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世昌府中唯有其子女,还有他一屋子接着一屋子的美姬和奴仆。
沉思片刻,秦邵宗写了封拜贴,而后将外面的白剑屏喊来,“把帖子送去黄府。另外,让人把黄家、江家和赵家的几处府门盯紧。”
“唯。”
黄府。
明明宴请已四平八稳地结束,秦长庚那人也领着下属离开了。然而不知何故,黛黎心里莫名不安。
她暗自揣测,最后将不安归咎于同屋的肖潼对她的好奇心渐重。
“青禾,你是哪里人?”肖潼目不转睛地看着黛黎。
黛黎说故土在南方。
肖潼笑了下,“我看你的确像水乡里出来的。对了,你如何入府的?”
黛黎垂下眸子,心里有些烦了,“其实总归不过‘幸运’二字。我早前不幸毁了面容,本以为下半生将穷苦潦倒,未想到柳暗花明,意外得府君收留。”
肖潼砸吧了下这话。
啧,和哑谜似的,这说了,但好像又什么也没说。
她还想再仔细问问,却听外面有人匆匆来。肖潼疑惑,她好像听见了李管事的声音。
外面之人再次说话,竟真是李管事!
肖潼忙外出,便见管事对她说:“肖潼,让你们苑里的人都出来。”
“李管事,这是发生了何事?”肖潼问。
李管事斥责道:“问那么多作甚?让你们出来就出来,都到厅里去,贵客有要事。”
“贵客”这二字传入屋内,飘进黛黎耳中,惊得她眼瞳收紧,下意识蜷起手指。
又有贵客?还让苑内的女郎全部出去,这是想做什么?
难道那小管事是奉了秦长庚之令?可他昨日才来过,她也没听肖潼说宴上出了茬子,他怎会突然杀个回马枪?
心里乱糟糟的,黛黎又见相继出屋的女郎中,有一人停下回首看她,似在疑惑她为何还不走。
黛黎只得也起身,和一众女郎一同到院子里。她有意弓着背,让自己和身旁女郎身高相近,又低着头站后面,成功混入花丛中。
没发觉多了一人的李管事说,“落花苑的人到齐了是吧,都随我来。”
走出院子后,她们和其他苑的女郎相遇,队伍壮大。
黛黎走出一小段后,放慢步子,悄悄往队尾挪去,却不料一旁的肖潼注意到了。
“青禾,你怎么了?”肖潼问。
黛黎面露愁色,“我好像吃坏肚子了,得去茅房一趟。你先别和管事说,我很快回来,后面会直接去正厅。”
“那行,你速去速回。”
旁边的人和黛黎不熟,各扫门前雪,不似肖潼那般关心,并没说什么。
黛黎偷偷脱离队伍。
正厅。
秦邵宗看着自厅里一字排开、一路延伸到前庭的女郎们,面无表情。
黄世昌一把小胡子要翘不翘的,心情跌宕起伏,他摸不准这位新任太尉打的算盘,但不妨碍表忠心。
见姬妾们都站好,也排整齐了,黄世昌忙笑道:“秦太尉,仆后院的美姬尽在此了。您看上的,尽管带走就是,能在您身侧伺候,是她们三生修来的福分。”
秦邵宗只可有可无地应了声。
身形魁梧的男人从群花前走过,有的女郎目含春水送秋波,有的为他气势所慑、下意识畏惧俯首,还有的似意识到能有“峰回路转”,双目大放异彩。
白剑屏和乔望飞等人也在看,然而把这上百个女郎都看过一轮,却一无所获。
“是否有遗漏?”秦邵宗沉声问。
黄世昌哪清楚有没有漏,他都不记得自个后院具体有几人,旋即喊来两个管事,让他们清点和报数。
用时足足两刻钟才盘点完,管事道:“回禀秦太尉,都在这里了。”
秦邵宗却突然高声道:“尔等之中,若有好友不久前借故离开,检举揭发者赏百两白银,宅舍和良铺各一家,可脱离奴籍。”
一语惊四座,周围不住哗然。
黄世昌惊愕地看向秦邵宗,“太尉,您这是……”
后面的话戛然而止,因为他见秦邵宗向他抬手,做了个制止的动作。
秦邵宗:“我最后再说一回,检举揭发者有赏!机会仅此一回,我若离开,视为悬赏作废。”
周围安静得针落可闻。
片刻以后,有一道颤颤巍巍的女音响起,“青、青禾方才去茅房了,妾不知她是否已归。”
第178章 尘埃落定
黛黎在茅房里待着, 竖起耳朵听外面动静。
这一带都是姬妾所住的阁院,府君有令召集众人,大伙儿都听令往外走。女郎人数众多, 脚步声,低语声, 配饰的叮当声,相互交织后宛若一曲赞歌。
“歌声”从高到低,群花远去。
黛黎又耐心等了片刻,直至外面彻底平静, 她才探头往外看。
果然没人了。
她有些犹豫, 想着要不要回落花苑去,此地离落花苑不远, 偷偷回去只需走一小段路。
但这会儿冒头,万一被撞见了, 那真是大大的不妙,可能会弄巧成拙。
思及此, 黛黎决定多待一待。
管事口中的贵客多半是秦长庚, 他寻不到人,肯定得走。不过是时间长与短,她等着就好了。
分明已打定主意,但不知何故, 黛黎心里却愈发不安。负面情绪如有实质, 仿佛变成了尖锐的鸣声在耳旁炸开,令她呼吸急促,血流加速。
经脉鸣动,叫嚣着让她赶紧离开。
黛黎定了定神,决定相信自己的第六感, 就像当初她刚来到这里后,直觉州州还活着那样相信。
将门推开一线,黛黎朝外偷偷看,嗯,还是空无一人。
她轻轻推开门,闪身出去,黛黎自知一旦离开,需以最快的速度回到落花苑,因此她是跑着出去的。
心跳声震耳欲聋,紧张到耳鸣的黛黎没有听见脚步声。
茅厕污秽,因此设在角落。从此地出去唯有两条路可走,往北,或往西。而落花苑在北边。
黛黎自是往北冲,结果才跑出两三步,她陡然听见一声惊雷般的厉呵。
“黛黎!”
