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打下一行字,但是又撤回了,最后回了个:【晚安。】
屏幕那端,苏隽的名字下,“正在输入”的提示闪动了又停,最终也只凝成一句:【晚安,好好睡。】
路晓琪唇角无声地弯了弯。她在窗边又静坐了一会儿,这才重新拉拢窗帘,躺回床上。
虽然还是烦恼于如何完成,但莫名地觉得心里轻松了许多。
到了第二天,张仲景果然急匆匆赶过来找她,脸上有些懊恼:“路小友,昨日酒后之言,你切莫放在心上!千万千万不要有任何的心理负担。”
他昨日喝醉了,根本想不到那么多,今日清醒后立刻就反应了过来。
其实这个心愿已经在他的心头萦绕很久了。
瘟疫本来就是他的一块心病,在他人生的中后期,一场前所未有的大瘟疫来势汹汹,席卷了整个神州大地,造成家家有僵尸之痛,室室有号泣之哀,或阖门而殪,或覆族而丧的人间惨象。
他多少亲朋故旧,都在这场浩劫中凋零。张氏族人,几年间死亡过大半。
时人讲这场瘟疫称之为“伤寒”,张仲景后面潜心研究,焚膏继晷,写下了《伤寒杂病论》。来到这儿后,他查到后人将这场瘟疫命名为“建安大瘟疫”!
张仲景研究了很多的史料,也在医学院里了解到了不少关于瘟疫以及微生物、病毒的知识,他知道当年的那场瘟疫或许是多种疾病的综合大流行和叠加爆发——鼠疫、流行性出血热等等。
越了解,他自己心中的遗憾也就越深。
“如今,它便已经成为了我心中的执念……”张仲景叹了一声,他抬头看向路晓琪,“只是,此愿谈何容易?况且……”他语声微顿,带着一种深沉的祈愿,“或许,永无实现之日,方为苍生之福。”
路晓琪先是一愣,旋即明白过来——他是宁愿世间再无瘟疫肆虐,也无需他去完成这心愿。
她心头一涩,忍不住也微微弯了唇角:“确实如此。”
“所以啊,”张仲景爽朗地笑出声,“这个心愿你就那么一听,无需在意。至于三年后……”
如果心愿没有完成,三年后SSR人物便会消散。
如今距离张仲景来到这儿,已经过了大半年。
“三年后的事情三年后再说。”他负手而立,目光平静地投向清河楼的方向,晨光勾勒出他清癯而挺拔的身影,“能得此奇缘,重见这盛世人间,已是苍天厚赐,三生有幸。”
此间种种,已慰藉了他太多遗憾。
路晓琪有些鼻酸。张仲景和李冰不一样,后者她接触时间不长,只当是一位萍水相逢的长辈,但前者那可是真真正正相处了大半年的。
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涌的情绪,眼中重新燃起光亮:“话虽如此,张神医,该做的努力我们一样不能少。我有个想法。您不妨接受县医院的邀请?去开设一个专家门诊,每周固定两个半天。我想,院长定是求之不得。”
和医院院长搞好关系,也对更多的人展示实力,这样关键时刻总会想到这儿还有个神医。
张仲景一愣,赞同道:“路小友思虑周全,此言甚是!确该如此。”
她已为他殚精竭虑,自己又岂能消极对待?
“嗯!”路晓琪重重点头,露出笑容。
不管结果如何,最起码自己努力过了,便能坦然安慰许多。
……
宇文恺后来又去建筑学院开了一次讲座,这次讲的是古建筑修缮的主题,同样很受欢迎。建筑学院的院长很想邀请他在学院里开一门公开课,不过宇文恺惦记着马上要开始的古镇第二期,暂时婉拒了。
不过,他接收了更多的建筑系大二大三的学生,到时候来实习。
张仲景也终于答应了安平县人民医院周院长的邀请,在那边开设了中医科名医门诊,每周一和周二的上午去坐诊半天,挂号费走特诊,同样是五百。
周院长高兴得不得了,立刻在医院门口挂出了大幅海报用作宣传。
看到这个海报的时候有些来看病的人还嫌这个挂号费太贵,嘟囔着这是抢钱呢!医德跑哪儿去了?!
结果,一扫码,居然接下来两个礼拜的号都已经挂出去了。
旁边的病友嗤笑一声:“你还嫌贵,知道这个大夫的号有多难挂吗?那可是一眼就能看出你有没有得绝症的神医!”
张仲景和许老头的故事被各种营销号乱搬运之后已经传得神乎其神了,甚至清河古镇的官方号还特意出了一期公告表示的确有这么个事情但是没那么玄乎,请大家理性看待。
但涉及到自身健康甚至是性命,谁能理性得了呢?
所以,观脉堂的号依然十分难抢,几乎是每天一放出来就能秒没。
“不过,都是票价五百,去观脉堂还能顺便在清河古镇玩一圈。还是那边划算。”
“啧,你还挑上了?”
“哈哈哈,也是,能挂着哪个可都不容易。”
那嫌贵的病人听了他们讲的这些之后才隐隐有些后悔,不过已经没号了,也只能作罢。
钱关山听说了这事儿之后特意去问张仲景:“张大夫怎么忽然想着要去医院了?”
