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双沉稳了许多,手背上的烫伤还没完全消下,伤口有些可怖, 便用袖子盖着,“夫人,该喝药了。”
何静琳在屋中走动,慢慢从西梢间走到东梢间,来回两圈,于她来说已是一项大运动。瞥见妙双用袖子盖住的左手背,心里微微一沉,愧疚的感觉浮上心头,何静琳缓缓坐下,安静的把药一口一口喝光,轻声问道:“让我看看你的伤口。”
妙双把手背到身后,摇头说:“夫人别看了,怪下人的。”
何静琳沉声重复了一遍:“让我看看。”
妙双只好把左手背的袖子拉了上去,露出烫伤的伤口,这几天都涂抹了药膏,不过效果不是立竿见影,被烫伤的那块地方依然比其他地方明显的要红。何静琳握着她的手细看了一会儿,问她说:“痒吗?”
“有点......”
“那也要忍住,大夫说了,愈合前不能挠,不能碰水,你可一定要记得,不然手背上就留疤了。”何静琳道,“你什么时候回家?”
妙双点点头,“奴婢都记得呢,夫人。季管事给奴婢排好了班,初三回去,初四回来,到时候让葡萄和小桃伺候您,这几天奴婢看她们挺机灵,做事也细致。”府邸放假也不能少了人,向来是轮班的,今天明天放假为一班,后天和大后天放假又为一班。
“大嫂吩咐过了,让季管事挑机灵的丫鬟过来,我看着她们也不错,不过还是不如你的。”何静琳又蹙起眉,“怎么就回去两天?这次,你回家久一点,过完初七再回来,一会儿我就派个人给季管事说一声。”
妙双瞪大了眼睛,连连摆手,“那怎么行?这也太久了。”
“正好趁着这段时间,好好养手上的伤。”心里有愧疚,就想方设法的从其他方面补偿。何静琳喊了一声,让东梢间外站着的丫鬟进来,去拿她准备好的礼物,白花花的银子,有五十两,还有两件做好的棉衣,暗色的料子,不容易脏,适合上了年纪的人穿,还有几尺布料,上面缀着花纹,俏丽平滑,可以留到春夏季做衣服。除此之外,还有许多小玩意儿,梳子、珍珠粉、小孩儿玩的竹蜻蜓,是给妙双侄子买的。
“这,这太多了。”妙双瞠目结舌,因着她的缘故,何静琳嫁过来时,她们一家都搬来了这里,做三夫人的陪房,现在正住在外院后的后罩房里,一家人都领了差事,她爹看小门,她哥给三老爷跑腿,她娘在绣房,她嫂子在花房。何静琳在李府没多大权利,能运作的职位都不是重要的,不过只要妙双不倒,她的家人就不会过的太差。
妙双翻开包袱看了一眼,就连忙缩回了手,“夫人,这样不好,季管事已经给了奴婢很多东西了,说是大夫人给的。”
何静琳道:“大嫂是大嫂,我是我,我们两个给的能一样吗?”不容拒绝的口吻,脸上带着严肃的神情。推脱也需要看时候,要观察对方的神态,分辨是真心还是假意,是高兴还是生气,现在的情况,再拒绝就是不给夫人面子,会让事情弄巧成拙,妙双便欣喜的收下,“那奴婢便替爹娘,兄嫂,还有奴婢的侄子谢谢夫人了。”
何静琳露出轻松的笑容,心情似乎没那么沉重了。
“夫人,夫人。”主仆说话间,三老爷拿着一幅画走了进来,眉飞色舞的把手里的画卷展开,给何静琳看,“妙双也在,怎么样?你们能看出来画的什么吧?”
妙双看着那画,惊奇道:“老爷是画的西梢间窗外的梅花?”
何静琳摸着肚子,一种暖和的感觉将她包裹着,她换了个姿势,惬意的靠在椅子上,笑道:“老爷太谦虚了,这一看就知道画的什么。”
三老爷摸着头,嘿嘿笑道:“没有你们画的好。”他这样说着,一双眼睛看向何静琳,目光在她的肚子上停留。
“各有各的优点。”何静琳道,顿了顿,问道,“大哥不是给你出了几道策论题,你写出来了没有?”
