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所有纺织厂的服装样品都送来之后，还是在挂着标语的招待所会议室，中间长条桌上铺着几家工厂的服装样品。

　　红星纺织厂厂长郑建国凭借人脉关系出现在这里，他的脸上胸有成竹，油头梳得锃亮，并且随身携带了好几张红星纺织厂工厂和工人的照片。

　　凭借他们厂里的技术和条件，是拍摄电影的最佳地点！

　　“各位领导，谢导演，请看看我们红星纺织厂的成果！我们厂里拥有省里最顶尖的八级缝纫女工曾金凤，她家里有祖传的金凤针法，是古老技艺传承人！你们看看，这上面的每一针和每一线都体现了最高的工艺水平！这个针脚比机器还要均匀密集，横平竖直跟刀切的一样……这才是新时代工人最高技术水平的典范！”

　　“我们的技术女工曾金凤同志还会‘盲眼锁边’，‘单针刺绣’。”

　　谢导演和制片主任等人面面相觑，随着郑建国的话语，去看红星纺织厂的服装。

　　郑建国掏出放大镜，怕谢安康等人看不懂，他一一在细节上展现自家服装的针脚细腻度，以及衬里的处理，郑建国自信他们厂里的服装样品最工整牢固，他眉飞色舞：“我们工厂集齐了缝纫水平最高的女工，为了这次评选，有些‘海岛小厂’还特意找我们工厂女工请教，还希望我们的女工去帮忙……”

　　几个评审点点头，此时郑建国先入为主的目的达到了，所有人都认可红星纺织厂的技艺水平，其他的工厂，比不上他家的手艺。

　　然而谢导演此时却皱了皱眉，他觉得红星纺织厂的衣服“太工整”了，而且为了显示技艺，很多都太刻意了，显得有几分死气沉沉。

　　他们这是拍电影，又不是评价缝纫技术。

　　他小声跟美术指导说：“这个红星纺织厂好是好，不过缺了点人味儿。”

　　美术指导此时也凝重着一张脸，他之前倾向于选择红星纺织厂，可他此时又不喜欢了，太过于工整呆板，让他这种学美术的有些不舒服。

　　美术指导挪开视线，翻看之前他并不看好的飞燕纺织厂的服装样品，他突然被其中一件藏青色的工装外套吸引，这衣服初看之下并不起眼，但是版型非常流畅漂亮，肩膀和腰线都做了巧妙的处理，既保证了劳动时的活动量，又能在隐约之中勾勒出女性的线条美。

　　旁边的男士工装同样如此，不仅做了人性化的改良，就在男士工装裤的膝盖处，做了隐蔽的双层耐磨层处理，制作者使用的针法独特，几乎看不出痕迹，却无比实用。

　　美术指导拿起女士工装外套，喊了声谢导演：“导演，你来看看这个。”

　　谢导演眼前一亮，“具体我说不出哪里好，但是非常美观吸引人。”

　　美术指导：“你看这版型，还有这边细节的处理，这简直是就是艺术！充满了劳动者的智慧！既美观又实用……是真正劳动者做出来的衣服，而且你看这手法，绝对是一等一的老师傅。”

　　“确实！确实！”谢导演脑袋里灵光一闪，他咂摸出味道来了，缺少的人情味正在其中。

　　七十年代的衣服，全都跟麻袋一样设计，松松垮垮的，并不美观。而在纺织厂里面，都是身怀技术的女工人，自然会做一些技术化的改良。

　　这些衣服，才是真正女工穿的衣服。

　　谢导演：“这个针法技艺也很高超呀！这也是个八级缝纫工做的？”

　　“可能是吧。”

　　“是哪家纺织厂？”

　　“飞燕纺织厂。”

　　制片主任：“是那家海岛工厂？我就说这家工厂非常合适。”

　　郑建国脸色骤变，他连忙上前去翻看飞燕纺织厂的衣服，里面的做工技术不比曾金凤差，还有种美观的灵动感，各种细节处理更是一等一的绝。

　　这是飞燕纺织厂的样品？飞燕纺织厂怎么可能会有技艺好的老女工？

　　郑建国大声道：“各位领导，这绝对不可能是飞燕纺织厂的衣服，她们做不出来这样的工艺，这是我们厂里何秀秀的手艺，我怀疑她们作弊！”

