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苟一把抢过祁政委的锄头:“姐,我帮你挖。”
转眼之间,所有右派的锄头全被抢走了,红小兵们异口同声:“我们也要挖。”
还有手慢没抢到的,一男孩揪马继光的耳朵:“给我们锄头,快!”
这场景,在场的人都是头一回见。
毕竟红小兵放到将来,都是叛逆期的中二少年,家里油瓶子倒了都不扶的。
他们会帮忙劳动挖土豆,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马继光吓懵了:“别斗我呀,我是民兵。”
还是祁政委反应快,笑着说:“小将们跟我来,咱去拿武器。”
陈棉棉高举手,大声说:“同学们,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开动!”
大好年华的,斗啥人啊,都给她干活儿。
妞妞最喜欢听妈妈大喊大叫了,乐的趴妈妈背上耸屁屁,舞小手。
叫陈苟的是农村孩子,既能捉瞎瞎也会干农活儿。
陈棉棉抽空,得给他画个饼:“带着同学们好好干,姐以后就会给你更重的担了。”
陈苟胸前两只瞎瞎正吱吱的,凄惨的叫着呢,但他一脸喜悦:“好!”
……
曾风起晚了,一看表,上午十一点。
主要是昨天晚上邓西岭邓大队长拉着他喝酒,一不小心他喝醉了。
怕陈棉棉要举报到革委会,赶紧先去帮她买羊肉。
但明明他吃羊肉都会挑掉肥的,可为了买全肥的羊肉,他又等了半天。
半路又碰上邓双全,想起邓西岭说的,他儿子顽劣不服管教,曾风大叫一声救命。
该不会趁着他醉酒,河西小将已经把基地领导们给打了吧。
他大叫着完了完了,一鼓作气冲到打麦场,没找到人,却闻到一股浓浓的肉香。
进院子,大灶上,一老头架着火正在烤肉,那肉滋滋直冒油。
老头热情邀请:“干部同志,要尝尝吗?”
曾风接过来一尝:“小羊羔肉吧,就该这么烤,真香!”
但双手一负,他冷笑:“你是右派吧,进了农场还敢吃羊肉,报你的名字。”
老头忙说:“这瞎瞎是给小将们烤的呀,我哪敢吃?”
听到外面有隐隐的歌声,曾风又出了门,绕过玉米田,顿时目瞪口呆。
他居然看到满地的红小兵在卖力挖土豆。
半大小子要不听话,打死老子,但要听话了就是精兵良将。
老头们被全部赶走了,二十多个红小兵扬起锄头与大地做斗争,祁政委他们只能做配角捡土豆,当然时不时还得夸一句:“小将们厉害,小将们威风。”
半大孩子干活快,拖拉机都拉不及,地里堆起了土豆山。
曾风仔细清点了一遍,就发现一个老右派都没有。
他双手抱头:“倒反天罡啦?”
申城的小将只斗人,河西小将却在斗土豆?
但不对,他数来数去,就发现还缺了赵凌成,他不在,他人呢?
对了,烤瞎瞎就是几个红小兵送给陈棉棉的。
她当然不会吃,老头们也没份,她教那做饭的老头用红柳树枝串了,做成烤烤。
红柳自带异香,所以只需要洒点盐巴,肉就会别具风味。
老头已经烤好了,举着红柳大串进了土豆田:“小将们,吃瞎瞎啦。”
为了受热均匀,易烤熟,瞎瞎是用柳枝做架撑开,撑的像个蝙蝠一样再烤的。
它的肉没有腥,膻和骚味,只有浓浓的肉香。
曾风跟着烤肉进了田里,又吓了一跳。
因为好几个红小兵的腰上,脖子上都挂着活瞎瞎。
还有人在跟别人夸海口:“你们别得意,明天我能抓五只回来。”
别有人说:“等有了秘诀,我一天抓十只。”
红小兵们争先恐后抢瞎瞎肉,抢着就大嚼,咬的咯咯响。
有人说:“像羊肉。”
还有人说:“这骨头好脆啊,像羊脆骨,越嚼越香。”
瞎瞎是软体,骨头是软的。
它的肉没有肥瘦之分,质地弹嫩,确实越嚼越香。
总共烤了四只,但二十几个人呢,一人也就抢到了一小口。
但那一口肉香到足以支撑着他们挖土豆,因为馋虫被勾起来了,他们想吃个够。
曾风呲牙扯头发,所以还真他妈有人抓到瞎瞎啦?