三老爷讪讪的把画卷收起,心虚的摸了摸鼻梁,“还没,我这两天想把这幅画画完,就没去写。”
何静琳从他手中接过那幅画,交给了妙双,不必多言,妙双就利落把这幅画去挂到墙上——一进东梢间就能看到的地方,旁边放了书柜和瓷瓶。
“你既然决定要去科举,就得认真才行,不然最后只得了个三等,这些日子岂不是就浪费掉了。”何静琳缓缓说道,声音温柔却有力量,“老爷的诗赋自是不必担心,可这策论,还需要好好练习,有大哥帮你,已经比很多人要有优势了。”
三老爷高高兴兴进来,闷闷不乐出去。妙双见了,自是不敢问,等屋里只剩下丫鬟们和三夫人,她这才小声说道:“老爷比以前要用功了。”
何静琳扶着妙双的手,慢慢走到床边,其他丫鬟精神一振,瞬间过去,将她头上的首饰拆下、给三夫人脱鞋、把床上的被子铺开、各司其职,一眨眼就做完了这些。
何静琳靠在床头,一手拿着本书,一手抚摸着鼓起来的肚子,沉声道:“还不够。”
妙双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句话是在回答她刚才的话,她看向夫人,何静琳已经打开《论语》来看,嘴巴一张一合,在念书上的内容。上次大夫人来看夫人,两人坐着聊了会儿天,跟孕妇聊天,说到后面不免的就转移到了孩子身上。三夫人向大夫人请教怎么养育孩子的问题,她真心的觉得大夫人三个孩子都相貌品性极佳。
大夫人就说起了胎教的方法,说怀着孕时,给肚子里的孩子念书,对孩子的成长有帮助。三夫人初次怀孩子,对自己的前辈极其信任,自那天开始,手边就时常备着一本书。妙双想,这样也好,免得夫人又觉得闷,想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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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这是绣房送过来的窗花,做的石榴、蝙蝠、祥云样式的。”
“看着不错,就定下这样的吧。”董玉婷瞧了一眼,就把这些不太重要的事情定下。送到她面前的事情,大多已经经过了层层筛选,觉得不好的,还没送到她面前,就被管事们给否决了,所以她也只是过个目而已。
董玉婷也想偷懒,从来不会给自己找麻烦,不重要的事情,她向来是看一眼就点头,这样一来,府中的事情就很快的办完。
“这是过年赏给下人们的礼物,夫人您看行吗?”季管事和谭管事拿着一张单子,递到董玉婷面前。他俩分管内外院,下人们的相关事宜都由他们俩管。
纸上列的东西也可以说是年终奖,除了银子,还有粮食,衣服什么的,都是些实用的东西,也是他们最需要的东西。
季管事又道:“给妙双那里,照您的吩咐,已经送了二十两银子,烫伤膏,还有衣服。”
董玉婷点了点头,把单子递了回去,“就这样办吧,留下一份,你们去和库房提前知会一声,让库房也抄录一份儿。”
再想偷懒,也不能应付了事,还是有几分谨慎在的,董玉婷让管事们把列下的单子内容一模一样的抄录三份,一份他们自己留着,一份留在董玉婷这里,最后一份去给别人过目,签字画押。
大冷的天,大家一块坐在一处,脚下放着炭盆,外面冰冷的风呼呼吹着,屋里则暖烘烘的。丫鬟帮着董玉婷做些简单的事情,比如核对管事送过来的单子和留到董玉婷这里的单子内容是否一样。春月和夏晴是坐不住的人,一会儿便说起话来,“哎,我的笔呢?”
“我可没拿。”
“夫人才赏给我的!”春月站起身,就开始翻找起来,董玉婷也没在意,又不是像熊孩子一样不间断的尖叫,忽然听春月“啊”了一声,屋里顿时安静下去,只余外面的风声呼啸,她抬起头,李凌川悄无声息的出现在门口,丫鬟管事纷纷起身行礼,把位置让出来。
第87章 管家 “你们都先下去。”李凌……
“你们都先下去。”李凌川道。
众人立即鱼贯而出, 屋内转眼就剩下了他们两人,董玉婷不由得严肃起来,“怎么了?”
李凌川自顾自的坐下来, 为自己斟了杯茶, “是元日那天,圣上要办元会宴,你和母亲都要进宫。”李凌川不疾不徐的说完,抿了口茶。
“怎么现在才说?”董玉婷有些不高兴道, 把笔和簿本丢在一边, 两只手交叠在一起, 像波浪似的扭了扭, 关节发出轻微的声响。
李凌川循着声音看过来,“原本因为身体的缘故, 这次就不办了,谁知这几天圣上身体有所好转, 突发奇想, 又想办了。府邸很忙吗?”
“这老东西真会给别人找麻烦。”董玉婷嘟囔了一句。
“什么?”
