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信道之人,自然不愿在道观闹事,加上她爹权势在手,气血上头或许不管不顾,但稍一冷静,终究不敢拿她如何,沸腾的情绪渐渐歇了下去,秦颂镇定前进,气势凌人。
人群被她的气势吓到,憋着气给她让了一条道。
“公子,秦小姐果真好胆魄,临危不惧,一点都不像娇滴滴的小姑娘。”阿钊站在黎予身后,一齐望着秦颂离去的背影。
黎予心动无声,魂不守舍。
远离人群后,秦颂两腿发颤,一手撑着膝盖,一手伸向云浅:“不行了,快,扶我。”
云浅赶紧搀她到一旁的石墩坐下,紧张道:“我看小姐如此泰然,还以为您不怕呢。”
废话,她也是第一次见这种场面,以前她只用在床上发动技能,现在居然还要面临这种场景。
“不过,小姐,您怎么能让他们找陆御史来查秦府呢?被他缠上可不得了,老爷都很难对付他,万一老爷出事,我们秦府……”
云浅说到一半没有说下去,秦颂捶腿的动作也停了下来,说起来,她确实忽略了一件事,权臣之女的确风光,但若父亲是无恶不作的奸臣,那她的脖子上也相当于架了一把刀,随时可能东窗事发,株连九族。
难道系统让她做一个合格女主,还包括危机自救?先解除生存危机?
“我爹到底做了多少丧心病狂的事情?”秦颂急切问云浅。
蹲在地上给秦颂捏腿的云浅蹲下动作,诧异抬眸,“小姐,您也觉得老爷如他们所说吗?云浅虽然不知道官场的事,但我相信老爷肯定不坏,他早出晚归,勤于政务,早年间因为无暇估计家人,想过将小姐过继给好友,是夫人死活不肯,才让他打消了念头,后来夫人仙逝,老爷再也没有续过弦,而且从来不打骂下人,这么好的人,怎么可能会是奸臣?”
云浅说得信誓旦旦,甚至对这个家主带着几分崇拜,秦颂却越听越背脊发凉,再忙于政务,也不至于将亲生女儿过继给别人吧?家大业大的怎么就她一个独女?
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自知罪孽深重,为了不拖累家人,干脆不再生养,最好将她这个女儿也送人,他就好肆无忌惮兴风作浪。
通敌卖国罪大恶极,要真是她爹所为,她也活该被连累。
真晦气!一个后宫还没搞到手,人头就要不稳了吗?
秦颂仰天叹了口气,乌云密布的天显得无比压抑。
这可怎么办?她总不能找她爹问,他是不是奸臣吧?
“对了,那陶将军是什么来头?”他不是找到奸细了吗?他可能知道内幕,找他问问,说不定能得知一二。
“小姐,您最近怎么了?这都不记得。”云浅有些纳闷,“陶将军大名陶卿仰,就是陶窈陶二小姐的哥哥呀。”
秦颂尬笑,所以,陶窈又是谁呢?
“上次伤到头之后,近来还是会头疼,经常想不起以前的事情,能详细说说他们两兄妹吗?”秦颂假意揉了揉额头。
云浅不再有疑问了,赶紧起身帮她按太阳穴:“陶二小姐是咱们京城最英姿飒爽的女娘,您在皇家猎场观得她英姿后,追着与她结交,成了闺中密友,后来跟她学了好多枪法棍法,直到她听闻澹州军事吃紧,秘密前往参军,您也按捺不住同去,结果被老爷拦下,但您想法决绝,老爷多拦了几次,您就……”
云浅说到此处就没了声,但不用想就知道,后面就是她闹轻生,结果被她占了壳子。
这原身竟然还是个性格直率的性情中人,秦颂竟莫名生出一种惭愧感是怎么回事?
她垂目想着,云浅又道:“陶二小姐没等到你,就自行去了澹州,也不知现在如何了,方才那将士行队里,也并未见到她的身影,她不会……不会……”
云浅声音越来越小,小到嗓音带着一丝颤音,没敢再继续说下去。
秦颂明白云浅的担忧,连她自己也有所疑虑,从她原来世界崩塌时,她知道她原本的人生是亲妈作者早就拟好了的,她只需要在八个后宫之间游刃有余就行了。
但是这个世界她是外来者,她不知道这里的剧情是怎么样的,也不知道如她这般,或者说如山门前那些明明拥有血肉之躯的将士一般,处于剧情之外的人又该是什么样的结局。
她突然觉得彷徨,需要尽快提升后宫数量吗?还是有其他任务?