那道熟悉的男音严厉冷沉,宛若龙腾虎啸,惊得黛黎寒毛卓立,头发都快炸起来,她没往那边看,下意识的加快速度往前冲。
秦邵宗本就压着心火,此时见状仿佛有把刀插入了心窝,蔓开细细密密的疼,他僵了一下,而后才怒火直接燎高三丈,一个箭步就上前去逮人。
他正值盛年,在沙场上打滚惯了,日日晨练未曾有懈怠,加上比黛黎高许多,如今要逮一个不怎么锻炼的她,完全是手到擒来。
领路的肖潼和随行的黄世昌等人惊愕地看着秦邵宗几步上去,跟苍鹰搏兔似的,快狠准地直接拿住青衣女,再利落扛起来。
“秦,秦太尉?”黄世昌说话都不利索了。
对方却没给他任何眼神,扛着那脸颊有疤的女人快步往外走。
肖潼怔怔的,只觉有什么“呯”地碎掉了。原来长安的贵人口味如此清奇,不喜完整爱残缺啊!
白剑屏回过神来,对一旁还呆着的黄世昌说,“黄府君,君侯他有事要先行告辞,咱们改日再聚。”
没有解释方才,也没有说“改日”究竟是何时,这番客套话只透露了一个信息:他们要撤了。
黛黎刚被抓住扛起来时,吓得够呛,她的腹部抵着男人结实的肩膀,在失衡后求生欲驱使,手臂下意识绕过他的颈脖,双腿还本能地挣了挣。
不料才蹬腿那么一下,屁股上就挨了揍。
“老实点!”秦邵宗一肚子火。
虽说他已快速行出几步,转过拐角离开了黄世昌等人的视野,但光天化日被揍了屁股,黛黎脸颊被血气蒙得通红,“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秦邵宗充耳不闻。
黛黎见他不应,心里着急,方才那小段路无人,不代表后面也没人,遂软了语气和他说:“秦长庚你这样扛着我,我肚子难受。”
男人停下脚步,一言不发地把黛黎放下。
就当黛黎刚松了口气时,她的双脚再次腾空,只是比起方才,此时改扛为抱。
刚刚黛黎看不见秦邵宗的脸,如今转到正面来,她看清楚了。他许是许久未认真打理过,下颌处冒出的青茬没刮干净,比起往日多了几分粗犷。
他目视前方径自走着,没看她,但见下颚处的线条清晰如刀锋,肌肉绷得非常紧,沉甸甸的威重和凌厉压着怒,如同黑海上隆隆作响,将落未落的雷霆。
黛黎哪能不知他怒极,也就此时还在外面,没和她算账。
心里惆怅和惊慌难止,但她也不能否认,在那声呵着她名字的男音落下时,那些对未来漂泊的不确定也好,仿徨也罢,都像被风吹散的沙,散得一干二净。
尘埃落定。
等黛黎回神,秦邵宗已行至黄府的前庭,他的马在前庭悠闲地踱着步子,偶尔摧残一下黄府君的花花草草。
见主人阔步前来,赤蛟颠颠地迎上去。
秦邵宗把黛黎往马背上一放,而后利落翻身上马,坐于她身后。他单手控着马缰,另一只大手紧箍着怀中女郎的细腰,也不知是怕她从马背上颠了下去,还是不愿她一声不吭又逃了去。
黄府的正门一直敞着,唯有两个士卒一左一右守着不让马匹跑出去,如今秦邵宗要离开也方便。
赤蛟被不轻不重地夹了马腹,立马往府外跑。
秦邵宗这些日子住在传舍里,他谢绝了郡中各大户赠的住宅,只大手一挥包了一座传舍作落脚地。
传舍离黄府不远,两者间不经闹市,赤蛟撒开四蹄狂奔。在黛黎看来,仿佛只是一眨眼马匹已到目的地。
后背贴着的热源离去,黛黎见他已下马,双手抓住马鞍也想借力下来。然而还不待她走动作,便腰上一紧,他箍着她的腰将她抱下,走路带风地快速进入传舍。
“君侯。”士卒见上峰抱着个女郎回来,先是一惊,待看清是何人时,不住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