董玉婷神态自若的说:“没什么,你说的正是时候,我正好可以让弟妹来帮我忙, 那天我们都不在府中,三弟妹怀有身孕,也就只能让二弟妹来主持大局了。”说不定也正合了她的心意,这句话没说出口, 不然以为她舍不得把这权利交给别人似的。
李凌川淡淡道:“你看着办吧。”府内的事情他向来不插手,甩手掌柜似的。
董玉婷没计较这个,问他:“那去宫里,是不是能见到圣上那几个还没成亲的儿子了?”
“是。”李凌川看着她, 目光带着探究的意味,“你想做什么?”
像是犯人审视的目光,董玉婷收了收脸上的笑容,撇嘴说:“看看也不行啊?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真挑中了,我心里也有个底。”皇子不是外面的人,想见一面难如登天。
“见一面也看不出什么。”
董玉婷不服气的说:“那也比不看好,你都不关心瑶姐儿,就只能我来了。”
李凌川无奈道:“我怎么不关心瑶姐儿了?”
“那你说,圣上要给哪几个儿子挑王妃?他们都什么品性?这些,你都打听清楚了?”董玉婷一字一句,针扎似的往李凌川胸口戳。
李凌川平静的面容泛起了尴尬之色,保证似的:“我会打听清楚的。”
董玉婷见好就收,没再继续刺激他。
董玉婷是个行动力很强的人,李凌川一走,她就带上簿本,账册,办公工具,和一群得力人才,将会议地点改到了清风院。曾惠妍对她的出现很是惊讶,待听完来意之后,笑意就爬上了她的脸颊,爬墙虎似的,牢牢的挂住了。
“大嫂,真是羡慕你,我到现在都还没进过宫呢。”曾惠妍这话说的半是真心半是假意,她自己没有郡主身份,丈夫也不是四品官员,没资格进宫,也是因为从来没进过宫,对董玉婷要进宫这件事,心中就没那么大的不平。
眼前的利益更令她愉悦,曾惠妍亲自给董玉婷倒茶,“大嫂,元日那天你要和母亲进宫,不需要提前准备吗?我看,不如这几天府中的事情都交给我办吧。”她笑的很假,光顾着说话,茶杯里的水都溢出来了。
珠儿赶紧上前来擦,曾惠妍就全交给她去办,只顾着和董玉婷说话:“大嫂你放心,我办事绝对不会出错的,不然,就让母亲狠狠责罚我。”说实在的,再责罚她,又能责罚到哪里去呢,无非禁足、抄佛经、跪祠堂罢了,毕竟是名门正娶,给李家生下嫡子的夫人。
不管这份小心翼翼的讨好有几分真心在,面上的举动,是让董玉婷挑不出毛病,她故作沉吟,略显纠结,让曾惠妍觉得这事有戏,话里又添了几分讨好,拿出奉承老太太的架势,把董玉婷夸的天花乱坠,字字句句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帮她。
“大嫂也辛苦了这么久,就好好休息,我拿不准的再去问你就是了,反正住在一处,不会闹出太大乱子的。”
曾惠妍声音婉转,像是绕了十八个弯,董玉婷瘆得慌,说道:“行吧,那就辛苦你了。”
董玉婷带着自己的丫鬟走了,让管事们留了下来。秋荷忧心忡忡的说:“夫人,交给二夫人,真的行吗?”要说府中谁和董玉婷一个阵营,共同作战多年,那当属秋荷,要是打战,那她就是副将。
董玉婷嘴角勾着笑,“放心,不会有事的。去宫里那天,你就留在府里吧,帮二夫人管着府里。”说是帮,其实就是监视,虽然出去不会太久,但留个心眼总是好的。春月莽撞,冬枝谨慎,但压不住曾惠妍,唯有秋荷,是她的大丫鬟,处事有章法,留下来能拘束着曾惠妍一二。
“那夫人要带谁进宫?”秋荷道,“夫人带冬枝去吧。”
董玉婷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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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几位管事上茶,再去厨房拿些糕点过来。”曾惠妍笑着说,“再拿个炭盆过来,放到谭管事身边。”暖阁是会客的地方,不过空间不大,几个管事挤在这里,就有人坐在靠外面的地方,谭管事旁边就是门帘,两只脚一缩,缠在一起,来抵御外面的冷空气。
“多谢二夫人。”谭管事忙起身道谢。
珠儿去了明间,让丫鬟去拿糕点,正要回去,香姨娘好奇的过来了,问她:“怎么了?刚才我瞧见大夫人带人过来了。”
提起这个,珠儿脸上掩饰不住的笑容,与有荣焉的口气:“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大夫人和老太太元日那天要进宫,拜托我家夫人帮忙管家里。”话是有些出入,但总体是那么个意思,小小美化一下,增加她家夫人的威严。
香姨娘眼睛一亮,“那可是好事啊,珠儿姑娘,我能进去瞧瞧吗?”
