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豺犬的呼嚎愈发张狂。
好一阵,似乎是门外之人压了部下的声音,周围才重新静下来。
“君侯夫人,我是北军中尉钟卓,今夜携部下冒昧造访贵府,皆因一小贼卷走了宫廷珍宝,而我等循迹追查,最后发现小贼极有可能藏入贵府中。”钟卓紧紧盯着紧闭的大门,仿佛穿透这扇障碍看到了门后的美丽女人。
他的犬齿在这刻似乎不断地拉长和变尖,成了鬣狗沾了腥臭口涎的獠牙。
钟卓压下嘴边的笑,“那宝贝是去岁元宵节地方上贡给陛下之物,陛下甚是喜爱,所以还望君侯夫人开门配合我们搜查。”
黛黎冷声道:“我府内十二个时辰不间断地有巡逻,钟中尉口中的小贼,我府士卒未见过。且这座府邸是董丞相精心安排的,几处门户和围墙皆是固若金汤。钟中尉就算信不过我府的士卒,难不成还信不过董丞相的眼光吗?”
这话最后将董宙抬出,钟卓哽了下。
他身旁的副官说道:“开府门而已,不过是您一句话的功夫,又不用您亲自捉贼拿赃,君侯夫人何以推三阻四至此?莫不是那盗了稀世珍宝的贼寇真在贵府?”
话落,周围一片附和。
黛黎在心里默默算着。
勘察几个侧门哪个兵力最少需要时间,召集百来号人需要时间,传令配合后续行动也需要时间……
得再拖一拖。
“等等,你方才自称北军的中尉,口说无凭,你把你的令牌扔过来让我瞧瞧。”黛黎突然道。
钟卓惊愕,“这还要什么令牌?如今正值宵禁,能如此光明正大在城中行走的,唯有我们城防军巡。”
黛黎反驳道,“那可不一定。你口中的小贼连宫里的珍宝都能偷,偷了以后还能全身而退,若无团伙协助如何能做到?且君侯与隔壁的几个州牧有龃龉,焉知尔等是否真的长安军巡?”
钟卓皱眉,他和一旁的副官低声说了几句后,到底从兜里翻出令牌,“君侯夫人您开门,令牌在此。”
黛黎:“从上面扔过来。”
钟卓嘴角抽了抽,心道这侯夫人真是一点当都不上。僵持了片刻,他终是将令牌往上一抛。
黛黎只见一物从上落下,等不及待它落地再拾起,她直接抬手接。那面铜令牌不轻,砸得手生疼,黛黎倒吸凉气。
顾不上手疼,她把令牌往身旁的士卒手里一塞,再轻声吩咐了两句。后者眼瞳微颤,毫不犹豫拿着令牌发足狂奔。
“君侯夫人,令牌检查过了,可以开门了吧。”外面的钟卓喊。
黛黎应付道:“我一介妇人,识不得这令牌,你稍等片刻,我去喊我夫君的副官来。”
外面又开始笑了。
“君侯夫人何需如此折腾?你将门打开,我手把手教你如何识别令牌。”
“传闻夫人艳若桃李,有月神之貌。若是待会儿见了君侯夫人,中尉怕是得一心二用了。”
“哈哈哈哈哈!”
乔望飞拿着刀的大掌用力得指骨发白,恨不得将他们拆骨作柴,割肉为炊。
黛黎给了个安抚的眼神过去。
这些话于她来说不痛不痒,唯有多争取些时间最重要。只要今夜能成功出城与郊外的玄骁骑汇合,来日谁人头落地还不好说……
那边笑过一轮后,又催促黛黎。
黛黎正欲再找个借口敷衍,陡然有一阵喧闹从西侧传来。那仿佛是深水炸.弹炸开,惊起千层巨浪,将原本维持着的、摇摇欲坠的和平尽数打破。
黛黎眼底划过一道亮光。
来了!
乔望飞连忙道:“主母,此地危险,您先避一避。”
黛黎武不善作,自然不会留在第一线。她颔首,利落转身离开,衣袂扬起的一角在月夜下像雌狮张开的利爪。
……
正门之外。
钟卓惊愕地看着西方,“那边为何如此吵闹,究竟发生了何事?”
有马蹄哒哒奔来,通风报信的军巡扬声喊:“中尉,秦府的西门开了。咱们的弟兄正和那边的北地军僵持,但对方人多势众、奋力抵抗,咱们暂时落于下风,请中尉支援!”
钟卓猛地转头望向紧闭的正门,他嘴边咧开的弧度更大了些,像鬣狗进餐前的庆祝,“君侯夫人,贵府既已开了西门,想来不会介意有人从其他几个门入内吧。来人,翻墙过去!”