眼下的舆论困境也是她要面临的问题之一吗?也不知道陆尤川拿到那本礼单,能不能还秦府一个清白。
秦颂想着出神,云浅突然出声:“小姐,您在这儿歇会儿,我去打探打探。”
说着,云浅转身走了。
天色黑沉,很快下起了雨,秦颂赶紧起身躲雨,一顶月白色衣衫稳稳挡在头顶,清冽的男性气息盈入鼻腔,令她久违的舒心。
转眼过去,那道熟悉的温润身影,立在身旁,双手举着外袍,罩在两人的头顶,仿佛将她圈在了怀里。
第14章
“黎予?你怎么来了?”秦颂有点意外。
黎予顶着衣服送她去廊下躲雨,“今日休沐,我原本就打算来的。”
两人来到廊下,大雨倾盆而至,哗啦啦的雨声盖过了黎予轰隆的心跳声,寒风压不下他脸颊发烫的温度。
他抖了抖衣服上的水珠,才从怀中摸出几本话本,递给她,“来得匆忙,只带了几本话本,无聊翻翻,解解乏。”
秦颂接过去,开心翻了几页,嘴角逐渐翘了上去,字少画多,一看就比四书五经有趣。
她笑着翻书,黎予安静看她。
她觉得书好看,他觉得她好看。
雨声细细碎碎的,敲打着廊外竹林,仿佛时光都静了下来。
秦颂每一本都大致扫看了一下,又合上书,转头看向黎予,“安国公夫人已经下山了,你是专门来看我的吗?”
“额……对。”秦颂问得很直接,黎予陡然局促,他抿了抿唇,“那日从督军府出来之后,你还好吗?”
秦颂在心里偷笑,还挺好的,莫名其妙得了一个吻。
但她很快又被黎予的脸拉回了现实,丝毫想不起陆尤川的美貌了。
黎予脱了外袍,缎面素纹腰带勒出他傲人的腰身,黑色镶玉抹额衬得他更加丰神俊逸,可他嘴角带着一点淤青,让他淡然的五官多了几分世俗气。
不用猜就知道,这肯定是那日她走后,雷赫扬打的。
她抬手抚摸他嘴角的伤痕,“痛吗?”
“无碍,一点小伤而已,你没事就好。”黎予垂目盯着秦颂,目光灼灼。
他本想跟她解释与书绫定亲之事,也想问那日她是如何离开的督军府,但是此刻他只想待在她身边,其他事一概不想顾及。
他们聊了些有的没的,眼看天色渐晚,他鼓起勇气将秦颂的手握进了手里,“冒犯了,秦姑娘。”
秦颂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但她并不介意,拉手拥抱算什么冒犯呢?
两人相视一笑,黎予快速拆开了臂弯的袖箭,“时间不多,我须得尽快下山,这个是我从小佩戴在身的袖箭,小巧轻便,你随身携带,关键时刻用以防身。”
秦颂静静地看着他,独属于读书人的修长手指,小心翼翼握着她的手腕,绕过臂弯,轻柔地将小小的物件绑在她小臂上,长期握笔写字的动作,让他食指和中指指节上带了一点薄茧,时而轻轻划过她的皮肤,让她背脊生起一股麻意。
好灵活的一双手,如果用在别处……
哎,好可惜啊,他成了别人的囊中之物,不然,应该费不了多少篇幅,就能把他睡了。
她想得入神,黎予很快替她绑好了袖箭,“会用吗?”