　　“飞燕纺织厂没有技术高的缝纫女工，而这件衣服上面有独特的针法和巧妙的处理方式，这绝对是高水平缝纫工做出来的，飞燕纺织厂没一个人会！”

　　“她们厂长秦想想跟我们厂里的何秀秀住在同一个家属楼，这衣服肯定是秦厂长找何秀秀偷偷做的，她们弄虚作假，想要蒙混过关！”

第180章 深藏不漏 想当个咸鱼咋就这么难。……

　　“作弊？”谢安康导演的目光变得十分耐人寻味。

　　“郑厂长， 你们这红星纺织厂里头，还有派别斗争？各立山头？”

　　像是谢安康这样泡在故事里长大的导演，立刻琢磨出不对劲， “你说你们厂里还有个优秀女工人何秀秀， 她的手艺不低于你们厂里那个八级女工。”

　　“但是你们厂里这几件衣服的风格， 可是和飞燕纺织厂这几件完全不一样。”

　　谢导演假装无意问道：“这么厉害的女工， 在你们红星纺织厂里，难道没有出头之日了？”

　　谢导演这话让所有人都咂摸过味道来， 一个厂里交四五件衣服， 红星纺织厂这风格明显属于“一言堂”，就算真有个厉害的何秀秀， 还得去其他纺织厂作弊帮忙？

　　这个红星纺织厂的水很深呐！

　　“这……”郑建国被问住了，他一时之间语塞不已，偏偏红星纺织厂就是曾金凤的一言堂， 郑建国也分不清楚技术好坏， 只知道曾金凤厉害。

　　曾金凤也说何秀秀手艺“还行”， 这两人具体水平高低，他也不太看得明白。

　　一旁的编剧见状，刷刷刷在笔记本上写些东西，“这简直太精彩了，就眼前发生这故事， 可以写个讽刺故事。”

　　美术指导笑出声，他们要拍得是军民鱼水情， 别实地拍出个斗争讽刺剧。

　　郑建国面色古怪，看见周围领导的表情，他的脸火辣辣的难受，不管这衣服是不是何秀秀做出来的， 都表明他这个厂长“不得人心”“不会管理”“埋没人才”。

　　“要不，现在找这位何秀秀，还有飞燕纺织厂的人过来详细说说……”评审到现在，谢导演等人已经没心思评比，而是等着“吃瓜”了。

　　等了个一两小时之后，秦想想等飞燕纺织厂的人，以及何秀秀来到了招待所会议室。

　　秦想想带着何助理过来，何助理有点摸不住头脑。

　　谢导演问：“这位郑厂长说这是你们飞燕纺织厂找何秀秀做的衣服。”

　　何助理皱眉：“这……我们一开始不是这些衣服，怎么调换成这样了？”

　　秦想想：“哇？！”

　　谢导演等人震惊：“衣服被调换了？”

　　郑建国这会儿立刻来劲儿了：“各位领导，我就说吧，这飞燕纺织厂找我们的女工来作弊！”

　　所有人目光看向秦想想，秦想想倒是老神在在，这些衣服是她赶工做的，是她秦想想出品，而何助理还不知道他们厂里的衣服，因为被浇茶水调换了。

　　秦想想：“我敢打包票，这绝对是我们飞燕纺织厂的人制作的衣服。”

　　制作的人就是她秦想想本想。

　　这郑厂长发的哪门子的疯，这就是她随手赶工做的几件衣服啊？

　　郑建国：“这衣服的制作人手法高超，技艺过人，能是你们飞燕纺织厂做出来的衣服？这绝对是技艺高超老师傅精心做出来的衣服！”

　　秦想想：“……”

　　服了。

　　“那你问你们厂里的何秀秀，是不是她做出来的呗，你让她做一身，她做得出吗？”

　　所有人看见这个情形，又是疑云密布，谢导演十分好奇看向这名飞燕纺织厂的女厂长，年轻漂亮，不慌不忙，不亢不卑，看神色，似乎还有几分吃瓜看戏的样子。

　　他倍感奇怪。

　　制片主任：“现在都成包拯断案现场了。”

　　何秀秀来了，她仔细见了几件衣服，连忙摇头：“领导们，这可不是我做的衣服，我的手艺远远达不到这个水平，这件衣服的版型处理，还有这些肩袖和腰部的处置，我见都没见过……我觉得我们厂里的曾师傅，可能也做不出来这么自然贴合的版型。”

