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张开嘴巴，“嗷呜”吃到勺子里的鸡蛋羹。

　　……

　　林青青不光自己备战高考，还给李娟、何小丽寄去了报纸，告诉她们高考可能恢复，让她们提前考虑清楚，如果决定参考最好现在准备起来。

　　报纸寄过去没多久，两人陆续寄来回信，信里两人的选择大不相同。

　　拒绝舅妈介绍的对象后，何小丽这两年频繁相亲，却单身至今。也不是没有心动过，今年春天她认识了一名男同志，对方在革委会工作，何小丽对对方很满意，两人试着接触过一段时间。但不知道从来传出风声，说她跟很多男人相亲过都掰了，也不知道是别人有问题还是她有问题？

　　这话虽然打了问号，但既然强调是她频繁换相亲对象，在别人看来自然是她有问题。原本对方家庭对何小丽挺满意，上门红包也给得丰厚，对方母亲还几次表示希望两人早点结婚。结果闲言碎语传出来，对方家里就变了态度，最后两人也崩了。

　　而她和相亲对象闹崩更像是印证了什么，谣言越传越烈，很长一段时间里，何小丽都觉得别人都在对她指指点点。

　　但这不是最让她难过的，让她真正感到心灰意冷的是父母的态度。

　　她弟弟明年就要高中毕业了，因为成绩普通，基本不可能被推荐上大学，这样一来，他们姐弟俩肯定要有一个人下乡。她娘舍不得儿子去吃苦，所以从去年就开始旁敲侧击告诉她，说她能进招待所是因为弟弟年纪小，现在弟弟长大了，她该把岗位让给弟弟下乡去了。

　　之前她和革委会的男同志处上对象，她娘不但不高兴，反而表现得很紧张，变着法子劝她，说她年纪小，跟对方认识的时间太短，别着急结婚。后来对方来家里，他们也表现得不冷不热的。

　　可以说，如果不是她爹娘反对，说不定她和对方已经定亲，只等着年底结婚了。

　　后来她流言缠身，和对象闹崩，她娘虽然安慰了她几句，但每次说到最后都会变成，她如今名声不佳，留在公社也找不到合适的对象，不如下乡去，别人长久不见她，流言自然就散了。到时候看能不能托关系给她找份好工作，再相个合适的对象结婚生子。

　　至于工作，她娘身体不好，妹妹年纪太小，自然是让快高中毕业的弟弟来顶。

　　如果何小丽再小几岁，被亲娘一哄说不定就放弃工作下乡了。但招待所虽然不是什么大单位，但形形色色的人她都见过，她已经不是当初好哄骗的孩子了。

　　因此，当她听到她娘那些话，心里不但不觉得安慰，还觉得很心寒。

　　心理阴暗的时候，她甚至忍不住想，说不定那些流言都是她娘散步的，而目的只是为了阻止她结婚。因为她一旦结婚，下不下乡就不是他们一家的事了。

　　只是何小丽不敢去验证，她心里总存着一丝念想，盼着她爹娘只是偏心，但他们心里还是有她这个女儿的。

　　但欺骗只能一时，不能一世。

　　不管何小丽怎么自我催眠，在别人的指指点点，在母亲的一次次劝说中，她开始感到窒息，想要逃离家庭，甚至逃离公社。

　　所以接到林青青的信后，何小丽第一反应是欣喜，她在信里一遍又一遍问林青青这个消息的真实性，又有些担心她只有初中学历，无法参加高考。

　　如今是九月份，恢复高考招生的相关文件还没有下发，因此林青青没说得太肯定，只说如果高考真的恢复，她现在开始复习，考上的几率总比文件下来后开始复习要大。

　　其实因为当初林青青的话，过去几年里何小丽并没有放弃学习，这几年把高中课本都翻烂了。所以看到林青青的回信后，她很快下定决心备战高考。

　　不管有没有机会，她总要试一试才甘心。

　　而李娟的想法和何小丽不同，就算高考恢复，她也不打算参加高考了。

　　做出这样决定主要有三个原因，一是她离开学校太久，就算复习也没信心能考上。

　　二是因为她年前跟吴海源结婚了，四月份的时候查出怀孕，一边养胎一边工作，实在没精力复习。等孩子出生后，养孩子时间只会更少，就不打算再折腾了。

　　三则是因为她目前在兴丰服装厂当销售，每个月工资津贴不低，而且吴海源的工资津贴寄回来全是她收着。她对目前的生活基本满意，没想要太大改变。如果非要说改变，顶多是盼着吴海源级别早日升上去，到时候她申请随调，一家子早日团聚。

