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时间紧,来不得处理它, 待明天我去弄一把弓,把这只海东青射下来。”秦宴州已有计划。
黛黎点头说好。
这时, 店内两个小佣抬着装满水的木桶进来。这是方才黛黎刚到店时, 连同订房一起喊的附加服务。
他们在楼下吃完晚膳,水刚好备好。
“妈妈,我在外面帮您看门。”秦宴州退出去。
黛黎摆手:“不用,你都累了一天了, 回房休息吧。这俩房间隔得近, 如果碰到事儿,我直接在房间里大喊。”
秦宴州迟疑了下,最后点点头。
所有人都离开后,黛黎开始脱衣服洗澡。昨日住小山村的农家里,能得片瓦遮顶、不用露宿街头已经很不错了, 哪能强求其他。
至于前日,那更不必多提,破庙环境更糟糕。
不过那都是过去了,现在她和州州已进入豫州,已出了秦邵宗的地界。
等把那只海东青解决了,她和儿子就再往南边去一些,最好是挑个州牧府所在的郡的邻边小县。
到时买个小屋,种种花,养只小猫小狗。
州州今年十九了,可以和女孩子谈恋爱了,不对,这里不兴谈恋爱,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程序上很不同,不过总有办法的……
热乎乎的锦巾盖在脸上,黛黎惬意地叹了声。
莫延云骑着他那匹半死不活的马,一个人走在山道上。他下午才重新启程,一直走到深夜,才堪堪走到南洋县附近。
忽的,莫延云听到了隆隆声。
起初他以为是打雷,但也就一瞬后,他反应过来那分明是马蹄声。
他如今行到一个岔路上,往前是南洋县,后方是他的来时路,另一条是西北方向的官道。
莫延云自言自语说,“好像是西北方,这个时间点竟还有人夜行?难道是司州援兵,他们想绕道去夏谷城东?可也不对啊,绕道哪儿不能绕,怎的要兜这么大的圈子。”
甭管对不对了,他赶紧下马,并将马牵到一旁的树丛里尽力藏好。
“嗳,也亏得如今天黑,应该不会被发觉吧。”莫延云开始等待。
不过是片刻时间,那支队伍来了。
暗夜浓黑,看不清具体领军是何人,但其他看个大概还是可以的。骑兵隐没在黑夜里,矫健的马匹奔腾而来,气势恢宏,马上的士卒清一色的黑色轻甲。
莫延云看直了眼。
确实不对劲,怎么越看越熟悉。
忽然他打了个激灵,这好像是自家的骑兵!!
莫延云当即跳出来大喊,“玄骁骑,等等!”
骑兵速度极快,莫延云喊话时,玄骁骑过得仅剩尾巴了。他话落,最前面有人先行勒马下令止步,整支队伍很快停了下来。
莫延云赶紧骑马往前,还没走出多少呢,只见一道魁伟的身影在黑暗里逐渐清晰。
莫延云大惊,“君侯?您怎的来……”
“夫人何在?”秦邵宗沉声道。
莫延云仿佛骤然被掐住了脖子,光张嘴,但没声儿,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莫延云。”
莫延云欲哭无泪,“君侯,我跟丢了。起初黛夫人还让我跟着,但在小山村里住了一宿后,今日……不,昨日早晨我发觉我的马不好了,好像中了毒,追不上黛夫人和小郎君。”
这话落,周围的气压瞬间低了,莫延云暗道了声不妙,连忙把后面的说完:
“白夜应该还没被发现,起码直到我的马出事前,一切如常。且前面就是南洋县了,黛夫人和小郎君同乘一骑,速度绝对不快。我猜测他们应该是昨日的申时末左右进的城。时间紧迫,就算他们发现白夜,估计一时半会也来不及处理。”
莫延云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脑子转出了火星子。
他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自己的上峰,发现他说完后对方虽算不上面色稍霁,但总归气压不如方才还骇人。
秦邵宗只是道:“自己跟上。”
莫延云愁眉苦脸。
跟上?
他这匹马都这样了,跟不上啊!
