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肯定沈令月听见了,不然她的身子不会突然哆嗦了一下。
呵, 现在知道害怕了?
裴景淮没忍住又多看了她两眼。
都说凤冠霞帔是女子一生中最美的一天,这话倒是没说错。
巴掌大的小脸白里透粉, 不像刷墙似的涂了厚厚白粉,似乎只是轻轻扫了一层,仔细看还能瞧见细小的, 淡金色的绒毛,像个没洗干净的大桃子。
头上顶着镶满珍珠玉石的巨大凤冠,可再闪耀的珠宝,也不及她眼中波光粼粼的明晖。
哦,原来是快被吓哭了:)
她规规矩矩坐在床边,就像逃跑的猫又重新回到笼子里。
裴景淮自今早起床就一直冷着脸,此时突然笑了一声。
气的。
“哎呀,新郎新娘子互相都看呆了,真是一对璧人!”
只是一瞬间,新房内又恢复了喧闹,吉祥话不要钱似的漫天抛洒,将气氛烘托到了高潮。
有年纪大些的嫂子笑着推了裴景淮一下。
“外面那么多客人还等着你去敬酒呢,等晚上的,让你呀好好看个够!”
裴景淮放下秤杆,轻咳一声,抬手摸了摸领口。
奇怪,扣子没开,也没沾上什么脏东西,她在盯着看什么?
算了,晚上回来有的是时间慢慢拷问。
他起了捉弄她的心思,冲她恶劣地勾起唇角。
“你给我等着。”
“哦~~~~!”
起哄的亲友都快把房顶掀上天了。
更有几个裴家旁系子弟,彼此挤眉弄眼,想要听壁脚的心思昭然若揭。
沈令月……沈令月已经快要晕过去了,全靠意志力在强撑。
你们在起哄个什么毛线球啊啊啊没听到他让我洗干净脖子等着吗……
亲友们随着裴景淮一起浩浩荡荡地出门去了,房间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沈令月肩膀一垮,绝望地向后一倒,瘫在床上。
青蝉和霜絮总算找到机会,端着洗脸盆和毛巾进屋。
“小姐快把妆卸了松快松快,一会儿再吃点东西……咦?”
沈令月死鱼眼望天:“现在逃婚还来得及吗?”
青蝉:?
看把小姐饿的,都说胡话了。
她和霜絮上前把人扶起,直接按到梳妆台前,开始全自动卸妆。
青蝉手上动作不停,也没耽误她叨叨。
“逃什么婚呀,我刚才瞧见姑爷了,又高又俊,真气派!”
就姑爷这样的身板,搁在她们老家村里,那就是丈母娘最爱的,一天能犁十亩地的好女婿!
霜絮难得附和一次:“虽然是圣旨赐婚,倒也不算……”
不算乱点鸳鸯谱。
刚才两对新人拜堂的时候,她和青蝉就站在边上观礼。
裴家两位公子,气度长相迥异,但也是芝兰玉树,各有千秋。
昌宁侯府的风水养人啊。
青蝉眼珠一转,吃吃地笑,凑近沈令月耳边。
“家里那些成了亲的管事妈妈,一喝酒就爱说浑话,她们说呀……找男人就要找壮的,会疼人呢。”
沈令月:……
还疼人呢,她今晚怕不是要死在床上……
想笑,又赶紧憋住。
可恶啊沈小月,刀都快架到脖子上了你怎么还满脑子黄色废料!