　　看完李娟的回信，林青青心里虽然觉得可惜，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李娟满意自己现在的生活，不想有太大改变也很正常，因此没有说什么。

　　……

　　一九七七年十月十二日，批转《关于1977年高等学校招生工作的意见》，文件中规定，废除推荐制度，采取自愿报名、统一考试、择优录取的办法。[1]

　　消息一传出，举国沸腾。

　　那阵子林青青走到哪里，听到的第一句话都是：“哎！你听说了吗？国家要恢复高考了，听说考试就在十二月份！哎呦这才两个月时间，哪里够复习嘛！”

　　好些人嘴上说着时间不够，犹豫要不要报名参加高考，背地里已经翻出以前的旧课本开始啃。开玩笑，考上大学就能鲤鱼跃龙门，再难也要上！

　　一时间，各单位人心涌动，青山百货公司也是一样。

　　虽然青山百货公司搬场地以前的职工大多是顶岗进来的，一干七八上十年，离开学校多年又年纪大了，大多没起心思参加高考。但搬场地后招进来的员工基本是初高中毕业生，年轻不说，离开学校还没几年，想参加高考的人不少。

　　这些想参加高考的人中，有的对自己没信心，所以重心还是放在工作上，下班回家后才会看书复习。但有的人更渴望上大学，早上看晚上看上班时间也在偷偷复习，严重的甚至影响了工作。

　　为此高主任差点决定开大会严厉批评这种懈怠工作的行为，但在临通知前被林青青劝住。

　　作为百货公司总经理，林青青非常不认可这种为了学习影响工作的行为。但作为一名备考生，她也能理解员工的焦灼，而且她觉得高主任直接在全公司会议上批评这种行为，很容易将单位和个人对立起来。

　　高主任性格并不暴躁，也能听得进去意见，所以听了林青青的话后她问：“你认为单位该怎么做？”

　　“我认为可以由单位出面，搞一个学习进步小组，集结全单位考生一起学习，把各自好的学习经验告诉别人，同时学习吸收别人的复习经验。这样既能提高大家的学习效率，又能让员工感受到单位的关怀。”

　　高主任觉得这主意可以是可以，只是：“你认为这样不会影响到工作？”

　　“心慌了，就算他们上班不看书也会影响工作，而大家一起学习，不但能提高学习效率，还能对别人的复习进度有数，而不是像没头苍蝇到处乱撞，有利于静下心来工作。”

　　“另外，我认为有必要统计出参加高考人员名单，我们可以征询每个人的意见，让他们根据自身安排降低工作时长，并扣除相应工资。至于缺的这部分时长，可以由相邻柜台代管，或者安排学徒工以及从其他部门调人，并将扣除的工资作为奖励方式发放给他们。”

　　“这样一来，备考员工能自由调整时间，自然没有上班时间分心备考的理由。而单位也用行动表示支持，让员工感受到家的温暖。”

　　高主任思索着林青青提出的方案，觉得可行，说道：“那这件事交给你来办。”说完想起林青青也是备考生，问，“你时间上没问题吧？”

　　林青青心里已经有了想法，实施起来并不难，而且这事又不是需要她亲力亲为，安排下去她做监督就够了，点头说道：“没问题！”

　　……

　　和高主任谈完后，林青青就将这件事交代下去，第二天下午，后勤部就拿出了一套完整方案。林青青看过后觉得没什么问题，便拿去给高主任看，确认过后，她便把事情交代下去，让后勤部尽快落实。