珠儿为难道:“夫人正在忙呢,怕是没空见你。”
“我就进去看看,不会妨碍夫人的。”香姨娘上前拉住珠儿的手,不动声色的塞了一个荷包。
珠儿摸了摸,大概有二两,“香姨娘发财了?”姨娘每月的银子也不多,比公子小姐的还少,能给珠儿二两,已经是大手笔了。
“珠儿姑娘可别打趣我了,再怎么,也不会比你有钱的。”这话说的也对,姨娘是半个主子,夫人身边的得力大丫鬟也是半个主子,甚至,比那些不受宠的姨娘,活的还要体面一些。明面上,每月才只有一两的银子,但私下里,给夫人做事,和各处走动,被更下面的人孝敬的,零零散散的,加起来的银子就很多了,并且因为是私底下,数目没有过明目,旁人都不知晓她们有多少银子,只知道不差钱。
珠儿得意的扬了扬下巴,“姨娘自己进去吧。”
香姨娘眼神闪了闪,“那多谢珠儿姑娘了。”不陪她进去,也是给自己留有余地,到时候惹曾惠妍生气,珠儿便可以借口没看见香姨娘,是她自己进来的。香姨娘暗道:这珠儿真是一点错都不想被牵连。
“今年的年赏都给什么?拿来让我瞧瞧。”曾惠妍说道。
管内院的季管事和管外院的谭管事齐齐站起来,把列好的单子交了过去。季管事道:“已经让大夫人看过了,说是就这样。”
曾惠妍拿年赏单子的手顿了一下,不自然道:“已经定下了,这么快啊。”
曾惠妍扫了一眼,年赏也分三六九等,亲近的下人年赏更丰厚,有给二两银子,四两银子,六两银子,外加绸缎首饰的,普通下人的年赏则薄一些,多给一两银子,再赏赐一些腊肉,布衣,布鞋。车马司的下人则比普通下人多给一些钱,倒不是因为亲近,而是那钱有个名字,叫草料钱,寓意是来年出行平平安安。田庄上的人则多赏赐了种子,和农具。
各样分门别类,已经是清楚的不能再清楚了,一眼看过去,挑不出一点毛病。
“怎么妙双的年赏这么多?”曾惠妍皱眉道,眼中暗含一丝兴奋。
季管事道:“是大夫人吩咐的。”
曾惠妍撇了撇嘴,“大嫂也真是的,没照顾好弟妹,就是她的错,还给她这么多年赏,这让其他下人跟着学怎么办?”
季管事面上只是赔笑,并不接话,她心里腹诽:要说妙双有没有错,也不该由你说,三夫人都没觉得妙双有错,你说这话有什么意思?
曾惠妍看了一遍,没再找出什么问题,失望的将单子放到桌上,转头问何管事:“给各府的年礼都定下了吗?”她看着何管事,眼中充斥了几分期待。给各府送礼,自然比给下人的年赏要隆重的多,不然不符合李家的身份,奇珍异宝,名家字画,都是合规矩的。
何管事不卑不亢的道:“都定下了。”
曾惠妍咬牙切齿的说:“大嫂什么都做好了,还要我来干什么?”阴阳怪气的口吻,任谁也听出她的生气,到底是没忍住,两个能捞油水的地方都已经定下,她还接手干什么?原本还想着给自己娘家送些好处,现在好了,什么都定下了。
她和老太太都是曾家人,但内里,也还隔着几层关系,老太太是大房的人,她是五房的人,也就是因为这辈就她一个年龄相仿的,才挑中做了二夫人。
朱月如抿住要上扬的嘴角,声音在安静的屋中异常清晰,“二夫人,老太太说了,过年的宴席要做三十六道菜,还剩下两道没定,让您选,奴婢记得您喜欢金齑玉鲙羹,这道是一定要做的,可还有一道,二夫人想吃什么呢?”
曾惠妍冷笑了几下,心中的怒火从眼神里冒了出来,手里好像攥着朱月如脖子似的,一寸寸的捏紧,“你们厨房主意大,就自己定吧。”董玉婷带来的陪房,嚣张的让人恶心!