可是那不是别人,是她做梦都馋了好几回的大胸哥……
吸溜。
青蝉看到沈令月擦了下口水,默默加快了手上动作。
小姐一定是饿狠了。
两个人七手八脚忙活了半天,总算把新嫁娘那华丽繁复的发髻打散拆下来,简单挽在脑后。
沈令月又仔细洗了脸。
早上在她的强烈要求下,并没有给她画太浓重的妆容。
她可不想顶着一张大白脸和大红嘴唇子,分分钟能去鬼屋兼任NPC。
呼……这下总算能清清爽爽坐下来歇会儿了。
不对,是想一想晚上怎么死。
两个丫鬟都没有发觉她的异常,新娘子嘛,离开了生活十几年的家,冷不丁来到一个陌生环境,怎么忐忑都不奇怪。
青蝉对霜絮说:“你留在这儿陪小姐,我出去转转,弄点吃的回来。”
她长相讨喜,嘴巴甜,性格又活络,正适合跟侯府的下人们搞好关系,还能提前打听些内部情报。
小姐要在侯府站稳脚跟,可全靠着她们呢。
青蝉雄赳赳气昂昂地出门去了,还没过多久,便有人敲门。
“二少夫人,现在方便进来吗?”
沈令月示意霜絮去开门。
一个中年妇人走进来,身后的丫鬟手里提着一个食盒。
沈令月起身,试探地开口:“请问您是?”
妇人唇角含笑,一点也不见外地拉住她的手,“好孩子,我是你姑母啊。”
沈令月嫁过来之前也是做过功课的,最起码要知道裴家都有哪些人吧。
妇人一开口,她便在脑子里搜索资料。
昌宁侯府最大的不是昌宁侯本侯,而是他母亲,裴大裴二的祖母,侯府的太夫人。
太夫人有个小女儿,早年嫁给一个新科进士,随他赴外任,结果丈夫为了抗洪,亲自在堤坝上指挥,不慎被洪水卷走,落了个尸骨无存。
太夫人心疼小女儿年纪轻轻就守了寡,不由分说将她和两个女儿接回侯府,一住就是十年。
想来就是眼前这位,闺名裴玉珍,夫家姓董的小姑母了。
沈令月连忙问了声好。
“都是一家人,不必客气。”
裴玉珍让丫鬟放下食盒,亲自将几碟小菜摆出来,体贴的道:“折腾了一天,饿坏了吧?这是我让厨房特意留出来的,还热着呢,你快吃点儿垫垫肚子。”
沈令月刚要推辞两句,肚子就不争气地发出咕噜声。
她是真的饿了。
裴玉珍也听见了,笑道:“好了好了,快吃吧。”
“那就多谢小姑了。”
沈令月没想到自己嫁过来遇见的第一个长辈人还怪好嘞。
她坐下吃了两口,又问:“小姑是从九思院过来的吗?”
九思院就是裴景翊的住处,取“君子有九思”之意。
昌宁侯府至今还未请封世子,因此中路的世子院空置着。
裴景翊住在东路的九思院,裴景淮住在西路的澹月轩。
还挺巧,和她撞名了。
沈令月在花轿里还偷偷吃了好几块赵岚塞在她荷包里的点心,坚持到现在都快饿晕了。
燕宜那边,她继母必定不会想到这些细节,她又一向肠胃弱,只怕更难熬。
如今裴玉珍来给她送饭,她自然而然想到了燕宜,便有此一问。
按照长幼尊卑,肯定是先给大房送,然后才能轮到她嘛。
然而裴玉珍听到这话却微微变了脸色,面上带出几分不快。
“你管她做什么?九思院那边可是老太太的命根子,有的是人上赶着巴结,哪还用我操心。”
沈令月嚼嚼嚼的动作一停。
啊这,她才刚嫁过来半天,就要进入战斗了吗?
挑拨来得太快,她还没准备好呢。
沈令月眨巴着大眼睛装天真:“我不懂姑母的意思,是说大嫂那边有祖母照看吗?”
裴玉珍心里嗤笑。
怪不得外面都说沈侍郎家里把这个小女儿宠的如珠似宝,果然是个缺心眼的。
她换了一副慈和面孔,“姑母可不是那种爱背地里说人闲话的,谁让我一见了你就觉得十分投缘呢。”
沈令月点头笑:“嗯嗯,我出门做客的时候,好多夫人都这样夸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