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刺客!
那刺客好生大胆,居然敢在渔阳、君侯的老巢翻墙入内行刺。
呵,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今儿就让他见识一下什么叫做有九条命都不够花!
白剑屏当即拔了长剑直奔过去,“胆敢来你爷爷府邸里作妖, 竖子受死!”
白剑屏身先士卒,手执火把的士兵未有他那般快。在黑暗里, 他长剑携破风之势横过,那道身影利落猫腰躲过一击。
白剑屏鼻间哼出一声冷哼, 正欲再砍, 忽地听见——
“白叔,别打别打,是我!”
白剑屏一个哆嗦,硬生生止住攻势, 踉跄着收回长剑。而这时, 后方持火炬的兵卒来了。
火光驱散黑暗,映亮了少年人尚且带着些稚嫩的桀骜面容。
“三公子,你怎的来了?君侯不是让你待在郊外兵营里吗?”白剑屏说完直抽一口凉气,“这个点城门已关,你该不会爬城墙进城的吧?”
“我父亲都快死了, 我哪能不来。”秦祈年只留下一句,急匆匆地往主院跑。
白剑屏呆住,待反应过来忙说不是,但那头的人早跑没影了。
他顿觉头疼,心道误会大了的同时,不住嘟囔道:“怎的小郎君一个两个都喜欢在夜里翻墙进来,秦小郎君翻了两回,三公子也没少做这种事。”
主院。
当听到外头传来脚步声时,榻上的秦邵宗便醒了。仅是几息时间,他的神绪便彻底清明。
夜里这般急来通传,绝对是有要事,难道是丁家出了事……
没听到敲门声,来者直接翻窗入内。而在他越过窗户双脚落地的那一刻,榻上的男人猛地睁开了双眼,迅速起身伸手探向榻旁小柜。
那上面有一把短刀。
指尖刚碰上,还不等秦邵宗抽刀,那边的来者忽地嗷叫一声:
“儿子不孝,儿子来迟!父亲您一定要撑住,长兄一定不想年纪轻轻就袭爵。父亲,您告诉儿子是谁……”
秦祈年已经闻了一路的药味了,他翻窗进来后,悲从中来,没忍住泪汪汪。
母亲在他不足两岁时过世了,他不记得她的模样。
父亲贵人事忙,平时带他们的时间不多,管教也颇为严格。但这并不能阻止他们看着山嶽一般的父亲屡立奇功,像不可超越的标杆立在他们面前时,心里由衷地生出景仰和孺慕。
然而如今却告诉他,大山将倾!这、这令他如何接受……
秦祈年扑到榻前的脚踏板上,准备侍疾,然而在昏黑之中,他摁到了一截结实有力的小腿。
秦祈年愣住。
还不等他思索怎么回事,那条长腿从他手下挣脱,随即一脚揣在他的肩膀上。这一脚不算轻,直把秦祈年踹得咕噜地滚出去。
“你小子确实不孝。”秦邵宗额上青筋直跳。
今晚刚经过一场情事,黛黎非常疲惫,一挨枕头就睡了,结果睡到一半,被一阵惊天动地的鬼哭狼嗷惊醒。
起初她以为是潜入屋中的刺客被抓到后,企图让秦邵宗对其网开一面、留他一命。
但模模糊糊听到后面,黛黎惊觉不是刺客。
燧石啪嗒作响,屋中豆灯点燃。
秦邵宗看着不远处一身黑红色劲装,面上擦着灰,发上还沾了几根不知从哪儿来的枯草的少年,心里那股火噌噌地冒。
他还没死呢,这臭小子就摆出哭丧的架势。
秦祈年维持着坐在地上的姿势,呆呆地看着几步开外的秦邵宗。
他父亲只穿着一条黑色的裈裤,上身不着一物,豆灯的淡光落在他身上,将他壁垒分明的胸腹肌肉和两条精壮的长臂映得清晰,深色的皮肤被火光映成古铜色,隐约泛着健美的光。
他大马金刀地坐在榻旁,手里拿着一把短刀,杀气腾腾,像林中被打扰休憩而暴怒的虎。
伤口见不着一点,就是隐约可见身上有些许像挠出来的红痕。
秦祈年呆滞地眨了下眼后,悲痛一扫而空,顿时大喜过望,“父亲您没事!太好了,原来外面的传言都是假的!”
“滚出去。”秦邵宗沉着脸放下短刀。
秦祈年并不想滚,父亲离开渔阳快一年了,他有好多话想和他说。
黛黎半夜突然被吵醒,且一上来就是一道大嗓门在嗷,震得她脑瓜子嗡嗡响。没睡好,心情自然不如何,见这两人似乎一时半刻消停不了,黛黎干脆撵人。
“秦长庚,你出去说,我要睡觉。”
房中猝然冒出一道女音,惊得秦祈年眼睛骤然大睁。
他父亲居然和女郎同寝?