之前省城中医院邀请他去坐诊,他都拒绝了。
张仲景坦诚相告:“我想要去研究传统医学对疫病是否有抑制和治愈作用,又不想离开清河古镇,因此便想与县医院先打好关系。”
钱关山哑然失笑,没想到是这个原因。
他主动说:“张大夫有这个想法的话,我可以找人问问清河市或者是省城那边的疫病研究所。不过没有疫情时,他们主要也只是做一个基础研究和防控宣传的工作。”
张仲景当然乐意,连忙道谢。
他也知道钱关山的心思,去县人民医院出诊的时候就带上了钱博江。钱博江是个聪明孩子,的确是能帮上很多忙。
和他们一起去的还有高公明高太医,他每个礼拜一的上午都要去一趟县人民医院的康复科,为陈李芳扎针,再观察她的复健情况。
高公明的针灸术的确是极佳,在患者群里口碑飙升,如今他的号也是越来越难挂了。
他到了医院之后,正巧遇到周院长站在门诊楼面前满面春风迎接张仲景,寒暄了几句后,周院长看着高公明两眼放光:
“高大夫,我们医院也是有针灸科的嘛……”
他原本对这位高大夫印象不深,是那次听康复科主任讲起来,说一个瘫痪病人在他的针灸刺激下配合复健,恢复的效果非常好。他这才意识到居然有这么一颗明珠脱离了自己的视线之外,那怎么可以?!
于是这段时间,高公明过来的时候几乎都能偶遇他。
高公明当然明白他的意思,淡然一笑:“在下闲云野鹤惯了,院长厚爱,只能心领了。”
他在太医院就已经待够了,清河古镇这样人事简单的小医馆最适合现在的他。
周院长心里叹了一声,嘀咕着清河古镇也不知道是从哪儿找来这些厉害的中医大夫,而且一个个都忠心得很,挖都挖不动。
高公明和他们分别后径直去了康复科。
陈李芳已经在里面等着了。
每周一的上午,陈阿婆会委托邻居刘桂香送她过来,她自己完全没时间,全身心扑在了自己的小店上。
“高医生。”陈李芳看见高公明过来,恭恭敬敬喊了一声。
她对高公明很是感激。
高公明点点头,问了一下她最近的情况,然后就拿出自己随身携带的金针来,让医护将陈李芳摆好姿势,开始为她扎针。不知不觉,身边已经围了不少人,有康复科的,也有从针灸科闻讯而来的。
不过大家都很懂规矩,并未出声。既如此,高公明也没有不让他们看,偶尔心情好了还会讲解一二。
几位医生在咬耳朵:
“这已经是第八次针灸了吧?”
“对。前两次,病人的踝关节就出现了一个很明确的背屈动作,自主活动。”
“那很牛逼了,这么短时间。”
“是啊,所以我们主任打算今天给她用站立床。”
“好了,要开始了。”
所有人立刻收声,开始认真看过去。
高公明手法沉稳,金针在他指间仿佛有了灵性,精准地刺入陈李芳腰骶及下肢的关键穴位。他一边运针,一边低声询问陈李芳腿部及足部的感觉,时而轻捻慢提以激发经气,时而辅以温热的艾绒悬灸于特定穴位温通经脉。
整个治疗室内,除了艾烟袅袅升起的细微声响和他偶尔的低声讲解,一片肃静。
今天的治疗似乎格外顺利,陈李芳反馈下肢的感觉比以往更清晰,甚至能隐约感受到艾灸带来的温热在经络中流动的路径。高公明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针灸结束,他仔细收针。
“好了,”高公明对一旁的康复治疗师示意,“今日气机通畅,经络响应不错。”
康复科主任和几位治疗师闻言,眼中都亮起了期待的光芒:“那咱们今天就上站立床。”
陈李芳本来只是由一个普通的康复治疗师负责,但这几次已经变成主任全盘接手了。他们立刻行动起来,熟练地将陈李芳转移到站立床旁。这是她第一次正式进行站立训练。
“陈姐,别紧张,我们慢慢来。我们先从15度开始,感觉一下。” 一位治疗师轻声安抚着。
随着控制按钮被按下,站立床开始缓缓抬升角度。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锁定在陈李芳身上,尤其是她的血压、心率和面部表情。对于长期卧床或坐轮椅的瘫痪患者,初次站立最大的风险之一是体位性低血压。
站立床角度调到了30度,陈李芳反应正常。
主任沉吟一下:“调到45度。”
陈李芳反应依然正常。
所有人都兴奋地互看了一眼,这是一个很好的表现。主任咬咬牙:“尝试一下60度。”
这是一个相对较高的起始角度了。治疗师都捏了一把汗,以极慢极慢的速度将站立床的角度往上再提了提。
然而,令人惊喜的一幕出现了——陈李芳除了面色微微泛红,呼吸稍显急促外,竟然都挺正常的。
主任立刻问:“有没有出现任何头晕、恶心、出冷汗?”
陈李芳摇摇头:“好像没有……”
在一旁监测的治疗师也立刻说:“血压正常。心率略有波动,但在安全范围内!”
“太棒了!”
“陈姐,感觉怎么样?” 负责监护的治疗师难掩兴奋地问道。
“还,还好!就是腿有点发沉,有点……站着的奇怪感觉,但头不晕!” 陈李芳的声音带着一丝紧张,但更多的是新奇和激动。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身体被支撑着“站”了起来,一种久违的、对抗地心引力的体验。
“非常好!保持住!” 康复科主任忍不住出声鼓励,他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喜悦。
他从业多年,深知对于陈李芳这样病程不算太短数月的下肢瘫痪患者来说,第一次上站立床就能耐受接近60度的角度且无明显不适,这进度简直是坐火箭!
旁边围观的几位医生也在低声惊叹:
“我的天,第一次站就能到60度?这适应性也太强了!”
“是啊,我记得上周收的那个类似情况的,第一次站30度就晕得不行了。”
“看来高大夫的针灸不只是刺激了运动神经,连自主神经功能都改善了很多!这效果……” 这位医生摇摇头,看向高公明的眼神充满了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