但秦邵宗显然不打算理会他,留下这句后便调转马头。
此地距离南洋县没多远,一个时辰后,秦邵宗抵达了南洋县外。
无论是郡还是县,所有的墙体都是下粗上细,兼有一定的坡度,而非是垂直。区别大概在有些郡的城墙高些,且墙面较为平整,比如夏谷;而县的城墙矮些,且由于监工不严,砖与砖间错开的位置会颇多,比如面前的这座南洋县。
前者不利于攀爬,后者落脚点不是一般的多,在无干扰的情况下,胆大的人能做到快速登城墙。
秦邵宗仰头看了眼墙体的高度。
两丈多,不到三丈,不算高。
和一个玄骁骑换了马的莫延云追上来了,他主动请缨,想将功赎罪,“君侯,属下欲领几个人上去开城门。”
秦邵宗许了。
黑夜里,十几道身影齐齐翻身下马,一个箭步来到了城墙下,开始利落攀登。
他们壁虎似的黏在墙上,只管朝上爬,从不会回头往下看,不过是片刻时间,这十几道身影相继登顶。
城墙上传来喧闹,但很快又平息。
片刻后,不算厚重的城门缓缓打开。
黛黎睡到后半夜,忽然被一声雷鸣惊醒了。夏季炎热,她晚上睡前没有关窗睡,如今风呼啦啦地灌进来,吹得窗叶不时摇摆,木轴发出“咯滋”声。
那声音实在烦人,黛黎听了片刻,没忍住起身去关窗。
雷声隆隆作响,好似欲将天幕凿穿。天上电龙飞窜,暗紫色的电光彼此相连,宛若形成了一张滔天大网,网尽一切漏网之鱼。
黛黎往对面屋顶看了眼,先前落在那里的海东青已经不在了。
可能避雨去了吧。
黛黎将窗户关好,重新躺回床上。但还不等她彻底睡熟,她好像听到了拍门声。
急促的,在这并不安静的夜里听得人莫名心惊。
“妈妈……”
黛黎猛地睁开眼,不是幻觉,也不是梦境,是州州在外面喊他。
黛黎忙起身去开门。
木质的转轴旋开,黛黎看到了门后的秦宴州,“州州,怎么……”
一句询问还没说完。
“武安侯的人找过来了,人还不少,已经到楼下了。”秦宴州眼里难得出现了显而易见的着急。
黛黎一愣,随即面上血色霎时退去。
他们住的是二层,方才没注意,如今经儿子一提,她才发觉楼下动静大得过分。在这本该酣睡的夜,楼下竟亮着灯,且还有人在说话。
母子俩站在二楼楼梯上,这家传舍做了挑高,有一部分的一层并无封顶。站于二楼的楼梯上,能看见一楼的动静。
此刻,传舍门户大开,两个黑甲士卒分站于传舍门口,两点豆灯在桌上随穿堂入内的摇曳。
为首那人高八尺有余,着黑甲,披红披风,魁梧的身形在豆灯光芒下如同一座高不可攀的山嶽。暗红的披风随着他的走动翻起少许锋利的弧度,如同刚饮饱了血的利刃。
黛黎眼瞳微颤。
不是秦邵宗的属下,来的居然是他本人。
一楼的男人似察觉到了什么,猝然抬首。
黛黎站在黑暗里,按理说对方不应该看到她,然而当那道凛冽又灼热的目光落在身上时,有一瞬,她仿佛被狂暴炙热的熔浆包裹。
漫天的山火化成了张着血盆大口的巨虎,恨不得将她拆吃入腹。
完了,他绝对看到她了。
黛黎的脚有些软。
“妈妈,我带您……”
黛黎抓住儿子的手臂,抓得很紧,不容反驳地将青年带回他自己的房间,“州州,待会儿你别出来。一切交给我,我来应付他。”
“不。”青年想也不想就摇头。
“听话!”这是黛黎和儿子重逢后,第一次用严厉的口吻和他说:“我们一起出现,反而会助长他的怒火,现在不是火上浇油的时候。州州,听话,乖乖待在房间里。”
黛黎拍了拍儿子的手臂,缓和了语气,“没事,妈妈有分寸,你放心。”
也不待秦宴州再说其他,黛黎退出他房间,顺带将房门带上。不等她侧头,那抹黑影已闯入她的眼角余光中。
从腥风血雨里厮杀出来的掌权人威压沉沉,仿佛化成了最锋锐的刀,令人不住心惊胆战。
黛黎还维持着掩门的动作。
僵硬了两息,黛黎才转头,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君侯来了。”
她若无其事,语气寻常,好像所有的一切……无论她被青莲教劫走,还是后来她私自出逃,亦或者一声不吭带着儿子南下去豫州等等,这些都通通没发生过。
她既没有向他哭诉当时的委屈和愤怒,也没有露出被“人赃并获”的恐惧。
她试图粉饰太平。
秦邵宗心里一直捂着的那把火,忽的就像被浇了油一样噌地暴涨,烧得他五脏六腑都疼得慌,叫嚣着要宣泄。
男人额上青筋绷起,皮笑肉不笑:“我以前便觉得夫人长了一身的熊心豹子胆,如今看来,豹子胆确实有,但这心肝有没有还不好说。”
这房门不太隔音,黛黎不想在走廊里说话。
她主动上前,挽着秦邵宗的胳膊,“君侯哪里的话,时事造弄人,许多事都是逼不得已。别站在外面了,您随我进屋去。”
暗香浮动,那阵熟悉的香气扑鼻而来。秦邵宗面上的嘲讽隐去,只冷着脸站着不动。
黛黎依旧挽着他的胳膊,试着带他往前,结果因为秦邵宗的身高和体重都远超于她,没能带动。
拉不动,黛黎干脆松开他,“君侯漏夜前来,口干舌燥否?不如我给您倒杯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