电热毯的。
他改个屁,他比原来更虚荣浮夸了,陈棉棉就不该相信他。
曾风一着急就要流鼻涕,两把抹掉,他说:“咱好歹是朋友,你帮帮我嘛。”
又正色说:“你相信我,我是真的想揭发我爸。”
陈棉棉也正色问:“原因呢,说实话。”
曾风坦露真心:“为了我自己的仕途,真心的。”
……
曾风没那么高尚,会为祁嘉礼个外人跟他爸对着干。
政治是肮脏的,也是不择手段的,为了仕途偶尔弄条人命也没什么。
如果只是个普通老头,一脚油门撞死也就死了。
曾司令就是这样想的,他觉得只要把祁嘉礼解决掉,他的地位也就稳了。
要是几个月前的曾风,也会那样想。
不就一个瘦巴巴还绝后的小老头儿嘛,弄死他有啥呢?
但跟祁嘉礼一起劳动了一段时间后,他就发现了,事情远没那么简单。
祁嘉礼每天第一个起床,而且分配工作特别公平,有老头们闹矛盾,他来搞调节,调节的会非常公正,他干的工作总是最多的,他还不爱讲大道理惹人烦。
他就是传说中的壁立千仞,无欲则刚。
他每天也只琢磨一件事,怎么让粮食增产,让老百姓吃饱。
而老牌川军们,比如王老司令,是跟他在战场上浴过火的生死情。
他现在死了,对曾强来说是件好事儿,他的仕途将不会再有任何威胁。
但农场别的老头,还有老牌川军们肯定要追查他的死因。
因为祁嘉礼身上有一种曾强求而不得,一般人也没有的东西,人格魅力!
那东西不是凭空而来的,是祁嘉礼在打仗时敢冲在最前面,犯了错误勇于担责,农场来了红小兵,他勇于挺身而出去挨打,长久以往,淬炼出来的。
就跟领袖一样。
为什么干部听话人民爱戴,因为他以身作则,不搞特权。
但曾强永远在暗戳戳的搞享受,还管不住下半身,叫间谍腐蚀,他就没有人格魅力。
曾风和他爹一样有政治敏锐度的。
他说:“陈主任,时局不会永远这样,早晚会变的。”
再说:“弄死祁嘉礼能帮我爸解燃眉之急,但那是个雷,早晚会爆,而如果雷爆在我人到中年,想到哪个部委工作的关键时刻呢,我的政治前途就会完蛋!”
陈棉棉得说,这家伙是真聪明。
只要是犯了人命案,新时代可没有刑不上大夫,是必定要被追究责任的。
而且再过几年,各种案件就会进入平反程序,祁嘉礼也一样要平反,谁杀的他,也必然有人追查。
也是经曾风提醒,陈棉棉也赫然发现,魏摧云在书中之所以会被枪毙,应该就是因为,魏摧云虽然贪的不多,可那些粮食害死的人太多的缘故。
许次刚再坏也只敢打打人,粮食还是要给的。
但魏摧云为了救一帮半个大孩子而扣了粮食,饿死了祁嘉礼他们,就被枪毙了。
而且车祸跟因为缺粮饿死不一样,那叫谋杀。
曾司令还能爽几年,就算将来事情被翻出来,反正他已经爽过了。
曾风现在替老爹背锅,将来还要遭连坐,他岂不比窦娥还冤?
有其父就必有其子,曾风背叛老爹还有个关键点是,背景!
被陈棉棉戳穿了花招,他也就不装了,坦言:“我爸主要靠的是我外公,我要现在就走仕途,我外公还能帮我,过几年他要老死,我就真的只能依靠我爸了。”
真正的政治家,就要能在关键时刻利用亲人。
曾风都已经计划好了:“你回去跟赵总工商量一下,让他去首都时帮我捎一封揭发信,也不要给别人,就给赵老军长,让老爷子帮我转交到最高层。”
但又低声说:”这事咱们先悄悄干,你也让老军长估一下成事的概率,要不然,我算是看透了,我爸那人心黑着呢,我怕事情搞不成,他再对我下黑手。”
如果他现在就走仕途,他外公还可以帮他。
但过几年等外公死了,他爸万一外面生个儿子,再有个女婿,还会帮他吗?
陈棉棉得说,曾风不愧将来能作大佬的,一点就透。
她反问:“你要在这儿写揭发信?”
曾风默了片刻,却说:“妞妞可是我养大的,电热毯的事,帮我保密。”
他之所以施苦肉计,是为了让祁嘉礼收他做干儿子。
但电热毯的事要捅出去,那可就没戏了。
念在当初他为妞妞背了那么多奶粉,陈棉棉答应了:“行,我不说。”
曾风只吃了一个油饼,把另一个递过来:”把这个捎给我干爹,就是祁嘉礼。”
陈棉棉接过了油饼,也爽快答应:“好的。”
但又问:“祁老认你做干儿子了吗?”
曾风自信满满:“别忘了,老海军司令就是我爸的干爹,我爸能,我也能!”
不但能在意识到将来的危险后火速跟老爹切割,还能在察觉祁嘉礼前途无量后就扭身跪舔,不择手段抱大腿。
陈棉棉得夸一句,曾风,牛掰!
……
虽然基地已经通了公路,但只供公务进出。
陈棉棉把妞妞扔给了薛芳和苗苗,今晚已经没车了,得在泉城住上一夜。
她先去找邱梅书记,但并没找到人。
据她老公说是去了瓜州,连日暴雪堵了国道,她过去视察清雪工作了。
对了,柳秘书之前就被押往西北军区了,关在那边。
而被陈棉棉罢官的那位杨书记,后来又被省里调岗到武威去当书记去了。
那是个庸官,但没有犯原则性错误,就还能继续混。
陈棉棉又去了趟铁管所,想跟魏摧云聊一聊那六块金砖的事。
他把它们转交到军工基地,综合所有证据琏,祁政委才好向上交金子,并结案。
但魏摧云也不在,据说也是因为暴雪堵了铁路,监督扫雪工作去了。
次日早早起床,买了几包耗牛奶粉,给几个老右派一人一包,剩下的给妞妞带着。
这时曾风也已经写好揭发信了,陈棉棉正好拿着信回基地。
刚下火车,她碰上黄琳和曾云瑞,提着大包小包。
黄琳前段时间一直躲在家里不出门,但今天兴高彩烈的:“小陈,我们要走啦。”
场面话嘛,陈棉棉说:“恭喜曾工,看来是要高升了?”
黄琳笑着说:“总不能一辈子搞技术嘛,他要回申城,回机关坐办公室去。”
曾司令火速提拔了曾云瑞,那么他会处理黄蝶吗?
答案当然是否,说不定他还会养着黄蝶,悄悄生几个小孩儿呢。
上辈子陈棉棉就见过好几个最终落马的大官员,情妇和私生子都是标配。
也是因为他们,到了将来,私生子在法律上,跟亲生的孩子们拥有同样的财产继承权。
正好搭送黄琳夫妻的敞篷车,陈棉棉回到家属院。
下了车又是一阵狂奔,她昨天走得太急,把妞妞扔给薛芳就跑了。
她一夜未归,妞妞还不知咋哭呢。
她不回家,直接敲开薛芳家的门:“妞妞,妈妈回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