　　后勤部如今是徐芳芳在管，经过几年的磨练，她办事很有些雷厉风行的味道，隔天上午就发了个通知。

　　通知主要说明三件事，一是单位要统计报名参加高考的员工名单；二是单位成立了高考学习交流小组，时间固定每天晚上六半到八点半，地点在大食堂，欢迎大家踊跃报名；三则是备考生可以根据自身安排调整工作时间等事，并在后面特别说明，调整工作时长后，上班期间分心准备考试者记大过！

　　看完通知，有人欢喜有人愁，欢喜的是对高考有把握，想将更多精力放在备考上的人，愁的则是两手都想抓，两头都拿不定的人。

　　但不管大家作何反应，通知发下去后，徐芳芳便迅速推进这件事。

　　隔天下午，她就将报名参加高考的人员统计出来，并且每人后面都有备注调整后的工作时长，以及是否参与学习交流小组。另外，徐芳芳还根据每人调整后的时长，做出了调整后的排班表。

　　林青青大致看了下，排班表没什么问题，但愿意参加交流小组的不到五个人，而单位里报名考试的加起来有二十多人。

　　徐芳芳见林青青多看了几眼参加交流小组的人员名单，说道：“不愿意参加的人，都说是因为家里忙，或者觉得单独复习就够了。”

　　实际上这两个理由都是借口，归根究底不过是不信任单位组织的小组活动罢了。

　　林青青没有明说，只在名单上加上自己名字，然后说：“你把这拿给高主任看，她说没问题就这么办吧。”

　　从林青青办公室出去后，徐芳芳便去找高主任说这件事，高主任原先也觉得人数太少，但听徐芳芳说了林青青的反应后便没多什么。

　　她们两人同意后，徐芳芳很快将事情安排下去。

　　……

　　“邓组长你今天在单位吃晚饭啊？”

　　下班后林青青拿着饭盒和课本去食堂，和她一起的同事好奇问。邓玲玲嗯了声，对方又问：“你平时不都回去吃吗？”

　　“我参加了学习交流小组，最近一个多月都会在单位吃。”邓玲玲解释说道。

　　“那学习小组能有用吗？该不会是浪费时间吧？”对方说着抱怨后勤部不干事，成天就知道搞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

　　她也报名参加了高考，之前总会趁上班时候偷偷看书复习，这阵子大家都这样，所以没出什么事。谁知道前几天后勤部突然发通知，说严禁上班看书复习，虽然给了大家调整工作时长的机会，降低时长是要扣工资的啊！

　　要是她对考上大学这事有信心还好，前后也就两个月，底薪扣就扣了。但偏偏她离开学校后就没碰过课本，到现在已经一年多时间了，心里实在没什么底，也怕后勤明面上说是扣工资，实际上一两个月后岗位直接被人顶了，所以思来想去，她还是没有选择降低工作时长。

　　工作时长没有降低，上班时间还不能看书，她觉得自己报名参加高考只能陪跑了，心里难免生出怨气，觉得后勤部不干人事，更不会觉得这什么学习交流小组是为了他们员工好。

　　邓玲玲知道后勤发布新通知后，好些报名参加高考的人心里有不满，但她却是松了口气的那批人。

　　虽然她工作很好，百货公司门市部组长，手下管着十来个售货员，说出去很体面，她也很热爱自己的工作。但相较于工作，她还是更渴望回到学校，只是她作为小组长要以身作则，上班时间肯定不能复习，只能挤着时间看书。

　　这种情况下，单位发布的通知刚好解了她的燃眉之急，她将每天上班时间缩短为六个小时，这样一来，她每天早上可以在家多背点书。

　　因此从邓玲玲的角度来看，后勤部通知的这一系列措施，主要还是为员工考虑。不过他也知道对方心里有怨气，肯定听不进去这些话，便说：“不管有没有用，试试总没有关系，要是这个小组真的有利于我们复习，也是好事一桩。”