这帮泉城小土鳖,他们真的闻瞎瞎屁股,还满地窜着闻瞎瞎洞啦?
他不理解,他也做不到,因为他顿顿有肉吃。
而那帮瘦巴巴的孩子们,顿顿苞米面加青菜,馋的跟狼似的。
因为饥饿,他们凭本能就能嗅到瞎瞎。
而就在离曾风不远的玉米地里,妞妞正在妈妈怀里吃奶,几个老头默默看着。
小婴儿咕唧咕唧的专注吃奶,但突然松了奶嘴:“呜?”
祁嘉礼挤在最前面,也呜:“乖乖吃。”
妞妞于是又叼上了奶嘴,而在她看来,这帮老头跟瞎瞎差不多。
毛绒绒的头,臭臭的味道,是一群瞎瞎在看她吃奶。
她再松了奶嘴:“呜?”
老头们异口同声:“呜呜,乖乖吃奶。”
终于,祁嘉礼悻悻说:“老军长好大的福气,有这么个小孙孙。”
一个外号叫老苏修的说:“您不有侄子吗?”
祁嘉礼叹息:“我对不起我的女儿们。”
他本来有三个女儿,但当然觉得男孩更重要,大轰炸时,就抱着侄子先跑了。
结果妻子女儿全没能活下来,侄子虽争气,可他总归愧对女儿们。
小妞妞一口气吃掉了一整瓶奶,松了奶嘴,又冲着一帮老头微笑。
想想女儿,祁嘉礼内心千疮百孔,如刀在绞。
他想握握小婴儿那嫩嫩的小手,但他的手那么脏,还是算了。
他今天才要正式跟女孩的妈妈对话。
他说:“五月那会儿,如果没有你救我们,这世界上就已经没有我们了。”
一帮老头齐齐沉默着点头。
祁嘉礼再说:“他们有可能还出得去,我应该是不能了,但一命之恩,该报就得报,我想,送你女儿个礼物,你不要嫌寒碜……”
陈棉棉刚想问是什么东西,就听曾风在外面吼问:“赵凌成人呢?”
一个红小兵说:“关你爹我屁事?”
曾风转了一大圈,发现赵凌成好像人间蒸发,消失了。
自己惹得祸他得自己兜着,他一把撕起红小兵;“我是申城来的一等小将,我命令你立刻,马上给我找到赵凌成,否则我就喊来民兵,抓捕你。”
但他越这样红小兵们越不服,一个男孩直接开骂:“你他爹的欠羊日吧?”
曾风怒了:“小小年纪,你怎么满嘴脏话。”
红小兵冷笑:“整个泉城谁不知道,你他爹的被羊……”
曾风是成年人,一般不跟小孩计较,但今天是真怒了。
他抽出皮带就甩:“想打架吗?”
一则,他们要大乱斗,会影响挖土豆的进度。
再则,陈棉棉也发现赵凌成已经好久不在农场,估计他是有事出去了。
她拍着妞妞出了青纱帐:“曾风同志。”
忙又跟大家介绍:“他是我最得力的助手,你们快去挖土豆,别耽误了工作。”
曾风忙问:“陈主任,赵总工人呢?”
陈棉棉面不改色的撒谎:“那个,旱厕,进去看。”
曾风之前就来过农场,但都是找个地方就地解决,还没进过旱厕。
他才进去,马上又跑了出来:“呕,不在啊。”
陈棉棉继续撒谎:“他在拾羊粪,那应该是在外面,你去外面找。”
见曾风要跑,她追着说:“去监工啊,不然他偷懒呢。”
结果才追两步,就见曾风一弯腰,嗷的一声,黄汤吐了满地。
陈棉棉连忙带他进马家兄弟的宿舍,扶着他躺下。
马家兄弟是出了名的不讲卫生,曾风晕晕乎乎躺下,只觉得臭味往脑门里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