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地,一道灵光从黛黎脑中掠过,她猛地意识到这或许是个好机会。
一个铺垫的绝好机会。
“他才十六岁。在我那边,不管是小娘子还是小郎君,十六岁都还是天真烂漫的年纪。每日随先生学习,待下了堂呼朋结伴去玩耍,兴尽后各回各家用膳。”介于后面有其他人跟着,黛黎的声音压得有些低。
夜风拂过,将那柔和如水的声音吹得更模糊了些。
秦邵宗眸光微动,转头对身后的魏青说:“你领人去别处勘察,不必跟着。”
魏青本想给秦邵宗留些人,却见上峰挥手,示意他全部带走。
待魏青等人离开,秦邵宗才说:“依夫人方才所言,桃花源内的女郎莫不是也能读书?”
“自然可以。”黛黎笑道:“男女同堂,同工同酬,甚至只要女郎的体质过关,本人也有意愿,她便能披甲上阵护国佑民。在我那里,女兵并不罕见。”
秦邵宗下意识皱紧了长眉。
很显然,他对黛黎这番话难以理解,更不认同。
男女同堂,同工同酬,竟还有女兵?
女郎如何能上战场呢,荒唐至极!沙场浴血,保家卫国是属于男人的事。
倘若连自己的妻女都守不住,需她们亲自披甲上阵,那真是愧对天地和列祖列宗,还有什颜面苟活于这世间?
干脆自个抹了脖子算了。
第117章 他当年只想回家
三进的宅舍内灯火通明, 举着火把的士卒四处逡巡,挨间屋子搜查,动静不小, 原先最核心之处反倒添了几分安静。
今夜有月,明月高悬, 盈盈的月华落在屋顶,落在树上,也落在人身上。
并肩而行的两人被月光拖拽出长短不一的黑影,秦邵宗垂眸看地。
地上的影子实实在在, 半点做不得假。
她在他身旁, 抬手可及。
然而她勾勒出来的种种,却是他无法理解, 亦无法想象的画面。
黛黎侧眸瞅了他一眼,并不意外秦邵宗此刻的沉默。
任谁听到能彻底颠覆观念的异事, 都不会平静,也就是他已不再是冲动的少年郎, 能将所有惊疑和反对都压在腹中。
他没有说话, 黛黎也没有,给他消化的时间。
许久后,黛黎看见身旁男人摇头,“夫人, 我不能理解。”
黛黎平静道:“秦长庚, 权力是争取来的。女兵披甲上阵,何尝不是在争取话语权?唯有改写国策和法律法规,才有后续的一切。而这里,从一开始就没有给女郎机会,读书的机会、为官的机会、从军的机会, 一样都没有。”
秦邵宗眉目微动,若有所思。
黛黎继续道:“你不能理解桃花源内的种种,我也不能习惯这里。这都是正常的,因为大环境不同。正如墨子有言:染於苍则苍,染於黄则黄。所入者变,其色亦变。”
秦邵宗正想说什么,却陡然听到不远处有人大喊,“此地有条暗道!”
两人皆是目光一凛,当即循声而去。
是魏青发现了暗道。
可能是幼时经常被魏家的一众嫡子明里暗里的打压,魏青打小就会藏。他把自己藏起来,让别人找不到他,如此就能少挨些欺负。
这藏多了,不可谓经验不丰厚。
四个玄骁骑的屯长里,魏青在“寻宝”这方面尤为突出。
当初秦邵宗拿下并州,入住容并州的州牧府,本来只是寻常抄了对方的库房,没想到魏青在府中走了好几圈后,居然发现了一个暗库。
这暗库内的珍宝价值,是明面上的那些十倍不止。
……
后花园内。
手持火把的士卒见秦邵宗和黛黎过来,自动往两旁分开一条道。
魏青汇报道:“君侯,这假山群颇为精妙,大体由四座假山勾连,拼接成一个小迷宫。其内光线昏暗,‘之’字形相互交错,若非仔细勘查,当真容易遗漏玄机。”
秦祈年摩拳擦掌,“父亲,那什么白象必定藏于当中,能否让儿子领人下去将他抓上来?”
秦邵宗同意了。
秦祈年一手持刀,一手持火把进入那条暗道。魏青担心有变故,紧随其后入内。
火光似化作一头凶悍饕餮,一经入内,便猛地大口吞噬周边黑暗。
“咦。”
黛黎隐约听到一声疑惑飘上来。
不用旁人递话,秦祈年径自道:“父亲,这里面真不小!”