　　“也是。”对方漫不经心说道，她觉得自己也真是蠢，邓玲玲是领导，当然会为单位说话啊！亏她还以为邓玲玲也是考生，能从她们的角度看问题。

　　两人抱着不同的态度去食堂吃饭，吃完饭后，一个留下参加交流小组活动，一个回家继续看书。

　　邓玲玲虽然觉得单位颁布这些措施是在为员工考虑，但关于学习交流小组她心里也没底。等到六点半在食堂吃晚饭的人陆陆续续离开，最后食堂里包括她在内只剩下四个人，邓玲玲心里就不只是没底，而觉得这事搞不成了。

　　虽然这么想着，但看大家都不动，邓玲玲咳嗽一声说道：“我……林总经理！”

　　邓玲玲刚开口看到林青青进来，眼睛顿时一亮，她看着林青青手里的课本问：“您也要参加学习交流小组吗？”

　　“单位组织了这么有意义的活动，作为一名考生，我当然要积极参与，”林青青走进来找了个位置坐下，抬头扫大家一圈，笑道，“你们坐这么远干什么？我们是要进行学习交流，来来，都坐一张饭桌来。”

　　食堂饭桌都是长桌，一张桌子能坐八个人，食堂里的人你看我我看你，纷纷在林青青那一桌找位置坐下。

　　看大家坐齐了林青青说道：“大家不要紧张，也不要拘束，在这里我和你们都是考生，嗯……认真说起来你们读书还比我多。”

　　“不敢不敢。”大家连忙说道，但心态比刚才放松不少。

　　寒暄过后，林青青说：“我们先来说说大家各自复习的进度吧，谁先开始？”

　　大家又你看我我看你，最后邓玲玲举手说：“我先来吧。”开始说起自己复习了哪些科目，对哪些科目章节有心得，认为哪些章节比较难。

　　后面的人都按照邓玲玲的模板来说，林青青也不例外。

　　其实参加学习小组的人，都和邓玲玲一样心里没底，只想着这是单位组织的活动，反正自己在哪里学习都一样就来了。因此看到就四个人参加活动，各自都心凉一截，直到林青青过来。

　　虽然林青青说她没读过书，学习上不如他们，但青山百货众多员工心里暗自崇拜着她，看到她，大家就有了主心骨。

　　而林青青也的确比他们有条理，让大家说完强项和弱项后，很快整理出大家比较弱的章节，将这些章节分配认为自己掌握得不错的人身上，找人主讲，其他人补充，再布置作业，完成后有问题的部分各自强化。

　　不过高中内容这么多，也不是每个章节都有人掌握得好，而大家都不熟悉的部分，则由林青青担任主讲，而且她说得很谦虚：“我先将，你们觉得有问题再换人。”

　　她都这么说了，就算大家心里担心也不好再打击她，只能等她讲的那天再看。

　　林青青排第四天主讲，这时候交流小组成员已经增加到了八个人，后来的人不知道她也要主讲，看到她站起来的时候心里有些打鼓。

　　虽然林总经理很有能力，但是高中内容，她真的行吗？

　　事实证明，林青青真的行。

　　她讲知识要点逻辑清晰，而且不绕，大家一听就能懂。

　　半个小时的课停下来，大家对林青青佩服得五体投地，甚至还有人提议后面的内容全让她来讲，只是她没答应，说讲课也是加强记忆重新学习的过程，还是将各知识点分配到大家头上。不过别人讲的时候，如果有遗漏部分林青青也会适当补充。

　　……

　　组成交流小组的学习方式的确很有效果，大家之前都是盲目地去学习，不懂的地方也不知道该问谁。但有了学习小组后，大家迅速梳理出脉络，开始有效率地查缺补漏，有些内容他们不清楚，问别人总能得到答案。

　　渐渐的，大家不再像之前一个人复习的时候那样焦灼，工作不再经常出错，谈及高考言语之中也很有信心。那些没有参加学习小组的人将他们的变化看在眼中，也起了心思，于是学习小组人员越来越多，到十一月初，所有报名高考的员工都参加了学习小组。

　　接下来一个多月的时间里，青山百货公司这批报名高考的员工白天工作晚上学习，虽然辛苦，但大家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希望。

　　学习交流小组开到十二月九日，为了考试的时候精神满满，十号大家下班后大家便各自回家，等待着第二天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