更令他惊愕的还在后面,一只雪白的赤足从帐里伸出,虚蹬了两下,终于蹬到他父亲的侧腰上。
那带着艳红印痕的脚腕绷起细小的筋络,显然用力不小,一门心思将人往外踢。
秦邵宗稍稍侧身,握住黛黎的小腿,将之塞回被子里,“夫人继续睡,我去去就回。”
黛黎转了个身,透过轻盈的薄纱罗帐看向外面。只见一道身影坐在地上,面容瞧不真切,但听那大分贝的嘶哑嗓子,多半还在变声期。
可能十五六岁,搁在现代,是刚上高中的年纪。
秦邵宗从榻上起身,他也懒得穿上衣,就这样走过去,和拎猫似的一手抓住秦祈年的后衣领,拖着他往门口去。
“父亲……”秦祈年的声音比之前小了点。
“咯滋。”房门打开。
秦邵宗正想把人丢出去,却不料门前站了另一人。
身形颀长的青年背着月光,染了一身的清冷,他手里拿着刀,冷锐得惊人。
过来抓贼的。
那边,以白剑屏为首的府卫举着火把来了。火光霎时映亮了主院这小片天地,也映亮了灰头土脸的秦祈年,和衣着单薄、大咧咧袒着一身痕迹的秦邵宗。
白剑屏心知自己来迟,和上峰请罪,“属下方才未及时拦住三公子,请君侯恕罪。”
秦邵宗将手里的人往外一丢,“夜深扰人清梦,有事明日再说。秦三,下回进屋要敲门,再敢翻窗进来我打断你两条腿。”
狭长的眸抬起,秦邵宗目光扫过众人,“无事,都回吧。”
白剑屏拱手带人退下。
秦祈年心情大开大合,父亲无事总归是好的,至于刚刚被踹和被丢的那一下,他从小皮糙肉厚,于他而言完全是不痛不痒。
“呯。”正房的门关上了。
没了目标,秦祈年不得不收回目光,也是这时,他才看到一张生面孔。
月光落在那张面冠如玉的脸上,像映着一樽精致无瑕的玉雕,他眉目俊美,凛凛有兵家之气。
秦祈年看得怔住了,声音都不住放轻了些,“你、你是何人?”
秦宴州听他被称为“秦三”,知晓这是秦邵宗的第三子。刚刚那一幕在脑中掠过,他现在一点都不想和武安侯这个儿子说话。
秦宴州面无表情地转身回房。
“唉唉,你别走啊!”秦祈年下意识跟上去。
正房里。
秦邵宗重新上榻,将裹着被子睡到另一边的黛黎捞回来。
黛黎还醒着,听着外面那句“唉唉,你别走啊”,没忍住对秦邵宗说,“秦长庚,你这个儿子好像比格。”
“什么是比格?”秦邵宗问。
黛黎沉默了下。
这该如何说呢,总不能说比格是一种狗,说他儿子像狗吧。
“夫人?”他突然得不到回复,开始闹她。
黛黎侧头,只让他的吻落在脸侧,同时伸手推他,“比格就是一种精力旺盛,很闹腾,还经常werwer叫的……生物。”
秦邵宗长眉微扬,思索了下有什么东西是werwer叫的,但没想出个所以然。
不过秦祈年那小子确实闹腾,且嗓门还大,打小就四处撒野。今天爬树掏鸟窝,明日上房揭瓦,打都打不老实。
秦邵宗沉声道:“那小子的生母是卫氏女,卫家近来惹了事,欲借秦氏之手摆平,企图联系秦三作周转,我提前将他丢到军营去,禁止他回城,防止卫家人联系他。秦三估计是听到了些流言,以为我负伤,漏夜从郊外回来。”
黛黎眉目微动。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好像从秦邵宗的前半段话里听到了风雨欲来。
他说卫家惹了事,黛黎虽然想吃瓜,但卫家比较敏感,她就不主动问他们惹了何事。
“睡觉。”黛黎缩回被子里。
秦邵宗轻笑了声。
昨夜睡得晚,中途还醒了一遭,今日黛黎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
待她穿戴整体,走到外间时,就听见外面有人在说话:
“你叫什么名字?为何在这里?”
“唉唉,你长得真俊,也就只比我差一点点。你的功夫真真不错,难不成你是我父亲的护卫?”
“但也不对啊,护卫怎的住在主院里。”
“你脖子上的疤是怎么回事,是否上战场杀敌所至?我背上也有好几道,足足有七寸长呢。”
“你怎么一直不说话?”
熟悉的公鸭嗓响个不停。
秦宴州额上绷起青筋,忍无可忍,“你别吵了。”
秦宴州心里生出几分悔意,早知此人如此难缠,今日晨练时无论白剑屏他们说什么,他都绝不会和这人比试切磋。
他一开口,秦祈年反而更开心了。
他知道自己嗓子不好听,这会儿遇到“知音”,很难不高兴。
……
黛黎从房间内出来,远远看见两道身影站在院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