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年前,大饥.荒像瘟疫一样纵横各州,他带着谛听和白象从扬州回兖州,途径扬州时,看到一个逃出来的小孩。
是的,逃出来,身后有个瘦骨嶙峋的男人在追他。
小孩手里拿着一把小刀,刀上有血,他身后的那人跑起来一瘸一拐的,多半被他所伤。
男人狰狞嘶吼着,说什么待逮到他,要将人切成八大块,皮剥下来,骨头砍成一段段熬汤。
寻常,又不算寻常的一幕。
他当时没有立马行动,只看着瘦男人追上并扑倒了小孩。两人在地上殊死搏斗,他看到那脏兮兮的孩子眼中迸发出惊人的狠厉,险而又险地守住了刀,并将之捅进了瘦男人的胸口里。
那一刻,他就知晓这孩子是个好苗子。他将小孩拎入了队伍,一同带着回了教中。
起初,小孩哑巴似的不说话,问他从何而来,祖籍何处,家中有什么人,一律不答。
后来,经过几个月,小哑巴才开了口,只说自己叫“秦宴州”。
教中人皆有代号,他亲自为小孩起了“明灯”这个名字,让他抛弃了过往。
只是没想到,时隔九年,这份被抛弃的过往却终究是化成一条无形的绳索,将曾经流浪的孩童牵了回去。
“叔叔……”谛听难得失态的瞠目结舌,“明灯居然是武安侯之子?!”
姓秦,且寻人令来自北地。他若非武安侯之子,又怎会只见了对方一面就倒戈相向?
“不,不对。”谛听突然宛若雷击地摇头,“叔叔,他不一定是武安侯的儿子。”
六道皱了眉,“何出此言?”
谛听郑重道,“我与黛夫人相处过一段时日,初见她时,我隐隐觉得她有些熟悉,却又说不上来那感觉来自何处。但如今我后知后觉原来来自明灯!明灯的眉眼像极了她。”
六道愣然,“黛夫人?”
谛听继续道,“叔叔,咸石和龙骨水车出自黛夫人之手,而追溯往昔,北地的寻人令正是从赢郡发出。两件事几乎同时发生,我猜测黛夫人很可能和武安侯做了交易。只是……”
说到后面,谛听明显迟疑了,“为何寻的是个九岁的孩童呢?按照推测,她应该知晓明灯已十九岁才对。”
“不排除是障眼法。”六道停下拨佛珠的手,“不管如何,明灯与黛夫人有关联于我们而言是好事。”
白日城,秦宅。
黛黎带着儿子离开丁连溪的院子,心情沉重。病向浅中医,丁连溪也没办法的话,只能回渔阳。
“妈妈,我现在没不舒服。”秦宴州亦步亦趋地跟在母亲身旁。
黛黎担忧不减:“现在没不舒服,以后难说。我去找秦邵宗,和他说回渔阳的事。”
“妈妈,我听闻南宫青州来了,武安侯此时大抵还在会客。”秦宴州说。
黛黎脚步一顿,“这样啊,那咱们先去吃饭。”
……
饭罢。
黛黎看了下天色,多雨的夏季已过去,凉意阵阵的秋季来袭。
越临近冬季,越是昼短夜长,用夕食那会儿天还铺满灿烂的霞光,待吃完饭,天幕基本暗下来。
“我去主厅一趟。”黛黎坐不住。
不过黛黎才走到院口,一道高大的身影恰好在这时拐入院口,两人撞了个正着。
秦邵宗伸手一揽,把人拥了个正着,“夫人毛毛躁躁的,作甚去?”
见想找的人送上门来,黛黎自然开心,理所当然说,“找你。”
秦邵宗一愣,眼底蔓开深深的笑意,“找我,夫人是否是……”
他将怀里人转了个身,拥着人入内,正想贴着她说句没皮没脸的话,一抬头就见院中还站了个面无表情的青年。
秦邵宗:“……”
第93章 闲把花枝起新样
秦邵宗动作稍顿, 揽在黛黎腰间的手没松开,只是把到了喉间的话咽回去,换了另一句, “夫人饭否?”