　　郑建国大怒：“何秀秀，你是吃里扒外啊，你和你们家属院的秦想想搞联合！”

　　何秀秀此时也怒了，本来就积压了一肚子的火气，“我呸，郑建国，你以为谁想来你们红星纺织厂啊，你们厂里管理简直是一泡狗屎，比乡下茅厕还要臭，你们这些人，都是茅坑里的一堆蛆虫，吃屎的蛆虫！”

　　“天！”旁边的编剧，以及拍照的记者，全都懵逼了，没想到评比现场还能见到这样“精彩的剧情”。

　　就连秦想想与何助理都忍不住吃瓜，看来这个红星纺织厂非常精彩啊！

　　郑建国气得要翻白眼：“何秀秀你脑子有毛病！”

　　“我脑子有毛病？你们这些人才吃屎吃得脑子有毛病，我来你们厂里，算是小刀子划屁股，开眼了！”何秀秀原本来自于乡下小地方，听多了粗俗的话，乡下骂人都是屎尿屁，来城里之后，她文明了不少，可现在累积下来的怨气，让她不管不顾起来。

　　反正她是军官家属，顶多这红星纺织厂的工作不要了，她怕什么？

　　她被眼前这狗日的郑建国坑惨了！

　　“你们厂里是人待的地方吗？我一来曾金凤就打压我，把一堆次品布给我做，这也就算了，她还往机器里加糖浆，厂里机器损坏，全都是她捣的鬼，你们厂里做工，简直茅坑里一堆蛆虫开会！我都嫌恶心！”

　　“你们天天吃得都是屎！嘴里喝的都是尿！尤其是你郑建国，满嘴都是臭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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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秀秀在会议室里大骂不已，秦想想与何助理都惊呆了，其他人更别提，哪能想到还有如此激烈的场合。

　　“劝一劝，都劝一劝这个女工人，这也骂得太难听了。”

　　郑建国情绪激动：“疯了疯了！这个女人疯了！秦想想，是你让她这么做的对不对！”

　　“秦想想，你个心机深重的女人！”

　　秦想想无言以对：“郑厂长，我可跟你们厂里的破事没有一丁点关系。”

　　郑建国大骂道：“这都是你与何秀秀编排出来的，既然你说这些衣服不是何秀秀做的，那么你去找你厂里的工人，但凡你们厂里哪个能做出来，我脑袋摘下来给你当球踢。”

　　谢导演等人真的是叹为观止。

　　美术指导看向秦想想：“秦厂长，麻烦你们厂里去联系制作衣服的女工人。”

　　“不用联系了。”秦想 想：“这衣服是我亲手做的。”

　　郑建国表情灿烂：“？？！！！！”

　　“我们厂里之前做了一批样品服装，因为一个女工不小心把茶水倒在衣服上，于是我就随手赶工了几件，临时交上来，这几件衣服都是我自己的手艺。”

　　“我虽然不是女工，但我是飞燕纺织厂的厂长，我做出来的衣服，当然也算是我们飞燕纺织厂做的衣服。”

　　何助理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说跟之前的样品不一样呢，原来是厂长你赶工啊……这么大的事情，我们居然不知道。”

　　谢导演懵逼了：“什么？你说这是你随手赶工做的衣服？”

　　秦想想无语：“这就是我瞎弄的啊，我随手做的衣服。”

　　谢导演和美术指导交换了一个震惊的眼神，此时美术指导助理激动地拿过一块布料和针线：“秦厂长，您能不能亲自现场演示一下这个针的手法。”

　　秦想想有点不情不愿地坐下来，叹了一口气：“……唉，真麻烦，就这玩意还要验证。”

　　她接过针线，秦想想整个人有点懒散，然而当针线到了她手里的时候，仿佛立刻被注入了灵魂，那一双纤细白皙的手指异常灵活，穿针引线的速度更是快得让人感觉眼花缭乱，那行云流水的动作让人惊叹。

　　几乎是眨眼间，一个漂亮圆润、内外皆平整的处理就做好了，和样品上的针脚如出一辙。

　　全场寂静。

　　鸦雀无声。

　　谢导演带头鼓起了掌，“秦厂长，你这手艺真是了不起啊！”

　　郑建国脸色惨白，满眼都是不可思议，而旁边的何秀秀见状，“郑建国，你吃屎，曾金凤也吃屎！我当初真是脑子灌水了，才选择去你们红星纺织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