早有准备的军巡闻声搬着梯子上前。
北侧门方向。
等候中的秦氏兄弟听闻西侧有动静,不约而同对视一眼。秦宴州低声道,“再等十息。”
门外有脚步匆匆,听着像一分为二,一半向西面,另一半则向正门涌去。
数了十息以后,北门“咯滋”一声开启。
秦宴州和秦祈年带着十个北地士卒往外冲。一行人一手持刀,另一手拿着一个钩爪,与坚硬铁制钩爪相连的长绳绕在臂上。
外面的军巡走了一批,但仍未散干净,如今见有人出来,吆喝着提刀过来。
但还未喝上几声,忽见一道鲜艳的赤红朝前喷薄而出,有人愣住,后知后觉视线已全然颠倒,颈脖痛得厉害。
“咕噜噜”,有什么东西滚落下地。
一连解决了几人,兄弟俩横度了巷子,齐齐将铁钩爪甩到对面府邸的墙上,再利落往上攀。
不过这头刚登上青州府的墙,所有人都顿住了。冷莹莹的月华之中,底下一排排箭头对准了他们。
“别放箭,我是隔壁的秦三,过来找南宫小六玩!”秦祈年坐在墙头上。
秦宴州忍不住侧眸看了少年一眼;后者察觉到了,对着兄长无奈摊手。
这会儿还不表现得熟络些,他们估计下不了地。而且大家已有一饭之缘,怎么不算熟呢?
秦祈年单方面觉得算。
久在墙头上不安全,极易成为箭靶子,外面的军巡见状也纷纷举了箭。
“先下去。”秦宴州跳下。
众人紧随其后。
秦氏兄弟费了些功夫,终于见到了南宫子衿。而与此同时,秦府的西门之乱落下帷幕。
当初西侧门安置了一百人。
一个个身强体壮的北地士卒配合默契,如同巨狼张开的血盆大口,轻易将涌入内的长安军巡化整为零。
一具具尸首倒下,又被战胜者除了上衣。而这些上衣被大致分成了三份。
“我领人去司州府。荀禾,你领一队人前往徐州府。周金园,你负责豫州。”任务很快分配下去。
荀禾走在最后,当他领着人将将离开时,突然被一个飞奔而来的士卒叫住。
那小卒大概跑了许多地方,跑得气喘吁吁的,却仍利落将一面铜令牌给他,同时断断续续地说着话,“主母,中尉令牌……拿着……”
荀禾心头一震,“好!”
徐州府。
“外面的军巡将秦府围了个水泄不通,今夜估计少不了一场恶斗。噢,外头起动静了,北地好像没剩多少人在府中吧,且看他们能支撑多久。”
“我猜最多两个时辰。”
“管他们作甚?主公前往长乐苑之前就有说过,今夜大概率会有变故,让我等旁观即可。”
“武安侯威风了几十年,也是时候……”
这话还未落,远处的喧闹声像顺流而下的枯叶,骤然拉近了数倍,仿佛近在耳旁。
“都督,大事不妙!东门附近突然潜入一批军巡,他们一连杀了数个守卒,而后开了东门。”
有一壮汉怒而惊起,“你确定是长安的军巡?”
“确定。他们穿的确实是军巡的服饰,而且……”那人咬牙道:“小前庭灯火通明,他们攻入那里后,属下看见有人称队中人为中尉,而后者腰上分明挂着北军的令牌。”
在座的皆是面色剧变。
厅中针落可闻,连一道道急促的呼吸亦无所遁形。外面的兵戈声似乎更近了,杀杀声交织成片,仿佛形成了一张铺开的大网。
网内,是一颗颗惊疑不定的心。
有人轻声打破沉默,“主公不是说今夜他们的目标是北地吗?”
“是说过不假,但如今看来主公多半被蠹虫骗了去。那满肚肥油的董相怕是不甘心只吃一头北地虎,他想要一网打尽。”有人冷笑道。
“都督,他们不仁我们不义,总不能坐以待毙吧。主公还在长乐苑等咱们救呢!”
雷都督鼻管喷出两道浊气,虎目望向郊外的徐州兵营方向,震声道:“随我杀出去!”
……
大同小异的的一幕,相继发生在司州和豫州府。
和徐州府情况相似,府中人无一不大骇,讶然过后暴怒难歇,纷纷拍案而起,抽刀御敌,杀得一众“长安军巡”连连后退,最后逼得他们不得不出了府。
但放眼望去,周边街上仍有许多军巡,他们一个个手持长戟,杀气腾腾。
“董宙小儿言而无信,不堪为人,随我杀!”
这一片乱到了极点,仿佛一锅各式杂粮都往内添了的粥,只一个“乱”字了得。
在周围大乱之时,换了便装的黛黎带着施溶月,跟着乔望飞乘着大乱的人流一同往东城门去。
说来也巧,途中她们和秦氏兄弟相遇了。
施溶月看着不远处的一幕,下意识停下了脚步,唇瓣不自觉地紧抿。
几步开外,同样逃亡中的南宫子衿走得急,被地上不知什么绊了下,她身旁的青年见状搭了把手,将人稳住。
月色投下,两道身影间的月光只剩下小小一片。
贴身女婢不解道,“小娘子?”
施溶月抬手按了下胸口的位置,喃喃道:“这里突然酸酸的。”
似乎察觉到什么,身形颀长的青年突然往这边看。他没有停顿地松开手,往这边来。
施溶月又按了下胸口,头上呆毛支楞起来,“我好像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