“我用过了。”
黛黎直入正题,“下午时我和州州去寻了丁先生看诊, 丁先生说他看不出来,建议州州去寻他家中祖父。秦长庚,我想带儿子先去一趟渔阳郡。”
她没有问他何时回程,而是直接说自己想先行过去。
秦邵宗:“过些日我和夫人一同回渔阳。”
黛黎着急地皱眉, 儿子说每隔十日会发作一回, 她一刻也不想多等,“过些日是多少日?要不这样吧, 咱们兵分两路,我和州州先过去, 你忙完再回。”
说完,黛黎后知后觉儿子跟着她从屋中出来了, 她顿觉腰上的大掌变得炙热非凡。
她悄悄地拨了一下他的手, 但没能拨开,那只深色的手掌像铁铸一样,牢牢扣在她腰上。
秦宴州移开眼:“母亲,我先回房了, 晚安。”
“……州州晚安。”黛黎很尴尬。
秦宴州转身进自己的房间, 他进屋后,秦邵宗才带着黛黎回房。
房中没有点灯,唯有窗旁还有少许黄昏的余烬。
秦邵宗转了个身,将人困在自己和房门之间,俯首亲了亲黛黎额上的那枚小红痣, “再等两日,两日后夫人随我一同启程回渔阳。”
他方才在正厅吃过酒,如今张口说话间满是酒气。黛黎皱了皱鼻子,侧开头,“两日有些久。”
秦邵宗向来看不得她嫌弃他,当即以两指捏住她的下巴尖,将人转回来,“不久,到时我与夫人日夜兼程,步兵在后面跟着,时间能追回来。”
黛黎还是皱着眉,“我还是想……”
后面的话没说完,全被他吃了去。
酒气在口腔中炸开,海啸般凶悍涌来,黛黎眼瞳微颤。对方来势汹汹,和方才在宴中没吃饱似的,如今敞开了胃口胡吃海喝。
柔软的红被勾住,贪婪的虎寻到了潜藏的鲜美,用力砸吧吃得啧啧作响,好似要将骨髓里的滋味都吸取出来。
和黛黎以前谈过的任何一个对象都不同,秦邵宗在这种时候是不会闭眼的。
他总是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不光手臂要圈着人,目光也要紧紧锁着,和虎狼一样护着肉食,容不得旁人抢,也不许她分神。
房中未点灯,男人浅棕色的眼在此时黑得发沉,像一汪深不见底的黑潭。
明明没有喝酒,但黛黎硬生生被熏出了几分迷蒙醉意,等回过神来,她人已到了榻上,外裳落在了床榻边的不远处。
“啪嗒。”
珠子碰撞的轻响在夜里分外清晰。
黛黎只觉手腕上一凉,有什么东西缠在上面。她抬起手,周围光线不甚明亮,她只隐隐看到了一抹异常鲜艳的蓝绿色。
“这是什么?”黛黎动了动手腕。
秦邵宗嘴里叼着软肉,声音含含糊糊的,“南宫来府中用膳,吃了一口铁锅炒的肉后大为惊叹,对其念念不忘,企图讨个方子。我和他说这是夫人的杰作,如若他想知晓便拿些珍宝来让你过目。那厮听了,竟是一刻也等不及地让人回府,直接抬了几大箱珠宝过来,夫人你瞅瞅合眼缘否?”
黛黎转了下手。
东西不重,好像是珠串一类的东西。
方才那话说完,秦邵宗轻哼了声,有几分不屑,“青州和兖州的珍宝不多,待夫人随我回了渔阳,我让夫人看其他宝贝,如今先勉强凑合。”
嘴上说着嫌弃人家的东西,他却动作不停,不知又从哪儿变成一条长长的项链,继续往黛黎身上套。
脑袋缺氧再加上酒气的熏陶,让黛黎的思绪比平时慢了两拍,他抬她的手和腰时,她都没反抗。
好一会儿,黛黎才反应过来自己成了圣诞树。
冰凉凉的珠链从敞开的帕腹溜入,冰润冰润的,黛黎伸手摸了摸,她看不见,但手感不错,能从几箱珠宝里被这人拿回来,想来并非凡品。
她是很喜欢收藏首饰没错,但是,谁要在床上戴一身的饰品啊!
“不要,这些翻个身就硌得慌。”黛黎试图拿下来。
秦邵宗扣住她的手腕,阻止黛黎的动作,“且先看看,看完再取下来。在南洋县那时,夫人答应过我什么?”
像是提醒她莫要忘记,他另一只手拍了拍她翘且丰圆的侧方。
黛黎:“……”
她是发现了,这人在榻上是有点其他癖好。
他兴致忽的很高,心血来潮,一门心思给黛黎打扮。
不仅脖子上、手上,秦邵宗还拿了两个金钏给她套上,项链往下拉了拉,当腰链用。还在其他地方挂了细细的金链子。
大致装点完,秦邵宗起身,单手捞起黛黎,让她坐在自己的左臂上,就这样抱着人下榻。
脚完全挨不住地,下又下不来,身后也无所依,黛黎怕自己掉下去,只得用一只手勾住他的脖子。
秦邵宗抱着人在房中走了一圈,拿了两个物件,然后去了镜奁前。
“夫人,点灯。”
黛黎手里被塞了东西,她探出是一块燧石和小铁块。
这个时代别说打火机,连打火机的初始版本火折子都没有出现。
人们要点火,一般采用金燧和石燧的取火法,前者是利用阳光,后者是用燧石,即一种含磷硅质的石头和铁器碰撞,手动取火。
镜奁前有软椅,秦邵宗坐下,然后再让黛黎坐他腿上。
前面有灯盏静立,黛黎手里拿着东西,她没用过这玩意儿,加上她本来就不积极,打火打得稀稀拉拉的,好半晌才“啪嗒”两下。
秦邵宗拍了她一下,“别磨蹭,何时看完,何时回去歇息。”
说起这个,黛黎就有动力了。她侧了侧头,稍稍躲开耳廓上带着热度的亲吻,“你消停会儿。”
“你忙你的,我做我的,互不相干。”秦邵宗话落,一口衔住那枚圆润雪白的耳珠。
黛黎打了个颤,又觉有粗粝的感觉像蛇一样溜入她的衣摆下方。一点点丈量,像树藤一样朝上生长,又变成舒展的落叶托住她。
集中注意力,黛黎拿着石头又敲了两下,总算见有火星子冒出来。
只是有动力是一回事,她会不会用又是另一回事,不知是否方法不对,黛黎敲了几回,那微不可察的火星子一次都没落在灯芯上。
“秦长庚,你是不是拿了个假的燧石给我?”黛黎撒手不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