黛黎忽然想起一事,忙几步过去来到通道口,但还不等她进去,手臂蓦地被一只深色的大掌扣住。
对方没太用力,只是止住了她往前的步伐。
进不得,黛黎干脆站在外头说:“祈年,小心尘爆,但凡看到有面粉,迅速撤离。”
“好勒!”下面传来应答。
几乎是话音刚落不久,地下传来了铛铛的刀剑碰撞声,此外还有秦祈年的厉喝:“白象,尔等休得张狂!”
那打斗声愈发激烈,一边打还能听到秦祈年一边输出,那铛铛声响了多久,他就骂了多久。
声音洪亮,中气十足,都不带歇息的。
黛黎:“……”
黛黎听了片刻,实在没忍住回头对身后的男人低声说:“你儿子这应敌方式有些新奇。”
手持火炬的士卒站于秦邵宗之后,男人的面容笼在暗色中,棕眸晦暗不明,表情看不太真切。
“夫人。”他沉甸甸的二字落下。
话未多说,但黛黎知道他是何意。这人尤为不喜欢听“你儿子”这种泾渭分明的话。
黛黎不说了。
下方通道内。
通道连接一个小室,方才刚来到的秦祈年就在此遇了袭。
一共五人,四人衣着寻常,年纪比另一个衣着华贵的明显要大些。
卫兵和那四人打成一团,秦祈年主攻对方首脑。少年一手持刀,另一手持着火把,两手并用的攻击黑衣青年。
魏青没有迎敌,他在战斗圈外,蓄势待发的观战,随时准备支援秦祈年。
而越是看,他心里便越是惊讶。
这黑衣青年看着年轻,身手却一点不弱,且这武功路数……很熟悉。
魏青看片刻,眼瞳微微收紧。
他想起来了,确实熟悉,因为和秦小郎君的异常像!
秦祈年一击不成,被狠狠挡退。少年借着退势卸去大半的力,随后猛地上前转身提膝翻胯,像兔子蹬鹰一般蹬出一记重踢,“竖子,吃我一脚!”
这一串动作非常快,一退一进宛若快成一道闪电。
右手持刀的黑衣青年速度同样惊人,甚至有些预判到了秦祈年的动作。在这记重踢飞来时,他双手交叉,以手臂叠成一个受力点,硬生生抗下秦祈年的重踢。
他下盘极稳,接下这一击后仅是微晃了下,连退都没退一步。
“好啊,你是真有几分本事,可惜助纣为虐之人不得好死!”秦祈年战意暴涨,硬是在半空改了个姿势,拿着手中的火把猛地挥过去,“竖子再吃我一棍!”
火把划出一道火光,边缘溢出火星无数。
火焰实在灼人,黑衣青年侧身避开的同时,以手中的刀猝地往前,精准削掉火把头。却不料秦祈年是调虎离山,这边以火把吸引他的注意力,那边偷偷动刀。
这一刀干脆利索,饶是后者很快察觉不对,扭腰避开要害,但终究是迟了些。
刀入血肉。
秦祈年咧嘴笑,“看我年纪小,大意了吧哈哈哈。”
……
黛黎听下面铛铛声,和秦祈年一句都不带重复的输出,不知不觉入了迷,等她回过神来,突然觉得手背痒痒。
黛黎下意识挠了一下。
一下又一下,有些不对劲,她低头看,好么,原来手背上肿了个蚊子包。
老大一个,红彤彤的。
黛黎在蚊子包上划了个“十”字,但只是管用片刻,半晌后又开始痒痒了。细眉微拧,她烦躁地又挠了一下。
没等黛黎的第二下挠下去,她的手便被握住。
秦邵宗身量高,手长脚长,手掌也生得异常宽大。此时他五指张开,从下方裹住黛黎的素手,拇指摁在那个肿起的蚊子包上,慢慢地帮她揉着。
他手上有一层厚茧,相当粗糙。
以往黛黎嫌弃得很,总觉得这人的一双手和砂纸无异,故意捉弄她时能让她欲生欲死。
但这一刻,她又觉那些厚茧也非一无是处。
起码揉蚊子包就很舒服。
“秦三,加快速度。”秦邵宗对下面的人道。
点的是秦祈年的名字,但随少年一同入内的魏青,瞬间就听出了上峰的弦外之音。
不能再拖了。
他一改先前的旁观,立马加入到战局中。
约莫过了一刻钟,黛黎听到了上行的脚步声。很快,秦祈年拖着一个被麻绳五花大绑的黑衣青年回到地面上。
对方着了黑衣,看不出伤势如何,但他被拖拽上来的那一路,留下了浓重的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