秦颂恍然回神,低头看着那木质小盒,讷讷摇头。
“那我教你。”
黎予珍重盯着她,小心翼翼转到她身后,双臂绕过她的肩膀,扶起她的胳膊,对着茂密的竹林拉开了铜环,褐色箭羽飞出,正中竹节。
“看见了吗?对准目标,拉开这里就行,记得定期补充箭矢,我带了许多备用箭矢,一并给你,放心,只要不射中要害,死不了人,但防身完全够了。”
他们贴得极近,黎予能闻到她发顶微弱的桂花香,还有她温热鼻息洒在他腕间的烫意,令他指尖忍不住发颤,极力克制,才能装作若无其事。
秦颂觉得这个小玩意儿真有意思,学着他的动作,又射/了一支出去,可惜准头不好,虚虚落到了地上。
她丧气地撅了噘嘴,挠得黎予心痒难耐,可她低着头,没看到他红到滴血的耳垂,压不下去的嘴角。
他无声笑了一笑,继续盯着袖箭,扶着她的手臂,“不急,像这样,对准了再发。”
“咻——”又是一箭飞出去,稳稳穿破嫩竹。
秦颂开心地拍了拍手,黎予低头宠溺看着她一颦一笑。
狂风急雨还在肆虐,远处黑色油布伞下的玄衣青年,在雨中立了良久,眼神仿佛一把尖刀,紧紧卡在黎予咽喉,除五指紧紧握着伞柄,没有其他动作。
黎予早就洞察了盯着他的那道视线,他甚至挑衅地回头对视了一眼,饱含敌视、警告和轻蔑,是他以前从未有过的复杂情绪。
他勾唇撤回视线,又继续埋首嘱咐秦颂,两人离得极近。
“这是皇家道观,一般人无法出入,相对安全,近来可能不太平,你待在观中尽量不要出山。”
确实不太平,那些义愤填膺的人太咄咄逼人了,秦颂听话地点了点头。
但她心里毛毛的,总感觉有人在注视着她,视线像是落在她嘴唇,又像是落在她侧颈,让她莫名发慌。
可她每每想侧头扫视周围时,黎予就忽然开口打断她,让她没法搞清这诡异感的来源。
豆大的雨,还在不停往下砸。
打探消息回来的云浅,冒雨往回跑,穿过斋堂,忽然撞见了罗刹一般,执伞静立雨中的玄衣青年,“陆御史?”
她本就湿漉漉的脸颊,险些花容失色,她匆匆施礼,“见过陆御史。”
陆尤川像是终于从梦魇中被人叫醒一般,肩膀微微松下来,眼神沉入死水,没有一丝波澜,闻声也没做任何回应,一声不吭地转身离去,像个失魂落魄的幽灵。
云浅也没多想,赶紧冒雨冲向秦颂,看见的却是距离极近的廊下两人。
“小姐,不可。”云浅赶紧拉开秦颂。
云浅一身都湿透了,秦颂没多顾其他的,牵起袖子给她擦拭。
黎予眺了一眼远处,礼貌退后两步,弯腰告退,“失礼了,天色已晚,我先回去了,秦姑娘万事小心。”
他其实不愿与她分开,但他若再不走,就再也不想走了。
秦颂目送黎予走后,没过多久,雨渐渐小了,云浅带着秦颂快速回了厢房。
梳洗更衣后,秦颂问道,“打探到消息了吗?”
“简单问到了一些,据说镇北军这回损失惨重,还丢了城池,本次安放在道观的骨灰只是一小部分,大部分将士连尸首都没找回来。”
云浅说着,脸色越来越不好,“陶将军是被没收了军权回来的,而且,陶二小姐也受了重伤,一直卧病在床。好可怜,可惜我们被关在这山上,也没法去看望她。”
听起来确实好惨,秦颂整理发髻的动作缓了下来,默了默才问,“那我爹呢?有我爹的消息吗?”
“有。”云浅回想了一番,“听山前暗卫说,老爷近日事务繁多,好像遇到不少麻烦事,要下次休沐才能上山看望了。”
遇到麻烦事?是因为那些香客说的事吗?
秦颂想不明白,终于又熬完了一轮休沐,秦颂总算等到了她爹上山。
与秦道济寒暄了几句,秦颂就进入了正题,她哭道:“爹,女儿害怕,所有人都说爹爹是坏人,前几日,甚至有人将对您的怨恨发在女儿身上,女儿不敢过问您朝政,但我不敢待在山上了,我好怕再也见不到爹爹了。”
她持帕掩面,嘤嘤抹泪。
秦道济心疼至极,表情凝滞,垂下头去,深深叹了口气:“怪爹爹,都是爹爹害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